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夜靜,水晶裡的景象漸漸清晰,先見是個碩大的月輪懸在碧空,懸在九天飄渺,放射毫光,把時空耀得通透滿盈, 把情境搞得寒涼而帶秋味。
月光霧一樣的飄灑下來,忽淡忽濃,搖動夜的影象。
境界裡有個大湖,湖邊種植着柳樹。
四面裡有寒霧浮動,從霧氣中隱隱看見壯大粗茂地梧桐樹、亭臺、假山,噴泉、花園——花園裡開着花,花香一定也帶一絲涼的落莫,一絲寒地孤寂。
然後看見亭子,亭子裡有石凳,凳子上坐着個人。
那個人,好象娥皇自己,身材修美,姿態優雅,長髮披肩,裸身赤足,通體雪白。
仔細端詳面相,修淡地眉毛,長長睫毛覆蓋地眸子,每次閃動都盈盪出媚意,卻是井樣地黑亮,泉樣地靈活。秀美地鼻子是藝術的精緻,鼻管白得透明,似乎還泛着光。櫻脣,鮮潤而淡紅。延頸,是曹植在《洛神賦》裡描寫的那一種。如玉的面龐,透着淡暈。
尤其值得驚歎,是光潔寬大的額頭和漂亮地四眼皮,簡直是娥皇形貌特有的標誌。卻又是那樣一副安詳而沉思的表情,透出端莊的氣質,雍容華貴的風尚,一笑起來卻是滿副天使的純潔,蘊含兒童天真的甜,怪不當迷倒了神也迷倒了鬼,令得衆生顛倒。
那個人,不是自己又是誰人?或者,是另一個娥皇!
娥皇瞧得傻癡了,呆呆地瞧着,越覺得有一種美到極致地傾向。她瞧着那人的肩膀、胸、腰、手臂和腿,青春而富彈性,健康而豐滿,柔軟又婉轉,雪白細嫩且泛着油樣的光澤讓人感覺受不住地膩滑,並且還女神樣的發出一種毫光,性感得連自己都痙攣。
那光象霜雪的反光,淡而柔和,使整個人籠進一種聖潔不可侵,可跪可崇拜可遠遠欣賞、讚歎甚至偷窺幻想卻不可近不可親不可狎妮更不可褻瀆地神境裡去。這讓娥皇感覺到什麼是美,什麼是貞潔,讓她重新擁有了自己的哲學,最後演變成具有超極潔癖地美女神的信仰,就自戀起來,變了態,深深地愛上自己。確切地說,是愛上了水晶裡那個人。
每夜,娥皇對着水晶裡的自己發癡發呆,高度自我崇拜,她沒想到一個人竟能美成天人,美成一件藝術珍品,而這個人竟是自己!恨不能把生命滲入,和這個自己相會,與她共舞,就是與美共舞了,與她爲伴,便是與清潔無塵爲伴了!
這樣想的時候,水晶裡有一陣陣寒涼與寂莫透射出來。
娥皇的情漸癡,心漸凝,心凝則事成,好象蒲松齡說的。
蒲松齡說,當愛到極端,進入了神魔之境,好比一個高手把道術煉到出神入化,便能打破現實,做到想怎樣就怎樣。比方說,你得知九重天上的夢中人縮在閨樓裡喜歡鴿子,你愛她至極,欲與相會,更想象她手心的鴿子一樣得到她的愛,那麼着,瞑目蹲身,驀然間,展翅飛走了,留下現實地天空一聲嘹亮地鴿哨。
當娥皇做到了如蒲松齡說的凝心凝情,把精神寄託於那個“自己”便如啓動了道家高深地念力,感覺裡,自己能夠進入,好象將要進入。
驀然間,滿眼裡晶光閃動。在那一瞬,娥皇超然物外了,不自知覺虛化肉身,把生命改換了境界,進入到魔幻水晶的世界,立身於剔透玲瓏。
娥皇好象進入到李白一首詩的境界,潔淨無塵,四面充盈着一種清澈流動的感覺。
娥皇由此而完成了對肉身的超越,也即對精神的超越;對生命的超越,也即對各種生命境界地超越;對時空的超越,本質來說就是對一種“能”的超越!
起初,娥皇不想信這個超越,不相信自己的眼情,甚至不相信真實地感覺,疑似在夢中,繼而恍然,悟通大道。
道有大小之分,比如說,殼裡的蟬,繭裡的蛹,它們悟得小道,用不同的形體將生命寄存。
而所謂大道,不但解脫形體,甚至不再依靠生命,單純地靠意念把精神舒展開來翱翔。
只有做到如此,你才能和自己面對面。
娥皇悟通大道,得以和自己面對面。
那個“自己”看見了娥皇,先是愕然,繼犯了大罪似,軟軟地跪下,用魂語求恕。
娥皇愛憐不已,問你是本質的誰?抑或美得本身?如何寄存在一個水晶裡?
那個“自己”告訴:“她不是美地本身,只是天使國早期遺漏在寒潭裡的一條女魂,見所有的魂都被創生成仙使,只剩下自己,無助無依,無法脫離開水,只得與羣魚爲伍,隨潭水四處遊逛。某一夜,她在某處潭底發現這顆水晶,好象是顆龍珠,十分喜愛,纏繞起來撫玩,日久化身其中。”
娥皇又問:“你是怎樣修成象我?”
那魂告訴,水晶有如許魔力,可以煉魔,她因怨自己不被女王創生,想象着終將被創生,因爲念裡有個娥皇,日久變成這副樣子。
其實,這條女魂也知道,在水晶裡只是個形影,不真實的,如果出去水晶,她還是條女魂。
娥皇四下裡環顧,問:“這絕美清寒的境界又是如何得來?”
女魂告訴:“是她營煉出來——這魔幻水晶有這樣的魔力,可以在它的內部刻意營造境界”
娥皇點點頭,說:“當初遺漏你,是我的過錯!因此允許水晶裡的你以我的形象寄存,從此,我就是外面的你,你就是水晶裡的我了。”
沉吟又說,“你代表美和貞潔,在這樣一個如許晶瑩,無煙火慾望地境界,愈顯美得無塵,美得純粹,已變成了天使國諸仙使共同的崇奉!”
女魂不願做諸仙使的崇奉,希望娥皇創生自己,願到外面的現實世界做成羣使中的一個。
娥皇不允,說外面鼓盪着可怕地慾望,象毒火樣的炙燒心靈,會讓你非常痛苦。你既然已代表我的信仰,就要以潔與美爲生,萬不可染上些些髒塵。
最後,娥皇說:“那就做一個心地潔淨的美靈罷,在這玲瓏剔透的世界裡,在這無塵無染的境界裡唱歌跳舞,盡情地極致地展示我的美,多好!”
女魂不情願,但沒有辦法。臨行,娥皇給她取名叫美靈,告訴修煉堅忍、寂莫與孤獨,自己會時常來陪她的。
果然,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地許多深夜,娥皇潛身入水晶魔球,潛身入自己的信仰,潛身於她內心深處美的理想,和美靈共同煉魔,營造理想地境界。
煉魔,就是煉美,她樂於在那個瑩光流動的水晶世界裡與自己爲伴,享受潔淨與美,竟不怎麼願意出來了。
娥皇偶從水晶出來,也是抱着水晶往宮殿的大殿上召集仙使開課,用水晶裡的夜月境界和境界裡自己的裸體形象給仙使們傳授關於美與貞,宗教崇拜與哲學信仰。
很快,仙使國裡都知道她們的王有個魔幻水晶,那個水晶裡裝着王的真身——她的關於美與貞的真正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