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遊島懸浮在天際煙雲蒸騰的背景之上,四面包圍着不是潮聲隱隱地遊魂海洋,而是數以千萬計的遊魂。
遊魂圍着島嶼,沒上沒下,忽爾聚集成密密麻麻,忽爾飄散成紛紛揚揚,竟是些沒有身體的翅膀的蒼青色地影子。
遙望遠處灰黑地煙雲,飽含生命的活力,隨時有演幻成瞳瞳地別的什麼的可能——正在往上升騰、幻化,不時有慘白或血紅的閃電劃破黑暗,伴隨着是乾枯的雷霆,悶悶地滾過空宇。
那些閃電,彷彿嗜血地刀劍的閃耀,滾滾雷霆又彷彿歷史歲月里長馳的戰車與動員進攻地鼓聲,幾將遮入重重風塵。仔細傾聽,竟聽到閃閃爍爍地吶喊,喊地是殺呀,殺呀,與三兩獸的嚎叫糾纏在一起。
一片黃葉飄過,又一片黃葉飄過。
穿越陣陣殺氣漫卷着地秋天,是人間陣陣寒涼,從空間中飄過幾絲悽楚。
娥皇與駱可騎穿過一片時空中薄薄地孤寂,抵達夢遊島,卻是在某個春天的境界裡,正看見山腳下許多個莊子在那裡化蝴蝶,黃色的蝴蝶,在煦煦地風氣裡,在流蕩的花香中,繡着斑斕,如夢翩翩,竟讓人感受到一種比《詩經》更古老的樸素地浪漫主義。駐足觀看,就看到蝴蝶翩然變成莊子,忙忙碌碌,復搖身變作蝴蝶,隨風翩躚。
看得久了,娥皇和駱可騎做爲難民,竟忘了是來逃命的。
不光只有他們兩個難民,他們還看到更多災民,絡絡繹不絕,不知逃兵災,水災,還是逃旱災或什麼災.....攜提背拉着,一晃眼,全變成螞蟻,密麻麻地成着羣,結着隊,揹着白色的籽,往上面惶惶而去。
駱可騎向他們打招呼,問他們好好的,這是幹嘛呢?他們說不好了,大災難來了,他們已經用頭上的觸角——彷彿一對敏銳地感受器,感受到來自外圍的毀滅的波盪,是越來越劇烈了!
駱可騎問你們準備逃往何方?
他們說:“在最高的上面,有一種神秘地力量給精神以巨大安慰,迄今仍能保持心理上的穩定,他們正要到上面去尋求生命地穩定。”
駱可騎就駕起懵懂,一揮手:“嘟,駕!到上面去!”與娥皇越過蟻羣,往山頂趕。遠遠便是看見山頂上一棵竄天古樹,小山樣的主幹,鐵黑的顏色,把枝葉伸入數百米高地煙雲,把蔭影漫遮着大地,隨風搖盪着時空,把時空搖盪出兩個深遠的幻景。左側,正有一聲聲絕望的哀嚎被投入進去,被謎樣的煙氣瀰漫着,是地獄的深淵,號稱靈魂墮落,右側,有一條條激情地火龍往上鑽,被燥怒的颶風旋轉着,是赤毒地煉獄,號曰慾望燃燒。
娥皇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她看到了她的的劫數,代表仙使貞潔的大樹,枝葉蔥籠,一篷篷亭亭如蓋,貞白的花期已過,枝頭結了一對對娃娃果,是雙胞胎,飄散着醬牛肉香味,正隨風在枝葉中晃盪,搖頭晃腦,一副憨態可掬。她看得癡了,隨口問:“便是地獄劫嗎?”
駱可騎問:“你怎知道?”
“在遙遠地未來,盛傳着那麼一個天使失貞,地獄遭劫地傳說,沒想到竟是真的。”
駱可騎說:“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
“什麼意思?”
駱可騎感慨:“當你太過執著於一件本沒什麼意義的事,會讓你丟掉許多件更值得去做的事,從而丟掉人生真正的意義——對於未必發生的事過於迷癡,很有可能導致它發生,對於必然發生的事過於癡迷,你不過在浪費生命!”
娥皇說:“不懂。”
“在超脫的我看來,貞潔與愛情矛盾嗎?失貞於愛情,何謂被玷污?科學與宗教矛盾嗎?神有所棲,心有所寄,靈魂獲得安寧,誰謂沒有信仰?糞堆裡一朵花的香與別墅區花園裡的花香有質別嗎?沒有質別,意義卻更大,正如黑暗的地獄裡一線光明愈顯光明!”
娥皇臉上是一副輕描淡寫,搖頭:“不懂。”
駱可騎仰頭望着樹上隨風搖動,充滿了靈性的娃娃果,嘆息:“那些果子,是有人類情感與認知,只是還未發育出人類的智能與思想的幼體,你因破解劫數而滅之,人性何在?”
“在人類還沒有誕生之前,何來的人性?——有——毛——病!”
駱可騎嘆息:“即使沒有人性,但有靈性,至少代表一種生態掩映在枝葉中,與陽光與綠色,多麼和諧地掩映着道家精神,請珍愛大自然!”
娥皇說:“歸根到底,人類還是爲了他們自己!”
駱可騎嘆息:“不錯,我無話可說了,你想怎麼做。”
“我聽說,只要殺滅樹上的娃娃果,就可破劫!”
駱可騎說:“這對娃娃果,代表着你遙遠未來的一對兒女——你此行沒經過詛咒森林?大森林的主人沒有告訴你嗎?縱使你痛恨愛情,因此便可牽延自己的兒女嗎?人情何在?母性何在?!”
娥皇大怒,說我冰清玉潔之身,何來的兒女,你這惡廝胡說八道!
駱可騎說:“看來,你是要一意孤行了。”覺得終是不能阻擋——你一時能阻擋得了他的行爲,可你終究破解不了她內心裡偏執的信念,也只嘆息一聲,感慨道:“所以我說,該發生的終究要發生,無法避免的怎麼也避免不了!”
“那麼,你就視手旁觀罷!”娥皇說着抽出太上神劍,隔了老遠,照着那棵仙使貞地獄劫的樹舞起,舞起一道柝裂時空的襲利,往樹木的主幹上的斫去。結果,只是斫起一溜火星。
娥皇慢慢把握劍的手乍撒開來看,虎口裂了,細皮嫩肉的手掌裡全是血。她疑惑地扭過頭去看駱可騎,駱可騎在那裡咂牙花,痛惜一件精緻的藝術品被毀損樣地咂得嘖嘖亂響,表情極惹人厭惡。
娥皇雖然在駱可騎面前丟臉,但還是忍不住問:“怎回事?”
駱可騎倒很坦誠:“樹下有個墓碑,是個隱形的墓碑,如虛還實,你砍在墓碑上了。”
傳說中囚由之墓的墓碑?
娥皇飛身而上,果然看見樹蔭底下被稱作永世埋藏的囚由之墓。墓碑上面本來已爬滿了螞蟻,給她方纔一劍,砍死在地上不少。碑前更祭一個巨大的慘白地骷髏,瞪着眼,扒着嘴,一副嚇人。山下化蝴蝶的莊子不知何時先他們早跑上山頂來了,正在那裡向那個大骷髏又打躬,又作揖,祝叨不停。
駱可騎駕駛着懵懂獸,緊跟上來,說:“看見了嗎?你的功力不夠,砍不倒墓碑,不足以殺死愛情之樹上的精靈,更別說殺倒整棵大樹了——你須有壓制囚由墓裡所埋藏地超時空戰爭的能量,但據我看來,你連發動一場超時空戰爭的能力都沒有。”
娥皇說:“再試一試!”就收了劍,挽出天羅大弓,還沒等搭箭,忽覺得空氣一緊,光線彎動,周圍空間忽然暗下來不少。
駱可騎驚呼,驅趕着懵懂站上夢遊島最高處,手搭涼篷往四下裡遙望。娥皇暫不放箭了,跟上去惶然四顧。發現時空從遠處凝結成一個碩大而透明的防護罩,正將夢遊島罩於其中。
夢遊 島就彷彿在一個透明的球形的玻璃容器內了,玻璃外壁上雕刻着《老子》的八十一章。
透過球形的玻璃,看見罩外的時空,黑暗正象海潮從遙遠地四圍往這邊蔓延。
惡夢毀滅地力量竟滲入進夢遊境,很快將要抵達夢遊島了。老子的哲學開始在玻璃罩上爬動,螞蟻樣爬成密麻麻一團糟亂。娥皇問駱可騎那代表什麼?
駱可騎說:“老子哲學是一種簡單的生態哲學,在惡本面前,竟連簡單的存在都不可能,看來,很快,我們將從物質存在演變成純粹的精神存在了,但是,作爲本體的油燈都沒有了,作爲燈火的精神焉存!”嘆息一聲,又道:“看來,也只有反抗鬥爭了!”
鬥爭一直是我們的生存方則,甚至有時,不惜發動戰爭。
在駱可騎說話間,八十一章文字爬亂成地獄文字,一根根彎彎勾勾,沒有人能夠看懂。有血從文字上滲出,順着玻璃彎彎勾勾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