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不死就看到滿地濃黑的東西,站的,爬的,飄的,活象些不長模樣的黑鬼,一陣陣竟從身上冒出油脂的煙氣。那些個異質生命體有的在頭部閃爍着兩隻淡紅的血眼,有的,則沒有眼光閃爍。
除此,還有些不是太黑的異質生命,竟是長着模樣,仔細打量,有點象地獄裡的鬼。但地獄之鬼哪有那麼叫的,各各扒開好象有毒,連細密的牙齒都毒成漆黑的嘴,發出驚天動地撕心裂肺的慘叫,真是慘絕人寰啊,彷彿窮盡生命力發出這一聲撕叫,下一刻便會死去。
那些下面的傢伙發現了,或者是感應到了異氣之海上方站着的兀不死,一陣騷動之後,慘叫的更響。千百這些個東西齊聲而叫,當真是震耳欲聾,兀不死安靜地站在那裡,連臉上的神色都沒有變,對於自下面急速翻滾上來刺耳的噪音全當沒有聽見。
就見那些個異質怪物,一邊死命慘叫,一邊從身上鼓盪出一篷蓬死灰樣的東血往四下裡擴蕩,很快淹滅於白茫茫的異氣之中。
兀不死站着不動,凝定了身形,是因爲他確是在那麼一瞬間,從這羣密麻麻的異質生命這裡感受到一種源自生命深處的神秘感應。他身軀一震,就感應到生命深處那快一直處於睡眠狀態的病,好似受到什麼強烈的觸動,醒來了。
那病一醒來,就象一個突然犯病的重症精神分裂患者,一下子變得扼斯底裡,轟然爆發。
兀不死趕忙往懷裡去摸酒葫蘆,裡面正裝着用以冶病的藥魔酒,可手剛伸入懷中,手指尖剛碰到葫蘆上,卻是發覺,此次怪病的爆發,與以前不同,它爆出來促使生命異變的力道,驀地裡,忽然間,演成爲一片虛幻的煙霧,先是瀰漫開來,越彌散越淺淡,最後,竟是從兀不死的生命境界中消散掉了。
而種植於生命深處跟隨了自己無窮歲月,也折磨了自己無窮歲月的那塊病,竟然便似隨着剛纔的爆發演變成爲彌散的煙霧一般,再是感覺不到,找尋不見,真是從生命裡消失了,消失的無影無蹤。
兀不死既驚且喜,一時間竟是呆在那裡,連手也忘記從懷裡掏出來——既然實際上沒有犯病,他自然也不用把酒葫蘆從懷裡掏出了。
這時候,那個飄渺的聲音又從茫茫異海中傳來,聲音雖然不是很響,卻是極具穿透性,穿透了淹埋在異氣底下那些傢伙聒噪亂耳的慘叫,清晰地傳入到兀不死的耳中。他的聲音並沒有因爲兀不死祛除了疾病而高興,反是帶着一種冷冷地意味,說:“你的病早是好了,現已得到確證,我剛纔說得可有錯?”
兀不死從驚喜中醒來,眨巴一下眼,仍有些如在夢中的不敢相信,心想,跟隨了自己這麼些年的隱疾,莫名其妙怎麼就好了呢?剛纔那病,確是沒有爆發出來,或者說,爆發出來了,卻是象顆**一樣,連自己也爆沒了,如此這般,竟是沒有對周圍取得已往那種殺傷性效果。
事情到了這時候,兀不死也是不得不承認,確實,誠如異氣之海里這個傢伙所說,隱藏在自己生命深層的那個東西,或者說,就是那塊病了,真與異氣裡這些個刺耳叫喚的傢伙有着某種感應。方纔,自己明顯感覺出來了,在自己生命的深處莫名其妙間就受到這些個傢伙強烈的觸動,也不知是因爲它們慘烈地叫聲呢,還是因爲它們的樣子長得難堪,或者,還是因爲別的什麼......不得不說,有那麼一霎,兀不死從心裡產生出一種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感覺,竟是覺得自己與它們同屬一個宗族,一個種類那麼地親近。這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我操,怎會產生出這麼種感覺,我屬於地獄鬼族,你再看看自己腳底下異氣裡這些個傢伙又是些什麼東西,渾身散發着兇戾的氣息,冒騰着油質的煙氣,除了一身烏黑,連個模樣都不長,可不叫它活活噁心死!
好幸,隨着生命深處那塊疾病爆發成煙氣,在生命的原野上彌散乾淨,一霎間莫名其妙產生出來的對於腳底下那幫子令人厭惡的傢伙的親近感,也隨着消彌,代之而起是一種仇恨的情緒。
兀不死的思維再次回到生命裡那塊疾病上面去,雖然那病確切地是從他體內,從他的生命裡消失了,可,消失地也太莫名其妙。自己醫治了它那麼多年,都不怎麼見效用,今兒個,怎會莫名其妙就連根拔除了呢,自己也沒服什麼藥物啊,甚至,連藥魔酒都沒喝,怪哉,怪哉!
也只能這麼打比方了,那病就好似身上長着的一個膿包,割又割不去,逐次向大里擴張,每次病變都引發讓人受不了的疼痛。這次它又病變腫脹了,只是與已往不同,這次腫脹得厲害,一下子反把自己脹破,流出裡面的毒汁來,流啊流,直到把包裡面的毒汁流盡,反倒愈好了。
當然,這只是一個不確切的比喻。深深隱藏在兀不死生命裡的那塊病是無形的。並且,它也不是因爲今次發病太猛把自己脹破而導致癒合,這病應該在早先的某個時間,因爲某個原因而被拔掉了病的實質,只留下一個病的形在那裡,這次,卻是連它的病形也引爆,消彌掉。這麼說來,是撤底的消弭於無形了。今後,是再也不用爲了此病而糾結了。
想想真是奇怪,煉妖魔的時候,此病莫名其妙得上,一直跟隨着自己,糾纏了自己這麼多年,爾今,卻又在莫名其妙間消解,太令人不可思議了!
不管怎麼說,真正完全地解除了這塊病症——這麼多年來早都養成爲一塊大大的心病了,就是好哇!想到這裡,兀不死身心無不感到一陣巨大地放鬆,臉上不由溢出難得一見的笑容。
然而,且慢,笑容漸漸在臉上凝滯。他又一想,不對啊!如果這塊病早是消除,何者前不久又犯了一次呢,一種更加可怕的力道從生命深層爆發出來,霎那間讓得生命有一種分崩離析之感,使自己在一種瀕臨死亡的痛苦狀態中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
如果不是如此嚴重的犯病,自己也不會下定決心要入這重門了。
兀不死臉色凝重地搖了搖頭,道:“不對!”
飄飄渺渺的聲音淡漠地道:“有何不對?”
兀不死望着腳下的那些個烏黑的傢伙,很快,它們被重新淹捲過來的異氣淹沒,看不到了。但它們尖銳的聲音卻是淹遮不住,依然從深深異氣之中響透出來,但比剛纔小了不少。兀不死說:“確然,剛纔,我清晰地感受到一個糾纏了我多年的病症,從我生命中脫走了。其實,它早是從我的生命深處脫走,只不過我一直沒有察覺而已,剛纔,一種奇妙的觸動將它激發出來,從而讓我感受到,這病,在我這裡,好似已經癒合了很久,誠爲之喜。可是,已經好了很久的病,卻在前不久又爆發出來,且是比已往任何一次表現得都更加兇險......”
兀不死的話還未說完,那飄渺的聲音便就飄起,把他打斷,說:“你確認你此次所犯,便是以前的病症?!”
“呃,噢?這個——”兀不死一愣。經這飄渺的聲音一提醒,倒是讓兀不死記起,此次所犯之病,確實,與以前病症全然不同,好似以前那病轉了性兒。這性轉得撤底,撤底到兩相之間幾乎再沒什麼聯繫。他沉吟一番,方乃沉聲道:“閣下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說我兀不死天生是一個病質體,這不煉成妖魔還好,一經成爲妖魔,衰運馬上跟隨,一種莫名奇妙的病剛剛消散,另一種更爲嚴重的病症馬上就會如附骨之疽附身上來。那我兀不死也太衰了罷。”
嘿!飄渺的聲音笑了一下,卻聽不出一絲笑意,就聽聲音飄飄渺渺如漫天風吹的蛛絲,道:“你確信,這次所得是病?”
兀不死臉上神情又是一滯,問道:“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飄飄渺渺地聲音說:“世上沒有無源之水,沒有無根之木,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你覺得你的病得的莫名其妙,也只是沒有找出病因而已。”
兀不死肅正了神情,抱起拳頭,往異氣之海里拱一拱,道:“請指教!”
飄渺的聲音高揚了揚聲調,說道:“時至今日,事已至此,其實,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所謂病者,其實可以看作是一種毒,所得不同的病,可以看做中了不同的毒。我的這看法,你以爲何?”
“我的看法?”兀不死說,“嗯,有那麼點意思。”
“什麼叫有那麼點意思,其實就是那麼個意思,就是那麼回事!在這個世上,有些病,是不可治的,正如有些毒,是不可解的。”
兀不死多少有點明白了,聽這飄渺的聲音左一聲毒,右一聲毒,他焉不會意,當下道:“你的意思,是我得的不是病,而是——中了毒?”心想,也不是沒有那種可能——天下就沒有絕無可能的事情。可是,誰有那個膽子,敢向一頭超級妖魔下毒呢,誰又有那種手段,向一頭超級妖魔下毒而在這麼些年裡沒有爲他所察覺呢?更爲主要,是從來也沒聽說過,天下有哪種厲害毒藥能把一頭超級妖魔毒得瀕死失控,且是窮盡心智,展盡手段而解治不得。
一邊想着,兀不死已經握起拳頭,他有點控制不住情緒,忍不住了,咬牙切齒地想,如果事情真如這飄渺的聲音所說,真是有人給自己下了毒,那,這事情可大了,再是沒完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