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穆顏姝一切準備就緒,便叫人給妘王府帶了口信。
第四日,妘泆泊便再次出現在了懷安醫館。
還是上次的那個包間,唯一的差別就是,包間內好生布置了一番。
明明是臨近盛夏的天氣,房間內卻是關的嚴實,生了炭火,炭火中似是添了藥草,燃燒之下,散發出了絲絲縷縷的藥香,炭火上溫着一隻藥爐,爐中藥湯滾滾,與炭火之上的藥香融合在一起,妘泆泊聞了,便一陣身心舒暢。
還有這室內的溫度,旁人或許會熱的受不了,妘泆泊卻覺得恰到好處,整個人都放鬆了許多。
他身上雖然舒爽,心中卻是第一時間生出了些許憂慮,“懷安,這房間的溫度未免太高了,我待着自是舒服,可你待久了,恐怕會身體不適吧。”
穆顏姝搖了搖頭,“我提前服食了玉雪靈芝的根莖,還飲了消暑降溫的湯藥,這樣的溫度,對我來說,沒有大礙。”
說來,玉雪靈芝是一種十分神奇的藥材,聽名字像是寒性的,它的根莖也的確能夠祛除火毒,降溫提神,可靈芝本身,卻是十分烈性,有祛除寒毒,固本培元的奇效。
所以,穆顏姝特別服食了用玉雪靈芝的根莖,將靈芝肉留給了妘泆泊。
妘泆泊對於玉雪靈芝顯然也是有些瞭解的,眼見穆顏姝頭上除了一層微薄的細汗,一張玉面,連絲紅暈都沒有,看着頗爲清爽,的確不像是酷熱難耐的模樣,這才放下心來,笑意皎皎道,“那好吧,說吧,我要怎麼做?”
穆顏姝回的單刀直入,言簡意賅,“脫衣服,躺在這兒。”
妘泆泊嘴角抽了抽,“……”
好吧,他早該想到的。
畢竟在穆顏姝面前寬衣解帶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妘泆泊輕車熟路的褪去上半身的衣衫,躺在了備好的軟塌之上。
妘泆泊雖然身懷有疾,卻常年堅持練武,上半身乃是標準的倒三角形,緊實的肌理之上,六塊腹肌清晰可見,整個上半身,宛若一塊無暇的美玉,散發着冰雪般的光澤和涼意,整個房間滾燙的溫度,似是都下降了幾分。
此刻,穆顏姝已然是將金針依次排開。
眼見妘泆泊躺好,她當即坐到了軟榻邊上,正對妘泆泊。
說來,以前穆顏姝施針,全都是在妘泆泊背後,兩人如此近距離的面對面,還是第一次。
妘泆泊微微一怔,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見穆顏姝驀然擡手,光芒燦燦的金針順勢落下!
這些年,妘泆泊病痛纏身,對疼痛的忍耐力遠超常人,他已經習慣了穆顏姝爲他施針,開始的時候,只是尋常疼痛,他沒覺得有什麼,可隨着金針一根根落下,他明顯感覺,盤踞在心肺的寒氣正在轉移,轉移到了臟腑,確切的說,是轉移到了腹部。
以妘泆泊的忍耐力,也忍不住狠狠的打了幾個寒顫,只覺整副腸胃都要被凍住了一般,痛入骨髓。
雖然腹部絞痛難耐,妘泆泊面上除了微微蒼白,並沒有多少變化,甚至腦子還在不停的轉動,沒有一絲一毫的凌亂。
妘泆泊這些年沒少看醫書,讓他治病困難一些,可對於一些醫道原理,比之尋常大夫,恐怕也不遑多讓,妘泆泊很快明白了穆顏姝的意圖。
他身上的寒毒的確是可以轉移的,但只能轉移到臟腑。
若是轉移到臟腑,他連吃東西都困難,更別說喝藥了,那樣無疑是自尋死路,倒不如將寒毒困在胸中,雖然危險,最起碼,還能拖些時日。
而現在穆顏姝將他的寒毒轉移到了腸胃之中,應該是找到了能一舉解決的方法,炭火上的那爐湯藥,恐怕就是關鍵所在。
妘泆泊正琢磨着,就見穆顏姝施針完成之後,走到了藥爐面前,揭開蓋子。
下一秒,她驀然拿起了一把手術刀,劃在了手臂上!
妘泆泊登時大驚,也顧不得身上的金針,強忍疼痛支起身來,滿是焦急的脫口而出,“懷安,你幹什麼?!”
穆顏姝無波無瀾的放血,哪怕放的是自己的血,也是一樣的穩準狠,聲音不緊不慢,“這纔是爲你治病的關鍵,我的血是藥引,不可或缺。”
她解釋的簡單,妘泆泊卻是聽得明白,瞳孔驟然緊縮,近乎喃喃自語道,“你的血……居然是你的血!”
他以爲那湯藥纔是關鍵,原來,還需要她的血!
此刻,妘泆泊已經沒心思去琢磨穆顏姝的血有什麼特別,爲什麼她的血會成爲藥引了,他的目光和心神完全被穆顏姝手臂上的傷口揪緊了,抓痛了。
眼見鮮血源源不斷的滴落在藥爐之中,妘泆泊早已沒了往日的冷靜,滿目心疼的出聲阻止道,“這也太多了,懷安,夠了,足夠了!”
穆顏姝目不斜視,說出來的話卻是不容置疑,“我是大夫,我比你更清楚,需要多少藥引,你是病人,就該老老實實的,更何況,一會兒,滋味兒恐怕不那麼好受。”
妘泆泊聞言,卻是忍不住苦笑。
再不好受,能有現在這般心疼嗎?
好在這個時候,穆顏姝停止了放血,將早就準備好的金瘡藥和紗布,扣到了傷口上,三下五除二,將手臂包紮的嚴嚴實實。
妘泆泊再三確認,見那紗布上並未滲出一絲一毫的血跡,這才鬆了一口氣。
此刻,穆顏姝已然是端着湯藥走到了妘泆泊的面前,認認真真道,“準備好了嗎?”
妘泆泊再次看了穆顏姝的手臂一眼,深吸了一口氣,“隨時可以。”
穆顏姝點了點頭,伸手捏住了妘泆泊臍上四指處的一根金針,驀然拔出,將手中的藥碗遞到了妘泆泊的跟前,肅聲道,“馬上喝掉!”
妘泆泊只覺盤踞在自己腹部的寒毒,陡然沒了壓制,宛若山洪暴發,他憑藉着強大的意志力,將湯藥灌入口中,一滴都沒有浪費。
下一秒,湯藥進入臟腑。
宛若冰火相交,又似兩軍對衝,妘泆泊只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變成了戰場,腹部更是冰火兩重天,被拉扯,冰凍,灼燒。
穆顏姝也沒閒着,雙目一直緊盯妘泆泊的臟腑,玉手探着他的脈搏,不斷的送上湯藥,補充藥力。
一個時辰之後,等到一爐湯藥見了底,妘泆泊腹部的冰冷灼燒之感,漸漸散去,反而感受到了點點飢餓,周身前所未有的輕鬆,最重要的是,妘泆泊漸漸感覺到了熱意!
沒錯!
就是熱意!
以前不管在屋裡生多少炭火,不管喝多少強身健體的湯藥,他的身體總是冰冷的,除了治病的時候,他連汗都不曾出過。
現在,他居然感覺到熱了!
不是灼熱,不是虛熱,而是真真正正的熱!
饒是以妘泆泊的心境,感受到身體的變化,也是有些激盪的。
穆顏姝將妘泆泊身上的金針全部拔下,擡手探了探他的脈搏,眼底劃過了一抹異色,脣角微微上揚了幾分,“已經沒什麼大礙了,這次驅毒很成功,出乎意料的成功,我已經讓妘夏準備了藥浴,一會兒,我將人喊進來,你泡夠半個時辰,湯藥自然能將你體內的餘毒,全部清除,還能恢復一些精力,你先休息,我去喊人。”
還不等穆顏姝挪動腳步,妘泆泊已然是強撐着身體坐了起來,眼底月華動盪,似要滿溢而出,“懷安,謝謝你。”
穆顏姝點了點頭,眸光柔和,“這句謝謝,我收下了,其實,我也該跟你說聲謝謝的,不是嗎?”
妘泆泊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她恐怕已經知道,妘家對神醫谷出手的事了。
妘泆泊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嘶啞,若烈酒般磁性醉人,“你說過的,我是你的朋友,那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我是你的大夫,今日的一切同樣也都是我應該做的。”穆顏姝溫聲道,“我去叫人。”
說完這話,穆顏姝便離開了。
片刻的功夫,妘夏便帶人進來了。
他第一時間到了妘泆泊跟前,又是忐忑又是期待道,“少主,您……您覺得怎麼樣?”
妘泆泊勾了勾脣角,“我能感覺到熱了。”
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妘夏激動的眼眶都有些紅了。
這麼多年了,他們家少主從來沒說過一個熱字,這是第一次!
“太好了,那真是……真是太好了!”妘夏幾乎語無倫次,“謝天謝地,真是謝天謝地!”
妘泆泊不容置疑的糾正道,“該感謝的人是懷安。”
妘夏也顧不得吐槽了,連連點頭。
“對對!一切都是懷安郡主的功勞,懷安郡主果真醫術超凡……”說到這兒,他似是想到了什麼,趕忙回身道,“對了,懷安郡主說必須馬上藥浴的,趕緊的,趕緊的,都手腳麻利點!”
“是。”那些妘王府的下人,很快佈置好了藥浴。
妘夏伺候着妘泆泊進入藥湯,隨着藥湯沒過胸口,妘泆泊身體微微一震。
妘夏不禁着緊道,“少主,怎麼了?”
妘泆泊閉上了雙目,“很舒服,從來沒有過的舒服。”
妘夏鬆了口氣,面上重新掛了笑容,喜色遍佈,“那就好,那就好,懷安郡主說了,泡上差不多半個時辰,等這個藥浴變了顏色,您的餘毒就全部清除了!”
聽到這話,妘泆泊驀地睜開眼睛,眼底深處劃過了一閃而逝的黯然,似感似嘆道,“是啊,還有半個時辰,我就要痊癒了,全都要結束了。”
眼見自家少主面上沒有一絲笑容和喜意,妘夏滯了滯,稍顯猶疑道,“少主,您病了這麼多年,終於要痊癒了,難道……不高興嗎?”
妘泆泊搖了搖頭,笑容像是被雲層攏住的月光,黯然莫名,“我只是遺憾,這一天爲什麼來的這樣遲。”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體,不能給穆顏姝最好的,好不容易放下了,這個時候,他卻痊癒了,治好他的人,還是她。
不得不說,當真是造化弄人。
妘泆泊並沒有怪穆顏姝的意思,他很清楚,依着穆顏姝的性子,若是早知道自己的血液,能夠醫治他,哪怕兩人相識之初,她也不會猶豫。
她之所以現在纔出手,那就說明,她必然是近日,纔想到了這個法子。
事實也的確如此。
先前從湘南迴來之後,穆顏姝得知自己的血液中,含有金蟾蠱的藥力。
只不過那時,她對凌四爺的感情剛剛明朗,又諸事纏身,並沒有將重點放在自己的血液之上,直到看見那株上千年份的玉雪靈芝。
要知道,玉雪靈芝乃是金蟾蠱最喜歡的食物之一,金蟾蠱溫養過後的血液能夠激發玉雪靈芝的藥性,達到質的變化,加上金蟾蠱溫養過後的血液本就是固本培元,解天下百毒的超級補品,穆顏姝這纔想到了這麼一個治療妘泆泊的法子。
實話實說,穆顏姝雖然上輩子看過關於金蟾蠱的種種描述,可她並沒有接觸過這種東西,更不清楚自己血液中的藥力如何,她本來是抱着嘗試的心態,沒想到自己的血液,再次出乎了她的預料。
金蟾蠱當真不愧是蠱中聖品!蠱中帝王!
這讓穆顏姝不禁想到了葉婉臻,那個在她的記憶中模糊不清的女子。
想來若是當日葉婉臻沒有把金蟾蠱給原身,她就算是想死都困難。
那個女子,是用生命在挽救自己的孩子!
穆顏姝上輩子是個孤兒,沒有經歷過親情,這樣沉澱而厚重的感情,於她來說,是陌生的,卻也讓她心生觸動。
若是葉婉臻沒有救下穆顏姝,或許,她就穿不過來了。
爲了這份母愛也好,恩情也罷,等成親過後,她也是時候,加快步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