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事情的結果如雲曦兩人所料,夏帝從皇陵歸回後並未回到寒香園,只命重兵羈押了楊尚書,又將六部尚書府所有的男子一律押送牢中,名爲要調查十六年的貪墨舊案。
夏帝倒是沒有對楊太后動手,卻是將楊太后軟禁在了懿祥宮內。
夏帝的理由聽起來雖是名正言順,可是在場的人哪個不是人精,如何會嗅不出這裡面的味道?
這等風聲衆人自是已經驚覺,只怕那惠德太后的屍身定是極不好看的!
可是此乃皇室秘聞,夏帝自然不會將惠德太后一事昭告天下,所以想要收拾六部尚書府,十六年前的無頭案件反而成了順水推舟。
衆人心中清明,今日之後,夏國再無六部尚書府,夏宮再無楊太后!
衆人都將視線落在了雲曦的身上,如今丞相府和六部尚書府俱倒,獲利之人自然是雲曦姐弟。
一衆老臣都用那複雜不明的眼神看着雲曦,有驚歎卻是也有防備。
皇后早逝,太子是由長公主親手照料長大,在太子心中只怕一個長公主敵得過這夏國的江山社稷。
若是這長公主是一個無知婦人也就罷了,偏偏她多智若妖,手段又雷厲風行甚是狠辣,只怕這夏國以後要握在她的手裡了。
衆人心思各異,今日之後夏國的局面已是撥開雲霧,他們或許已經沒有選擇了,這位長公主不是個好糊弄的,他們還要爲了以後多多籌謀纔是!
雲茉嫉妒的看着雲曦,沒想到她不但無事,反而還佔了這麼大的便宜,以後想扳倒她只怕更難了。
“大皇姐真是命好,可是古人曾雲智多易折,大皇姐小心折損壽命啊!”雲茉陰陽怪氣的說道,眼裡難掩嫉妒的光彩。
雲曦垂下眼簾,她的身子要比雲茉高上半頭,目光清冷氣質冷厲,兩人雖是都穿着華服,可是高貴與否一眼便知。
“五妹,古人也曾雲多行不義必自斃,我們不妨打一個賭局,看看上天到底先容不下誰?”雲曦的聲音很是好聽,清越靈動,雖然有些冰冷,卻又溫軟的如同三月的梨蕊。
雲茉憤憤難平的望着雲曦,雲曦卻是嘴角一揚,露出了一抹嘲諷至極的笑意,她在衆人的視線中轉身而出,衣袂隨風,霎那芳華足以驚豔天下。
雲曦的高傲衆人皆知,可是她有這個高傲的資本和能力,未來的帝王長姐,誰能與之爭鋒?
衆人也紛紛起身離宮,定國公看了一眼正在攙扶國公夫人的上官鸞,眼眸微眯,露出一道凌厲的鋒芒。
“鸞兒,今日雲曦想必也受了不少驚嚇,你去勸慰一下雲曦,告訴她不論何時國公府都在她的身後!
你們年歲相仿,一向又很是親近,有你陪着想必她也會安心一些!”定國公走到了上官鸞身邊,慈愛的開口說道。
上官鸞緩緩擡頭,有些疑惑的看着定國公。
“往日裡雲曦都很是堅強獨立,可今日的事情畢竟牽扯到了你小姑母,只怕她的心裡不好受啊!”定國公哀嘆一聲,眸色悲切。
國公夫人聞此面色動容,聽到上官皇后的名字便不由得溼了眼眶,她拍了拍上官鸞的手,開口道:“你祖父說的對!
雲曦這丫頭從來不與我說實話,什麼都自己扛着,你去告訴雲曦,國公府就是她的家,會一直保護着她,讓她不要一個人承受!”
上官鸞福了福身,聲音宛若黃鸝,緩緩應道:“是,鸞兒領命!”
定國公精明的眼神劃過上官鸞,伸手扶着國公夫人,兩人相攜而去,只留下上官鸞一人。
冷凌澈與雲澤緩緩走出寒香園,兩人踩在鬆軟的雪地上,傳來窸窣卻甚是軟綿的聲音。
雲澤歪頭看着冷凌澈,咬了咬紅梅一般的嘴脣,開口說道:“冷先生,其實我覺得阿姐是喜歡你的!”
冷凌澈低頭看着他,望着那雙純淨璀璨的眸子,冷凌澈微微揚脣一笑,淡淡道:“是嗎?”
雲澤嘟了嘟嘴,一臉不甚歡喜的模樣,“你們都以爲我是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其實我什麼都知道!
你也喜歡阿姐,阿姐也喜歡你,那你們就在一起嘛!”
雲澤看了一眼四周,小聲說道:“冷先生,雲澤以後一定會成爲帝王的,那時我一定會給您最尊貴的身份!
現在是你和阿姐照顧雲澤,等雲澤長大了便爲你們遮風擋雨,讓世上再無人敢欺你們!”
本應是有些孩子氣的話,可雲澤偏偏說的鄭重認真,一雙大而明亮的眼中閃着自信的光彩,身上散發出的氣勢竟是讓人心生臣服之意。
冷凌澈嘴角輕揚,眼神溫柔,他將手輕輕的覆在雲澤的頭頂,語氣有着說不出的耐心,“我相信太子!”
“真的?”雲澤嘴角一勾,露出了純粹的笑顏,那雙眼比起冷凌澈的幽深,雲曦的冷冽,多了一分他們誰都沒有的純淨與美好。
冷凌澈珍視這樣的美好,他希望有一日雲曦也能這般歡笑。
冷凌澈點點頭,眉眼溫潤如玉,“我一定會對她好的!”
他的語氣雖輕,卻像是在承諾,在他眼中雲澤不是一個小孩子,而是一個他願意尊敬的男子。
“太好了!那你和阿姐就在一起嘛,省的阿姐時常發呆……”雲澤的臉上又露出了孩子般的表情,叨叨咕咕的說個不停,冷凌澈耐心的聽着,沒有一絲不悅。
“冷公子,長公主請您去曦華宮一聚!”安華守在寒香園的門口,見冷凌澈出來立刻開口說道。
雲澤向冷凌澈使了一個眼色,意思是“抓住機會啊!”
冷凌澈淡笑,優雅的說道:“勞煩姑娘了!”
安華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公主和冷公子明明一個是美若仙姝,一個貴若謫仙,只可惜這天下江山終爲他們道了訣別……
雲澤仍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裡,他走路輕快,踢起地上的白雪,積雪化作輕薄濛濛的白霧蕩在前路,在他眼中是歡喜,在他人眼中卻是離愁。
到了曦華宮附近,雲澤還要跟上去,安華卻是攔住了雲澤,開口說道:“太子殿下,奴婢給你準備了熱湯,您隨奴婢去用一些吧!”
雲澤看了看冷凌澈,忽然頑皮一笑,還挑了挑眉,一副我懂了的樣子。
“好好!本宮正想喝湯呢!冷先生,你與皇姐慢慢說,不要急,嘿嘿……”
雲澤說完便蹦蹦跳跳的離開了,冷凌澈看着那歡喜的小小身影,微微垂下了眼簾,纖長而濃密的長睫遮住了眼中幽深的光芒。
對不起,也許我會讓你失望了……
冷凌澈擡步向曦華宮走去,與往日守衛森嚴的曦華宮不同,宮內沒有一個宮人伺候着。
雪已經停了,宮內只暫時清出了一條小路,路的盡頭站着一個紫衣少女,她背對着冷凌澈,只留給他一道清瘦的背影和那光澤的烏黑長髮。
“這裡原本種着一片白芙蓉,可是現在已經找不到它的蹤跡了。”
那裡曾有一片白色芙蓉,那白芙蓉就開在她的窗前,她坐在殿內便可以看到芙蓉花隨風輕擺,淡逸乾淨的如那個白衣黑髮氣質高潔的男子。
她最愛今年的夏季,因爲今年的夏日不僅有毒辣的陽光,有吵人的蟬鳴,還有伴着清風而來的芙蓉香,以及芙蓉叢下的他……
這個夏日,她所面對的不僅是毫無休止的勾心鬥角,還有一對年輕男女那尚未開始,便終止了的愛戀……
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她習慣了一個人承擔,一個人舔舐傷口,可是沒有人喜歡孤寂,選擇一人,不過是害怕失望而已。
她緩緩轉身,額間那妖冶的紅梅印記竟似乎在一瞬間黯然失色,正如那雙暗淡盈淚的雙眸。
冷凌澈的眉微皺,他的心彷彿在一瞬間被人狠狠的揉捏摔碎,原來世間最痛的,莫過於她的淚。
雲曦倏的揚起嘴角,她仰頭望着冷凌澈,似在仰望着自己的一生,貝齒微露,啓脣輕語,“久聞公子驚豔才絕,小女想請教公子,可知何謂孤寂?”
他嘴角微顫,衣袖下那揮劍可弒天下,擡筆可定邦國的手竟是顫抖不已,略略發白的嘴角輕動,“白雪,紅梅,無心賞!”
雲曦微笑,眸中淚珠瑩亮,“小女還是不懂……”
“盛世,繁華,如雲煙!”
雲曦嘴角更揚,可是這次她未等開口,冷凌澈便將白若雪玉般的手指壓在她的脣上,“對我來說,世間孤寂,便是不得你!”
兩人四目相對,交融的眼神裡是隻有他們才能懂的萬千思緒。
雲曦婉兒一笑,瞬間猶如百花齊綻,花凝曉露,足以令天下失色。
她拿出一個包裹,小心的打開,裡面放的是一件月白色的披風。
衣領處滾着綿密光澤的白狐毛領,披風上是用銀線細細縫繡的芙蓉山河圖,針腳細密,圖樣精緻,銀色絲線在陽光下閃着忽明忽暗的色彩,彷彿山河日月更迭,星石轉移。
白色的雪鍛輕盈柔軟,即便縫製成了厚重的披風也不減其飄逸,銀色的刺繡更平添了一分尊華。
雲曦溫柔的將披風搭在冷凌澈的肩上,仔細的繫好帶繩,她輕輕的撫摸着白色的毛領,纖細的手指撥弄着披風,卻是撥亂了某人的心絃。
“你將披風給了我,我總是要回禮的!”雲曦笑着,笑容不摻一絲苦澀,“我要你風風光光的回去,我要楚國所有人都看到你的風華!
孤寂是無人可愛無人可念,可有你,雲曦不再孤寂!”
冷凌澈只靜靜的望着她,衣袖下的手驟然握緊,卻還是什麼都未說。
雲曦復又將一個芙蓉月白香囊系在冷凌澈的腰間,十分滿意的欣賞着自己的傑作。
冷凌澈往日只着最普通的衣料,雖是不減他的風采,可如今穿上這件披風,那溫潤如玉之下更多了王室的高貴。
那是一種浸染在骨子裡的高貴,是一種不論被人如何踐踏都不會失去的傲骨。
雲曦露出了歡喜的笑意,她此時不像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長公主,而只是一個墜入情網的如花少女。
雲曦自然的擁入冷凌澈的懷中,這次是冷凌澈的身子微僵,因爲這是雲曦第一次主動投入他的懷裡。
雲曦沒有羞澀忸怩,她將頭貼在冷凌澈的胸口上,語氣落寞而悲哀的呢喃道:“你早些走也好,不然,我總擔心你要離開……”
在這一瞬,淡漠如同冷凌澈卻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衝動,他幾乎恨不得將所有的打算都告訴給雲曦,告訴她不要難過,他還會回來!
可是,他終究還是隱忍住了,爲了他們兩個,他還不能說!
“去吧!明日你就走了,想必你還有很多要準備的事情,我看着你離開……”雲曦離開了他的懷抱,笑着看着他,嘴上說着道別,眼中瀰漫的卻都是不捨。
冷凌澈攏了攏身上的披風,他狠下心腸不去看雲曦,只毅然轉身,披風劃出一道月色的殘影,濺起了地上的雪,迷了雲曦的眼……
冷凌澈突然駐足,他沒有回頭,聲音依然溫淡,彷彿那一絲輕顫只是雲曦的幻覺,“雲曦,今晚你爲我撫琴一曲好嗎?
明日寅時我便要離開了,也許這是你我在夏國最後一次琴簫何鳴了!”
冷凌澈說完便決然的擡步離開,似乎他再多留一刻,便再也不能守住自己的心!
雲曦怔然的看着冷凌澈離開的方向,她伸手出想要喚住他,可是喉嚨好似被火灼燒了一般,疼痛嘶啞的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緩緩離開,直至徹底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中。
雲曦跌坐在了雪地上,她感覺不到冷,因爲她渾身的血液已經凝結成冰,寒雪之冷如何抵得過她的心涼……
雲曦終是掩面痛哭起來,原來生離與死別一樣難過,原來她一直尋找的人就在她的身邊!
寒風吹過,寂寥空蕩的院落只傳出她一人那悲鳴哀愴的啜泣聲,她終究還是錯過了眼前人,終究,還是錯過了……
“公主!”
“阿姐!”
數道慌亂關切的聲音傳入耳中,而她的世界卻已然是一片空白,只是那蒼白中藏着一抹永遠揮之不去的身影。
雲曦睜開眼睛時,天色已經徹底的昏暗了下來,她猛地坐起身,嚇壞了身邊的一衆人。
“阿姐你怎麼了?你還有哪裡不舒服嗎?”雲澤一直守在牀前,見雲曦睜開眼睛立刻跑了過去。
“我的琴呢?我的琴呢?”雲曦光着腳就要往牀下跑,被安華她們連忙按住身子。
“安華,去拿我的琴!快去!”雲曦第一次露出這般瘋癲的模樣,急得雲澤不停的落淚。
“阿姐你不要嚇我,你到底怎麼了?”
“公主,我們先吃些東西,然後再撫琴好不好?”安華輕聲的商量着,彷彿是害怕驚動雲曦。
“安華,我要撫琴,去把我的琴拿來!”雲曦再一次說道,她的眼中喊含淚光,眼神卻很是清明。
安華見此略略鬆了一口氣,連忙說道:“好!奴婢這便去拿琴,你們給公主穿上鞋子和衣裳!”
雲曦好似一個布偶般任由她們擺佈,在安華拿出古琴時,雲曦便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
她坐在琴後,眼前彷彿只有這一把古琴,再也沒有旁人。
她素手撥動琴絃,如泣如訴哀轉纏綿的琴音傾瀉而出,不同於以往的傾訴愁苦,這次她要傾訴的只有心中脈脈的情意。
倏然,簫聲驟起,沒有一絲突兀的與琴音相容,露華染清,飛霜點墨,流音拂雲,薄霧漫漫……
衆人都驚詫的聽着這天籟之音,扶鸞搖風,螢火換魂,哀轉纏綿的琴簫之聲伴着涼涼夜色融成了一曲只屬於他們的絕唱!
琴簫之聲響了整整一夜,直到次日寅時,簫聲在發出最後一個悲音時戛然而止。
而云曦在這一瞬忽然挑斷了琴絃,看着斷絃之琴,溫熱的淚落在了寒涼的夜中,那白芙蓉般的夢境便如同這琴絃一般斷裂粉碎,隨着她的淚徹底消失在了今夜之中。
雲曦緩緩閉上了眼睛,虛弱的身子向後倒去,耳邊傳了了衆人焦急的呼喊聲,而她看到的只有那片搖曳的白色芙蓉,聽到的只有那一聲纏綿深摯的“雲曦,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