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結果不言而喻,陶然自是沒有拒絕,不是因爲旁邊站着一尊魔王,而是出於醫德,他不是小氣的人,更別說用人命來使絆子了。
陶然只是自尊心作祟,想要看看那少年打破平靜的樣子,沒成想卻直接被人家反將一軍,這下子,戲沒看成,胸中更憋悶了。
眼見陶然把工具箱一字排開,燕姝拿起圓針,摩挲片刻,“這個針的角度不對,材質也欠佳,以後我給你畫張圖。”
她說的隨意,陶然卻聽得一怔。
在這個時代,醫道領域百家爭鳴,各門各家大都敝帚自珍,輕易不會互傳相讓,自己剛剛雖不是出言刁難,但對其絕不友好,現在人家還能毫不吝嗇,慷慨相授,一時間,陶然竟不知該說什麼了,胸中像是颳起了三月的風,只有幾縷,卻卷跑了淤積的滯塞,甚至有些微微的暖意。
燕姝自是不知陶然默默給她加了那麼多戲,她只是有來有回而已,人家既然借了工具,她就隨口提點一句,以後自己再用的時候,也能省點事。
要是有套趁手的工具,這點事兒,她自己就能完成,現在……
燕姝看向陶然,“一會兒你來幫我。”
這次,陶然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真心實意道,“好。”
時間緊迫,燕姝也沒重新熬製麻沸散,就地取材用了陶然的那一碗,很快,準備工作就全部完成了。
燕姝淨手之後,坐在病牀前穿針引線,只見她右手持線,跟左手針頭一碰,絲絨太過纖細,衆人都還沒看清繩頭在哪兒,絲線就已經安安穩穩的被穿針入孔了。
燕姝仍舊沒什麼表情,淡定如初,“我要開始了,跟上我的節奏。”
陶然肅然點了點頭。
下一秒,針落!
正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
燕姝的動作極快,一針下去,沒有一絲多餘的血滲出來,這說明她不但手穩,落點極其精準,開好了頭,燕姝動作自然而然的加快,十根玉白的手指宛若穿花彩蝶,精妙的手法,讓衆人目不暇接,明知道應該保持安靜,還是忍不住激動的心情,隱隱驚歎出聲。
“居然還可以這樣!”
“妙啊!原來應該這麼下針,太快了,這個結……怎麼打的?”
“血止住了!血完全止住了!”
“沒想到啊,老夫居然能看到傳說中的副脈縫合法!”
……
相比較於這些人,距離燕姝最近的陶然,感受更爲深刻,那雙纖細玉白的雙手,就像是鐫刻進了他的腦海,令他茅塞頓開,像是要涌出千萬種想法,可事實上,一個也沒有,因爲來不及。
“擦血。”
“準備換針。”
“消毒。”
“剪刀。”
……
因爲傷口有所撕裂,不太規則,需要不斷的變針換線,燕姝速度極快,指令一條接着一條,陶然繃緊了神經,仍有些手忙腳亂。
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之前這個少年爲什麼會說那句‘跟上我的節奏’了,原來,他的速度居然這般快!
不!
不光是速度,還有手法,甚至是心境!
之前他一直以爲自己在副脈縫合方面的積累已經足夠了,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初窺門徑,與眼前少年相距甚遠。
今天若真由他來縫合,蔣參將現在恐怕已經魂歸故里了。
陶然看着眼前專注的少年,眼底不由劃過了一抹慶幸:還好,還好他出現了。
……
眼見蔣參將的傷口已經完全止血,呼吸也逐漸平穩,周淮安這心算是放進肚子了,瞧着燕姝的眼神兒也有些不一樣了,“四爺,這人是您從哪兒找來的,瞧着年齡比陶大夫還小,這本事卻是了不得啊!”
凌四的眼神牢牢鎖在燕姝身上,聽到自家下屬這話,心底莫名生出了幾分舒爽,“落霞峰那邊撿來的,這小子碰上山匪了,沒地兒去,正好讓爺撿了個便宜。”
周淮安聽到這話,倒是沒有懷疑燕姝的身份。
主要是自家將軍常常說風就是雨,就連他這個屬下都不知道這位爺的行蹤,旁人就更不能知道了,既然是巧合遇上的,自家爺還把他帶回來了,就說明人沒問題。
想來也是,還有什麼比蔣參軍出事兒,更能打擊他們將軍的,現在蔣參軍都被人治的差不多了,這人自然是沒問題了。
周淮安豎了豎大拇指,八分真心兩分恭維道,“還是您運氣好。”
凌四指了指自己的眼珠子,露出了一口燦燦白牙,“這不是運氣的問題,主要是爺眼神兒好使,就算這金子埋在石頭縫兒裡,爺都能給他挖出來。”
周淮安嘴角抽了抽,“爺說的是。”
這時候,門外突然有人通報。
之前蔣元晟性命垂危,凌四讓人封鎖了整個營帳,現在人救回來了,他便揮了揮手,讓人進來了。
“啓稟大將軍,營帳外有人來訪。”
“誰?”凌四挑了挑眉,“誰這麼不會挑時候?”
“……”那名小兵可能是剛調過來的,不太適應自家將軍的語言風格,頓了一下,這才遞上了一份燙金滾邊的天青色帖子,“回將軍話,來的是妘王府的人,這是他們給將軍的拜帖。”
“原來是那尊笑面佛。”
凌四隨手接過那張貴重的拜帖,簡單看了一眼,就扔在了旁邊的木桌上,無所謂的哼了哼,“當爺這兒是他們妘家的莊子呢,想來就來,就一張破紙片兒,整的跟什麼是的,跟他們說,老子忙着呢,讓他們等着。”
“……是。”
看着那名小兵半是崇拜,半是糾結的離開,周淮安無奈的撫了撫額角:他當然知道,那名小兵在崇拜什麼,又在糾結什麼。
妘家並不屬於西凌,神秘莫測,樹大根深,在四國都設有妘王府,其爵位世襲,地位堪比王侯。
周淮安剛剛瞄了一眼拜帖,來人是妘王府世子,要知道,連皇帝見了這位世子爺都要客客氣氣的,也就他們爺敢讓人在外邊等着了。
話說回來,依着他們爺的性子,別說了妘王世子來了,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他們爺也這態度!
沒跑!
凌四自然不知道自家屬下在暗暗吐槽,他現在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燕姝身上。
燕姝此刻的樣子比給自己敷藥時還要專注,十根纖細靈活的手指染了鮮血,曼麗的殷紅將她一身白色襯得愈發無暇,彷彿染了漫天雪色中黎明破曉的第一束天光,清淨的彷彿能滌盪整個人間。
當真是……順眼極了。
凌四不自覺的感慨出聲,“其實這小子也不那麼寒磣,看久了還挺得勁兒的。”
周淮安悚然側目:“……”
這還不叫寒磣,您眼神兒當真好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