那縣令揮擺了擺他那肥胖白皙的手臂,漸漸地,四周喧鬧的聲音盡皆消去,人們都安靜地站着等待着他說話。
縣令慵懶地挪動着粗短的脖子環視一圈,見不見有人說話了,滿意地點了點頭,繼而沉聲說道:“鄉親們哪!這兩年我們冤句縣天災不斷,又是旱災又是蝗蟲,每每看到我們辛勤耕種的土地上滿目瘡痍不堪入目的情景,我張仁廣也是心痛如絞寢食不安啊。”
張仁廣頓了頓,緩緩地用左手手心來回摩擦着戴在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又很隨意地拍了拍落在衣袍上的點點香灰。楚騰看他這悠閒自得的動作心中泛起一陣鄙夷,還心痛如絞寢食難安呢!我倒是看你挺瀟灑自在的,明明是個貪贓枉法的奸賊,卻偏要裝成一副憂國憂民的忠臣模樣。楚騰攥緊拳頭,恨不得走上去撕破他的醜惡面具。
但是越愚昧的人卻越是善良,他們像是一羣掉落在水中無依無靠的人,而張仁廣在他們看來是唯一招搖在水中的救命稻草,他們只想抓住他以求生哪怕獻出自己的所有,但是他們沒有想過等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候,張仁廣做的不是拉自己上岸,而是一腳踩下水,那又當如何?
“爲了祈求上天以保我冤句百姓,張某跋山涉水費盡心思終於請到了一位得道高人,他便是眼前的這位呂用之呂道長,據說這呂道長是呂洞賓再世,擁有呼風喚雨之異能。因此,張某特地請他來爲我們祭天祈福,謀求永世平安!”張仁廣扯着嗓子,說話一套接着一套,拼命煽動着在場的貧苦百姓。
“張大人,我記得去年這時候您也請來了一位道長祈福,可是爲何今年卻仍然是如此,害得我們家是顆粒無收啊,明年能不能熬過去還是個問題啊!”一位站在前排,看起來老實巴交的大漢伸着脖子,直言不諱地問道。
誰知那張仁廣聽到此言,即時原先溫和的臉變得鐵青,厲聲厲色地指着那大漢斥道:“你還提去年!去年我費心費力地安排祭壇,叫你們每人捐出一分‘祭天稅’來,結果你們倒是拖拖拉拉,各個皆是不情不願。我前幾天請呂道長作法向天神稟告我們冤句縣的災情,天神道我們心不誠,所捐祭天稅尚少,故意叫太陽神與災神略施懲戒而已。”
“所以,今年我們切不可再犯同樣的錯誤,若是再次觸怒了天神,明年的日子我們會更加不好過,大家明白嗎?”張仁廣掃了一眼站在下面的百姓,大聲說道。
人羣中傳來一陣騷動,大家皆對張仁廣的話半信半疑,但是隨着內心逐漸升起的恐慌,大部分人已經開始相信這張仁廣的滿嘴胡話。
張仁廣見他的話效果顯著,又是滿意地晃動着圓溜溜的腦袋,繼續說道:“經過呂道長與天神的溝通,我們今年決定一改往日祭三牲五禽的習俗,在冤句選童男童女各兩人,作爲聖童祭給天神。”
此話一出,在楚騰心中像是一個驚雷般炸響。活人生祭,原以爲是距離自己很遠的一種變態的古代習俗,結果在今日竟然偏偏讓自己給撞上了。楚騰咬着牙盯着那胖如肉球的張仁廣,義憤填膺,原想他以祭天爲手段向飢寒交迫的老百姓索要“祭天稅”已經夠可惡了,但是現在他爲了斂財竟然要四個鮮活的生命像牲口般認人宰殺,楚騰心中的一股怒火忽的便竄了上來。
但是這話在已經快要麻木了的人們心中,已經驚不起一點波瀾,有錢的人家趕緊去給縣太爺送上銀子討好關係,沒錢的便強行拉過他家的兒女做“祭品”,這像是一個亙古不變的慣例,一個官與民之間的醜惡交易。
楚騰開始悲哀地發現,這些老百姓在生存面前,已經喪失了最後一點血性,他們更像是那一個個等着宰割送上祭臺的可憐牲口。
“二弟,這縣令草菅人命,一看便知不是個好東西,要不我們晚上把他和那不學無術的臭道士一起幹掉,也爲冤句百姓除去一害?”葛從周站在旁邊也是怒目而視,不滿地看着那張仁廣。
楚騰想了想,有搖了搖頭道:“這樣不妥,縣令被刺殺,官府一定不敢善罷甘休,而且這樣恐怕會引起人們的恐慌,我們要想一個辦法,順應民意光明正大地除掉他。”
葛從周道:“順應民意?這縣令在百姓心中恐怕是既憎又怕,只要激起人們的怒火,鼓舞他們站起來反抗,那樣我們纔有機會。可是最大的問題在於老百姓像奴隸一般臣服太久,要他們反抗,這有點難度。”
楚騰也無奈地點點頭,表示認同。
楚騰還在仔細思考再怎麼把這狗官拉下馬來,讓人們羣起而攻之。張仁廣又大聲喊道:“至於聖童之事,應又呂道長親自選定,若有抗命不從者將嚴懲不貸。最後一件事,冤句每戶必須納‘祭天稅’五兩銀子,請大家互相轉告。”
“什麼?五兩?”
“現在填肚子的東西都沒了,莫說五兩銀子了。”
“大人饒了我們吧……”
張廣仁一說完,無疑給沒有銀子的人家加了一道死刑,頓時大院裡叫喊連天,有的甚至拉開嗓子嚎啕大哭起來。
“大人,小的願意給十兩銀子!”
“謹遵大人旨令!”
這時前排又有些聲音響起,基本上是服從安排云云。張廣仁似乎對後面窮苦百姓的叫哭聲充耳不聞,而對着前排的人微微頷首,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想來這些人是張廣仁故意安插在人羣中,在關鍵的時刻起“帶頭作用”的。
楚騰撇過頭懶得再去向張廣仁瞧上一眼,突然,他的視線定格在那紫袍道士身上。呂洞賓再世,哼哼,不過是裝神弄鬼的噱頭,但是用來嚇唬21世紀崇尚科學的新青年,你還嫩了點。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楚騰突然間靈機一動,腦海裡冒出一個主意來。
“大哥,等下要拜託你一件事。”楚騰用手推了推站在一旁的葛從周,輕聲說道。
葛從周從憤怒中回過神來,問道:“什麼事,你直說便是。”
楚騰把頭探到葛從周的耳朵旁邊,嘰裡呱啦地說了一番,最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葛從周靜靜地聽到最後,也忍不住豎起大拇指,也隨着楚騰笑着讚道:“好主意,好主意,兄弟放心,我一定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