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夫人是在找我嗎?”
隨着這個宛若珠玉落盤的天籟之音從人後傳來,站在門口的衆人,皆是不約而同的回頭,讓開了一條道路。
只見道路的盡頭,穆顏姝和林黛蓉站在一處,一個絕美清冷,似雪中翠竹,一個溫雅端方,若詩書墨畫,相攜而來,閒庭信步,儼然一派從容。
蘇怡情驀地瞪大了眼睛,極度的驚怒之下,眼中幾欲充血,“你……你怎麼會……你們兩個怎麼會……”
穆顏姝自然不會回答她的問題,“蘇夫人,如果我耳朵沒問題,你剛剛應該是在辱罵於我,我是皇上親封的正一品懷安郡主,蘇夫人對我出言不遜,就是對聖上的旨意有所不滿,對聖上有所不敬,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蘇夫人想必應該很清楚這個道理。”
她一邊說着,一邊將冰冷剔透的眸光移到了縮在被子裡,恨得渾身發抖的穆妍華身上,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蘇怡情氣得面部顫抖,緊緊的抱着穆妍華,一時間噎的說不出話來。
她說不出來,謝芷蘭卻是忍不住了,趕忙上前,拉住了林黛蓉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蓉兒,你之前去哪兒了,怎麼去了那麼久,娘都擔心死了。”
林黛蓉眼中浮上了一抹歉然,轉而挽住了謝芷蘭的手臂,“讓娘擔心,是蓉兒的不是了,先前我出去換衣裳,結果碰上了珍妃娘娘的婢女,她叫我過去敘話,蓉兒就去了珍妃娘娘那兒,順便在那兒換了衣裳,出來正好碰上了懷安,我們聽到這兒有動靜,這纔過來看看的。”
謝芷蘭聞言,笑着點了點頭,徹底放下心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她這邊放心了,蘇怡情那邊卻是受不了了。
她們精心籌備了這麼久,誰知道卻引火自焚,非但沒有毀了穆顏姝,反而毀了華兒,毀了她的女兒,想也知道,這必然跟穆顏姝脫不了關係,蘇怡情幾乎處在崩潰的邊緣,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將所有的事,都推到穆顏姝的身上,她的華兒髒了,穆顏姝那個小賤人也別想乾淨!
“不可能!你們兩個怎麼會這麼巧碰上的,既然林小姐去了珍妃娘娘那兒,必然耗費了不少時間,這麼長時間,穆顏姝,你在做什麼?”
蘇怡情指着先前開口的那幾名千金,目呲欲裂道,“不少人都看到,你曾經跟白雲飛在一起,一定是你,一定是你設計陷害我的華兒,一定是你!”
她現下急火攻心,理智不說全失,也失了大半,倉促之間潑出去的髒水,準頭自然不夠,穆顏姝輕易便抓住了漏洞。 шωш .Tтkд n .c○
她不疾不徐上前兩步,看了看腳尖前的那抹翠色的雪緞,聲音愈冷道,“那些人看到的,不過是穿着這身衣服的人,如果我記得沒錯,穆妍華原來穿的可不是這套衣服,她現在突然換了這身衣服,就算真是設計,也是她設計我,不是我設計她。”
衆人聞言一怔,隨即皆是不由自主的點頭。
那幾名被點名的千金,雖然對穆顏姝的容顏頗爲羨妒,可涉及到這等穢亂宮闈的大事,她們也不敢妄言,聽到這話,本能朝地面看去,仔細辨別了一番。
“這麼一看,我瞧見的,好像的確是地上的這件衣裳啊!”
“就是就是,這衣裳雖然也是雪緞兒,可比之懷安郡主身上穿的可是差了不少,顏色似乎也稍稍重了一些。”
“我也覺得地上這件衣裳,纔是我看到的!”
……
眼見這些千金,說改口就改了口,蘇怡情幾欲暈厥。
說來,她們爲了計劃的周密,怕事發之後,穆顏姝說有人設計,便託珍妃尋了差不多的布料,備好了數十件衣裙,端看穆顏姝穿哪一件,珍妃便讓貌美的宮娥換上,跟白雲飛遠遠的現於人前,只要稍加引導,衆人便會認爲穆顏姝跟白雲飛早就暗通款曲,穆顏姝苦無證據之下,自然啞口莫辯。
但這一切,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穆顏姝跟白雲飛成了事,到時候,衆人認知自會偏頗,誰還會在意,料子上的花色相不相同呢。
可現在跟白雲飛顛鸞倒鳳的換成了穆妍華,衆人自然發現了兩件衣裙的不同,啞口莫辯的反而變成蘇怡情和穆妍華了。
什麼叫作自食惡果?
這就是了!
穆顏姝就是考慮到了這一點,纔會提前讓凌四爺拎着穆妍華,到了那名貌美宮婢藏匿衣裙的地方,將穆妍華的外衣與之調換。
蘇怡情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因果,她也沒心思追究了,當初爲了不讓人抓到把柄,她們將所有的事,都交由不同的人去做,這些人大都是珍妃培養的手下,若是將人找來,說不定能證明穆顏姝設計了華兒,可同樣的,她們對於穆顏姝所做的事,也會曝露,甚至連珍妃的地位都可能被動搖,那個時候,可就真是一點轉機都沒有了。
蘇怡情狠狠咬了咬舌尖,努力保持着清明,正欲開口,就聽穆顏姝理所當然的繼續道,“更何況,我爲什麼要設計她?我地位比她高,長得比她好,銀子比她多,我設計她做什麼,敗壞自己的名聲嗎?”
衆人聞言,再次連連點頭。
仔細想想,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兒嗎。
懷安郡主雖然生母早逝,在左相府根基差了一些,可絕美無雙,身爲正一品郡主,有有一手好醫書,着實沒必要自毀長城,去設計陷害二小姐,這道理說不通啊!
只不過……
懷安郡主這話說的未免也太直白了一些。
她們聽着都如此直白了,於穆妍華來說,這話無異於剜心刮肉之言了。
她剛剛經歷情事,本就身體虛脫,發現自己清白被毀,顏面盡失,已然是憤恨於胸,火毒攻心,現在聽了這話,更是雪上加霜,她狠狠的咬着脣瓣,幾乎咬出了血跡,泣血一般的哭倒在蘇怡情的懷中,“娘!”
最後一份理智告訴她,這個時候,她已經沒有了任何退路,只有示弱到底,多收穫一些同情,纔可能生出一星半點的轉機。
畢竟二人母女相連,蘇怡情聽到這聲慟哭,心疼之下,不由心領神會了幾分。
“華兒,華兒,你別嚇娘!”
她登時將穆妍華抱進懷裡,淚水橫流,滿眼悲痛的看向了穆顏姝,撕心裂肺道,“穆顏姝,你進來這麼久,可曾問過你妹妹一句,她可是你的親妹妹啊!”
面對悽悽慘慘的二人,穆顏姝面無表情,一字一句道,“現在的情況只有兩種,一是她設計於我,一是她們兩情相悅,不管哪一種,都不值得我詢問。”
蘇怡情痛心疾首的反駁,“穆顏姝,你胡說!”
隨着她話音落下,一直隱在人後的穆妍鈺,眼圈通紅的地上前幾步,憤憤道,“母親,其實大姐姐是不是胡說,問問白二公子不就清楚了,如果二姐姐和白二公子當真是被設計的,這裡是皇宮,相信皇上一定會秉公處理的!”
經了穆妍鈺的提醒,衆人才想起,旁邊還有一個白雲飛。
在座衆人都不是傻子,那白雲飛可是長樂侯府的庶子,若是能娶到左相府的正頭小姐,那可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了,這種好事兒,任誰都不會拒絕。
若是穆妍鈺只說了前半句,衆人可能會以爲她別有用心,可她提到了皇上,倒是多了幾分坦蕩,再加上,穆妍鈺面上又是憤憤又是擔憂,一片真心實意的模樣,倒像是個天真的性子,這倒是給不少夫人小姐留下了好印象。
相反地,蘇怡情二人卻是氣得差點沒暈過去。
她們怎麼都沒想到,穆妍鈺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出言,給她們插了這麼大的一把刀!
白雲飛怎麼會拒絕這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呢!
事實也的確如此。
白雲飛神志恢復清明之後,心下的確是害怕的,可是,想到一直以來,白振豪對他的鄙夷無視,想到李玉芳對他的打壓,想到自己的出身,白雲飛心中壓抑的不甘,自然洶涌澎湃,幾欲爆發。
直到穆妍鈺將梯子遞到他的跟前,白雲飛自然不再猶豫,也顧不得身上只批了一件單薄的外袍,直接跪倒在牀上,朝着蘇怡情抱拳行禮道,“我跟華兒妹妹早就兩情相悅了,我們今日不過是情難自禁,姨母放心,我既然佔了華兒妹妹的身子,便不會辜負於她,等我回了長樂侯府,便稟告祖母,叫她老人家前來提親。”
穆妍華聽到這話,登時瘋狂尖叫,“不!不要!”
“白雲飛,你住口!”蘇怡情則是恨不得吃人,狠狠的瞪向了穆妍鈺,“還有你,吃裡扒外的東西!”
穆妍鈺登時後退了一步,面上並無膽怯,只是全然的不解和傷心。
“鈺兒……鈺兒做錯什麼了嗎?”她並沒有計較蘇怡情的惡語相向,抹了抹眼角,便急切道,“母親,就算你怪鈺兒也好,如今當務之急是趕緊先回左相府,這裡可是寶華殿,着實不宜多做逗留啊!”
聽完這話,圍觀衆人再次被提醒了神經。
對啊,這裡可是寶華殿啊!
不管其中的緣由如何,穆妍華跟白雲飛在此地顛鸞倒鳳,那都是大不敬,連佛祖都敢玷污了,還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出來的呢!
思及此,衆人對於蘇怡情母女剛剛升起的一點同情,瞬間煙消雲散了。
穆顏姝淡淡的看了穆妍鈺一眼,正好跟穆妍鈺四目相對,二人一觸即分。
蘇怡情雖然心裡將穆妍鈺恨得牙癢癢,可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的前半句,還是很有用的。
這裡的確不是久留之地,更何況,穆妍華如此樣子,斷斷不能再被更多人看去了。
思及此,蘇怡情也顧不得什麼顏面了,直接將白雲飛趕了出去。
衆人自然識趣,連帶着也退出門外。
蘇怡情給穆妍華穿戴整齊,便帶人匆匆離開了皇宮。
這一切說來話長,可前前後後耽擱的時間並不多,蘇怡情動作也算果決,只可惜,這裡是皇宮,人多口雜,這麼大的事兒,自然是瞞不下來的。
穆顏姝跟着林黛蓉回到雪梅園的時候,便發現,不少人都在議論紛紛,左相穆士鴻和長樂侯剛剛被皇上宣走,想來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眼見穆顏姝到來,衆人的議論聲皆是一頓,隨即轉爲了竊竊私語。
林黛蓉見此,不由道,“懷安,今天的事,你不過是被波及,不用在意他們的話。”
穆顏姝緩聲道,“你覺得我像是會在意這些的人嗎?”
“說的也是。”林黛蓉溫雅輕笑,“還有心情賞梅嗎?”
穆顏姝眉梢微挑,“無關緊要的人和事從來都不能影響我的心情。”
林黛蓉豎了豎大拇指,“不愧是懷安。”
她們兩人正聊着,就見裴雪燼快步走了過來,停在了三步之遙的地方,寒峭的聲音裡帶了幾絲隱約可見的焦灼,“懷安郡主,你沒事兒吧?”
裴雪燼並不知道寶華殿的具體情形,只是聽一些回來的夫人小姐隱約提起,說是穆妍華和白雲飛在寶華殿顛鸞倒鳳,似乎還有意陷害懷安郡主,又聽聞左相和長樂侯都被叫走了,眼見穆顏姝出現,他心焦之下,便不由自主的過來了。
穆顏姝實話實說的搖了搖頭,“自然無事。”
“無事就好,無事就好。”裴雪燼幾不可查的鬆了口氣,不自覺撫了撫袖口,眸光稍顯猶疑。
下一秒,他正欲將手探入袖口之中,就見裴月英一路小跑了過來,站定之後,面上倒是多了幾分遲疑,“哥,母親她……準備回府了,讓我過來叫你一聲。”
裴雪燼探向袖口的手,不由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終是抱拳道,“懷安郡主,那我就先告辭了。”
穆顏姝微微頜首,“裴世子慢走。”
等着自家老哥轉身,裴月英本想跟他一道兒離開,走了兩步,卻是突然駐足回身,眼含擔憂的咬了咬脣瓣,“懷安郡主,妍華她……她真的跟……那個白雲飛……”
可惜,她這話並沒有說完,就被一個風流清朗的聲音打斷了。
“懷安!”
穆顏姝側目,就見凌雲朗,凌力勇和凌天兆一道兒走了過來。
裴月英看到這麼多人,自然不好再問下去了,“懷安郡主,我先走了。”
這邊裴月英離開了,那邊三個人就到了。
凌雲朗上上下下打量了穆顏姝一番,眼見她與先前一般無二,這才風情調笑道,“懷安啊,本皇子聽說寶華殿那邊發生了熱鬧,快給我講講。”
穆顏姝剛剛纔廢了那麼多口舌,自然不想浪費口水,直接吐出了三個字,“不想講。”
凌雲朗堵了堵,很是有些哀怨道,“小懷安,你怎麼跟老四似的,對我這麼無情呢。”
聽他提及某位爺,穆顏姝不由道,“四爺人呢?”
說來,先前凌四爺把人拎到廂房之後,順便將牀底下的宮婢給拎了出來。
凌四爺總不能拎着人到處跑,只說去處理一下,就跟穆顏姝暫時分開了。
穆顏姝自然不允許蘇怡情和穆妍華有翻盤的機會,便等在寶華殿外,正好碰上了回來的林黛蓉。
她以爲,以那位爺的能力,應該早就回到雪梅宴,結果卻沒有看到人,穆顏姝這纔會有此一問。
凌雲朗聞言,面上的怨念卻是瞬間翻了好幾番兒,很是有些恨恨道,“別跟我提他,本皇子這胸口,現在還憋的慌呢。”
旁邊的凌力勇相當實誠的解釋了一句,“三哥剛剛被懟的太狠了。”
凌天兆眨巴着一雙大眼,很是乖巧道,“懷安姐姐走了有一會兒,四哥就離開了,直到現在也沒回來,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凌雲朗看着自家那兩個一個賣癡,一個賣乖的兄弟,只覺得呼吸不暢,“你們兩個叛徒!”
之後,穆顏姝和幾人聊了一會兒,吃了些茶。
許是這件事影響太大,皇后怕衆人聚在一起,消息擴散,早早便宣佈散場了。
眼見皇上並沒有召見的意思,穆顏姝自然不會多留,當即隨着衆人出了宮門,準備離開。
只是,她的馬車還沒走出去多遠,便聽車後隱有馬踏驚雷之聲,她撩開窗簾,就見凌四爺大氅飛揚的出現在了車邊,笑出了一口燦燦白牙,“你這丫頭跑的也太快了,也不知道等等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