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邵明暈厥過去的消息很快就被送到了朝顏的面前。本來這會試就備受矚目,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傳遍京城中。於是孔邵明還沒出考場,他被試題給嚇暈過去一事便衆所皆知了。
說起來,孔邵明還得感謝朝顏呢,人們最多也就是八卦他幾句,主要還是討論朝顏上香後,令小雪停下的神蹟。
就算京城的老百姓們早習慣了發生在朝顏身上的各種奇蹟,但鬼神之說一貫是大家茶餘飯後最喜歡的談資,因此討論得那叫一個熱烈。這其中自然也有朝顏親自下水引導輿論。
她樂得大家討論這件事,順便幫其他女舉人正名一下。
“前段時間不是還有流言說,老天爺不願讓女子爲官纔會下雪警告嗎?也不知道是哪個黑了心肝的人,這般見不得人好。現在倒好,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這也是因爲他們傻到將話頭牽扯到昭瑞公主身上,不然平時受冤屈的人多着呢,也不見老天爺有點表示。”
“所以才說昭瑞公主得天之庇護啊。”
“說的沒錯,所以接下來看誰倒黴,就知道誰是先前不懷好意散播流言的人了。”
只能說,京城的百姓們,都對朝顏有着謎一樣的信心,一個個都要將吃瓜事業進行到底。反正上面的大人們打架,也波及不到他們小老百姓。
朝顏聽着他們的言論,心情很是不錯。
會試一共有三場,每一場都考三天。加起來,等於是九天的時間。這九天的煎熬,不僅極大程度地考驗人的精神意志,還考驗身體素質。雖然雪已經不下了,但天氣依舊挺冷的,也就是比下小雪時候暖和一些,也幸虧朝顏和穆武帝分發了厚棉襖和睡袋下去,讓這些考生們不至於被凍病。
朝顏先前便同那些女舉人們強調過身體,就算那些姑娘們唸書再勤奮,每天也得打半個時辰的五禽戲,好鍛鍊一下身體。
她還在她們喝的水中加了幾顆強身健體丸下去,雖然平攤到每個人身上,也就是增強一些抵抗力,但熬過這會試應該是沒問題的。
因爲這是女子頭一回參加科舉的緣故,很有可能會成爲後來者的榜樣,朝顏不免多關注了一些。
讓她欣慰的是,雖然考場陸陸續續有考生生病,被擡出來,但是卻不包括那三百個女舉人。
每次的會試,最少都會擡出幾十個考生,今年因爲天氣的緣故,原本應該擡出更多的。不過因爲朝顏和穆武帝分發了禦寒東西下去,生病的人數反倒比過往的要少,會試第二場結束後,擡出的也就是八個人,比往常要少。
穆武帝還命兩位太醫呆在會試的考場中,以防不測。
這一連續的貼心舉止讓學子們對穆武帝十分感激,覺得他是真心關心讀書人。一時之間,無論是朝顏還是穆武帝在文人中的聲望更上一層樓。
在第二場會試結束後,東洲那邊的消息也傳到了京城中。
原本已經暖和的東洲州府突然落雪了,而且孔家附近的雪尤其的大,甚至還壓垮了孔家的屋檐,倒塌了好幾個房子,幸虧不曾造成人員上的傷亡。
朝顏聽了這消息,雖然是她造成的,但是也不住地樂。
蘭七並不知道朝顏在其中動的手腳,眉開眼笑地繼續同朝顏彙報,“而且聽說被壓垮的房子,還是孔家的祠堂,那些神位牌都被埋在雪中。隔壁擺放着聖人排位的屋子卻是好好的,不曾受到波及。”
“現在東洲那邊的人都在說,這是老天對孔家不滿了,不然怎麼就只祠堂出事,聖人那邊卻好好的。”
蘭七對於這樣的傳言那叫一個喜聞樂見,誰讓孔家的人給她家大人添亂,這就是報應。
“大人,是否要將這些事也在京城中傳開來?”
朝顏眸光帶着閃爍的笑意,嘴角甜蜜的淺笑看上去溫和無害,“那就傳一下吧。”
等孔家那兩位少爺從考場中出來後,剛剛好能收到這份大禮。
以朝顏現在的勢力,操控輿論只是小事一樁。加上孔家在文人中地位超然,看他們不順眼的人家也不是沒有,難得能看他們家的笑話,自然有推波助瀾之人。
於是不出三天時間,孔家的笑話便傳遍了全京城,並且有向大穆各地蔓延的趨勢,就如同那星星之火一般。
……
二月二十九日,所有的考生終於結束了九天的會試,一個個排隊從考場出來。
考場外面皆是焦急等待的衆人,朝顏同樣派了長長的車隊,去將那些女學子給接回莊子上。
這九天的時間,她們可算是吃了不少的苦頭。
朝顏還親自來考場門口等着。
考生們陸陸續續地出來了,經過了九天的折磨,就算是平時愛惜儀容的女子們雖然不至於蓬頭垢面,卻也頗爲狼狽,臉色蠟黃。朝顏看了看,她們大部分的精神都還不錯,神采奕奕的。
蓮子和小蘋等人將她們接到馬車內,朝顏選的都是大的馬車,每一個馬車都能坐八個人到十個人之間。馬車內還有點心和茶,可以讓她們先墊肚子。
等一車坐滿人,就立刻出發,拉去莊子上。
朝顏很快也等到了吳歸遠、施溫雅和車清容。
她讓她們三個先上馬車,等接了其他所有人後,才慢條斯理地上馬車,先出發一起去莊子上。
等她上車後,吳歸遠她們三人已經將自己的頭髮梳理好了,還化了淡淡的妝容,恢復了入考場之前無可挑剔的儀態。也虧得天氣冷,所以即使九天沒洗頭洗澡,身上也沒異味。若是天氣炎熱的時候,那才叫折磨。
朝顏給她們三人泡了一盞茶,端起茶杯,笑了笑,“如何,有把握沒有?”
吳歸遠淡定道:“進士沒問題。”
她這話若是傳出去,不知要讓多少學子吐血。
施溫雅說道:“得看其他人水平。”
畢竟錄取名額就那些,其他人若是答得比她好,那麼就要將她們給刷下去了。尤其是她們作爲女子,最多隻能出十個進士,其他人的文章就算寫得比男的好,也依舊會被淘汰。
車清容淡淡道:“總有一天,女子也能擁有和男子一樣多的名額。”
朝顏點點頭,事實上開了女子科舉已經是先河了,她雖然也想爲她們爭取更多的利益,卻也得一步一步慢慢來。若是走的太快,容易被反對者反撲。
朝顏輕輕一笑,“下一屆人會更多的。”她衝着她們三人眨了眨眼,透露了一些消息,“所有的文章都會進行排名,若是被淘汰了的女子文章比高中的人排名更高,只怕那些高中了的士子也會被人笑話。”
就算是爲了文人的傲氣風骨,不想被說贏得不公道,下一屆科舉都會放開對女人的限制。
車清容點點頭,然後笑了笑,“雖然這一屆難度不小,不過這才能夠凸顯出我們這一屆高中的人的能耐。”成績還沒出來,她便已經是這副高中的語氣。
朝顏頷首道:“畢竟人們記住的往往都是第一名。”說實話,就算是她去考,她也未必有這個把握能及第。不過朝顏的長處本來就不在這上面。
她笑了笑,“你們幾個這些天都在考場裡,所以錯過了一些好戲。”
然後她將孔家的事情喃喃道來,伴隨着車輪子咕嚕的聲音。
四個人慢悠悠地聊天,氣氛溫馨寧和。
……
和朝顏她們那邊溫馨氣氛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孔邵明這裡。
孔邵明從考場中出來,面色蒼白得跟那宣紙一樣,身子也搖搖欲墜的。
這九天的經歷對他來說,就是噩夢一場。原本他信心滿滿地過來參加會試,並且早就準備好了錦繡文章。誰料到那些試題卻不是他先前所做過的那些。
這樣的打擊讓他心神不寧,終日胡思亂想,就越發不可能寫出好文章了。
從考場出來後,他甚至不知道這九天裡,他都寫了什麼,會試又考了什麼。就彷彿有人將這段記憶給取走了一樣。
孔邵明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他心中十分明白,自己這次是徹底考砸了。他不明白的是,到底是哪裡出的差錯。
他陷入自己的世界中,一個不注意,險些摔倒在地上。
“三弟,小心。”孔邵峰及時扶住了他,和孔邵明相比,他看上去依舊風度翩翩。
孔邵峰作爲旁支,隱隱也知道孔邵明拿到了試題的事情。只是他並非嫡支,就算孔邵明真拿到了考題,也不可能同他分享。再看孔邵明這模樣,他便不難猜出只怕試題是換了的。
孔邵峰心中幸災樂禍到了極點,面上卻依舊做出關心的神態。
孔邵明勉強扯了扯嘴角,沒說什麼。
他前段時間太拉仇恨,導致不少人都認識了他,出考場後,一個個和他打招呼。
“孔公子,在下就先提前賀喜你了。”
“是啊,以孔公子的才學和容貌,探花絕不在話下。”
這些話鑽入孔邵峰的耳朵,讓他的臉色越發不好了。別說高中了,只怕他這回都要墊底了。
他臉色漲得通紅,對孔邵峰說道:“扶我上馬車。”
他只想儘快離開這個讓他渾身不自在的地方。或許他和京城犯衝吧。
孔邵峰淡淡道:“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下人還沒過來。”
一般情況下,孔家的下人一大早就會在考場門口等着了,偏偏到現在還見不到人影。
孔邵明臉色更黑了,只能和孔邵峰在門口等待着。等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其他人都已經走光了,孔家的家丁才姍姍來遲,而且帶的也不是孔家的馬車。
那管事一見面,就連連道歉,“少爺,今天咱們家的幾匹馬不知道吃了什麼東西,一直腹瀉。我只能去城裡租貸了幾輛馬車過來。”
今天是學子們會試結束的時間,租貸馬車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這孔家的管事幾乎跑遍了全程,才終於找到了一輛。畢竟其他人都是提前租好的,哪裡像他們一樣因爲突發事件而不得不臨時租貸。
孔邵明剛剛已經站得都沒啥脾氣了,加上又是在外面,不好發脾氣,只能黑着臉上馬車休息。
這馬車先前不知道是裝什麼東西,有股屎的味道。若是平時,孔邵明根本不可能委屈自己坐這樣的車子,但或許是因爲這九天在茅廁旁邊呆的久了,他的嗅覺都有些失靈,竟是沒聞出那味道。
他只是慢慢地喝茶,用熱茶讓自己的身子暖和起來。
外面那駕駛馬車的車伕是個健談的人,十分自來熟地說起了京城的八卦,從莊親王小兒媳婦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到宮裡有個娘娘剛誕下一個小皇子,最後話題便扯到了孔家身上。
那車伕並不知道自己載着的就是孔家的兩位少爺,其中一個還是嫡出中的嫡出,只是用顯擺的語氣說道:“你們這幾天都在參加會試,所以都不知道外頭的大新聞了吧?”
孔邵峰問道:“難道是昭瑞公主一言出,令雪停的祥瑞?”
車伕搖搖頭,“這已經是老八卦了,昭瑞公主身上的祥瑞數不盡數,所以才說她是漫天神佛所庇護的人,陛下才會給她昭瑞的封號。你們若是在京城中呆的久了,就不會這般大驚小怪了。”
言語之間,不免透着身爲京城人的自豪,順便貶低了一下鄉巴佬。
孔邵峰嘴角抽了抽,他還真沒想到自己也有被車伕鄙視見聞的一天。
車伕繼續說道:“是東洲孔家的事情!孔家你們讀書人肯定不陌生吧,就是出了個聖人的孔家。”
孔邵峰和孔邵明:“……”
車伕眉飛色舞道:“孔家這回可丟大臉了!東洲州府下了一場雪,也不知道他們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孔家上空的雪都比別的地方更厚。”
“最後那雪還直接壓垮了孔家的祠堂,歷代的神位牌全都被埋在雪中,甚至有好幾個都找不到了。”
“說也神奇,偏偏聖人的那間屋子卻是好好的。大家都說孔家這是遭了報應呢。”
“這種鐘鳴鼎食的人家,誰知道里頭藏了多少的腌臢事。有個詞叫什麼來着……哦,對藏污納垢!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吧。”
“整個東洲,也就只有孔家的屋子倒了,即使是窮苦百姓的破茅屋都好好的,所以大家都說,老天這是長眼睛啊。我要是孔家人,哪裡還敢出門來。”
車伕幸災樂禍的聲音傳入孔邵明的耳中,字字句句就跟那刀子一樣。
血腥味涌了上來,孔邵明當場被氣得嘔出了一口血。
……
因爲孔家那倒黴事,孔邵明和孔邵峰這兩個唯二在京城裡的人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大家的關注。
孔邵明從考場出來後,因爲吐血而請大夫的事情很快就衆所皆知。大家並不知道他是被車伕那些話給氣得吐血的,只當他是因爲發揮不好而這樣。
再配合上孔邵明考前的大話,這事就顯得尤其可笑了。
若是在平時的話,看在孔這個姓氏,大家多少也會收斂一些。但孔家現在正自顧不暇,再看穆武帝對孔家不冷不淡的態度,大家落井下石便不落人後。
孔邵明初到京城的時候又太過囂張,紮了不少人的眼。
於是便有不少人打着探病的名義上去插刀。
左一句“孔兄高中後,別忘記宴請我們”,又一個“孔公子才華橫溢,區區進士只是小事一樁”,孔邵明感到很絕望。
若是可以的話,他真的很想盡快離開京城,反正這次他註定無法榜上有名。
只可惜他在考試前話說得太滿,應下的詩會都已經排到了排到了三月底,若是失信的話,終究不妥。
原本他從考場出來後,身體就有些不妥,被刺激後,還吐血了,再加上現在憂慮過甚,原本的小病直接纏綿成了大病。
孔家的下人嚇得將城裡最好的大夫都請過來,孔家在京城中也有幾門的姻親,同樣進宮幫忙請了太醫過來給孔邵明看病。
最後的結論是孔邵明這次傷了根本,以後不能太過勞累傷神。
這話也註定了孔邵明今後只怕無緣科舉,畢竟科舉最是勞心傷神。
……
時間不疾不徐地過去,等大家對孔家的八卦膩了後,今年會試的成績在三月十五的時候放榜。
批改會試卷子的除了一衆主考官外,還有穆武帝。這一屆會試錄取三百人,然後這四百人這被稱爲貢士,經過殿試後,才稱爲進士。今年進士的名額確定爲兩百人,也就是說就算當了貢士,也並非十拿九穩能夠當進士。
殿試出題人便是穆武帝本人了。
朝顏在三月十四號晚上進皇宮。爲的是第二天穆武帝揭開名次時,能夠第一時間看到結果。
雖然她並沒有參與這次的科舉,但是卻比自己參加了還要疲倦。
在揭開前三百份試卷的彌封時,諸多大臣都在現場等着。
穆武帝拿起了被定爲會元的卷子,親自揭開糊得很緊的彌封,當看到那熟悉的字跡時,朝顏感覺自己的眼眶有些發熱。
在過往十多年裡,字跡的主人曾經爲她整理過無數的情報,親自送到她面前。儘管吳歸遠爲了不被發現性別,刻意使用大氣的字體,但朝顏依舊一眼就認出來了。
會元,屬於吳歸遠。
穆武帝在看到那名字的時候,眼底閃過一絲的笑意,“吳歸遠。”
戶部尚書親自在第一名那邊寫下了吳歸遠的名字。他心中有些感慨:沒想到大穆所有的才子,最終卻敗在了一個在青樓中長大的女子。
這傳出去後,只怕要驚掉了一地的大牙。
朝顏嘴角勾了勾,心情從所未有的愉快。歸遠這第一名的成績,便是對那些詆譭她的人最好的反擊。
雖然成爲貢士,未必能成爲進士。但是前十名的貢士,除非是出現大紕漏或者科舉舞弊一類的事情,否則進士是十拿九穩的。
穆武帝感慨了一句,“真是不容小覷啊。”
朝顏眼角眉梢皆是喜意,毫不避諱對歸遠高中一事的歡喜——她又沒參與批改卷子,名次也不是她定的,就算有人想拿歸遠名次說事都找不到藉口。衆人知道歸遠是她原本的侍女,自然理解她心情。
穆武帝繼續掀開第二名,第二名是蘇學士的嫡幼子,在場和他相熟的人自然要道一聲虎父無犬子。
蘇學士心中爲兒子得意到了極點,面上還得做謙虛的樣子,“他也就是運氣好罷了。”
那模樣,看得不少大臣心中都酸溜溜的,巴不得自己家族子弟也能夠這樣出息。
在衆人的注視下,穆武帝揭開了第三份的卷子,名字爲容卿。
戶部尚書一邊寫下容卿的名字,笑道:“我們大穆的才女可真不少啊。”
穆武帝淡定道:“容卿啊,她的身份你們也是熟悉的。”他看向了車清容他爺爺車延,“容卿,便是你的嫡長孫女車清容。”
原本正在捋自己長長鬍須的車延一個不小心,扯下了一小戳的鬍鬚,瞪大了眼睛。
朝顏覺得便宜爹真是太惡趣味了,故意在這種時候公佈車清容的身份。容卿,不就是清容嗎?
不過看到平時氣定神閒的大臣們一個個摔掉了下巴,朝顏便覺得不枉費自己一大早爬起來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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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名屬於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