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一日,杭州到廣州的火車上,一節普通座位車廂裡,楊家三口正在討論此次廣州之旅。
楊雨薇的父親楊建安身材略瘦,架着厚厚的眼鏡,留着山羊鬍子,一襲老派藏青色長袍漿洗得乾乾淨淨,但仔細看去,已經有了許多細小的皺褶。
楊建安一路上話不多,但眼看到了廣州,他的憤怒又爆發了:“不孝女!不孝女!要是她真做了什麼敗壞門風的事情,我一定打斷她的腿!”
藍底白花上衣、黑色褲子的張月梅橫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小聲點兒行不行,別把小海吵醒。”
這車廂兩人一排,楊雨薇的弟弟楊小海旁邊的旅客在前一站下車了,正好方便躺下。他此時在車輪和鐵軌奏出的催眠曲的陪伴下睡得正甜。
楊建安又開始埋怨張月梅:“都是你把女兒寵壞了……去京城唸書多好?廣州這邊的人,都鑽錢眼兒裡去了!風氣敗壞的很吶!”
張月梅是個護士,她早習慣了身爲小學老師丈夫的嘮叨。
如果說,每個職業都有職業病的話,中小學老師的職業病也許就是嘮叨、喜歡說別人吧。
楊雨薇和家人的溝通,顯然不是她給謝念誠說的那麼簡單。
她的父母再三叫她暑假回家,她都不回,最後,爲了讓她的父母相信她在廣州找到了一份好的兼職,她把發行唱片後,自己血拼後剩下的錢幾乎都匯回了家。
姚小歆看得出謝念誠對楊雨薇有些特別,所以很懂事地給了楊雨薇一千六百八十二塊大洋,零頭這麼瑣碎,自然是爲了讓楊雨薇不生疑心,爲了做得天衣無縫,她還特別做了兩份假的唱片銷售表,結果楊雨薇根本就沒和林小曼談論過拿過多少報酬,倒白費了她一番苦心。
當楊建安收到這筆鉅額匯票的時候,第一反應是驚喜,第二反應就是害怕,他害怕她的寶貝女兒走上了歧路。
要知道,他和張月梅兩口子加起來的收入,每月只有三十塊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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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雨薇寒假回家的時候,都還沒說在做兼職,那這學期,楊雨薇是幹了些什麼?才能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裡,賺到夫妻倆四五年的收入?
夫妻倆電話裡再三追問,楊雨薇不好說自己是出唱片賺的錢,因爲那樣就沒有不回家的理由,只說是在幫一個老闆處理些私密事務,想這樣含含糊糊混過去,哪兒知道楊建安和張月梅越聽越急,“幫老闆處理私密事務?”,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兩口子擔心了幾天,終於橫下心,上了到廣州的火車。
楊家三口沒帶多少行李,只帶了一個旅行箱。
出了檢票口,就看到一塊巨大無比的牌子,“接杭州楊建安先生”,三人遠遠看見,就往那塊牌子走去。
這牌子是兩個小夥子舉的,楊家三口走到還有幾米遠的地方停住,有些猶豫。
“這是來接咱們的嗎?”張月梅嘀咕。
楊小海今年才十一歲,嘴快腳快,連忙跑過去問:“你們是來接楊建安的嗎?”
不等舉牌子的小夥子回答,旁邊一個身穿正裝,打了領帶,熱得滿頭是汗的青年和善地問他:“你是楊小海,那邊兩位是你爸爸媽媽,對嗎?”
“對啊,對啊。”
蘇蝶揮揮手,兩個小夥子把大牌子放了下來。
蘇蝶幾步上前:“楊先生、張女士,我是局長派來接您二位的,請這邊走。”
楊建安用杭州鄉下的方言嘀咕:“聽到沒聽到沒?局長!你女兒面子大,讓局長派人來接咱們了!”
張月梅也有些不安,但已經走到這裡,怎麼也要去親眼看看才行。
蘇蝶把楊建安的旅行箱接到了手裡,在前面領路。
出了車站,蘇蝶開車,請楊家三口坐了上去。
坐到豪華房車的前排副座,楊小海是興奮極了,左摸摸、右看看,這對一個小鎮裡生長的孩子來說,是神奇的經歷。
楊建安和張月梅臉色越來越不好看了,這車在杭州城裡都不多見,起碼也要好幾千大洋!這個局長,到底是什麼人?而自己的女兒,和這個局長又是什麼關係?
兩口子一肚子的問號,但又不敢問開車的那個氣質有些陰冷的年青人,只能在猜疑中等待。
沒開多久,車開到了軍政大學楊雨薇和謝念誠住的小院。
蘇蝶下了車,快步從後備箱取出楊建安的旅行箱,“三位請進,局長就在裡面。”
楊小海仰起頭問道:“叔叔你怎麼不進去?”
蘇蝶是個有眼色的人,“不了不了,我就在旁邊院子,我先回去了。”
到了院子門口,楊家三人也只有一個選擇。
進了院子,院子裡沒有人,只有廚房裡冒出炊煙,還散發出陣陣香味。
楊小海大喊:“姐姐……姐姐你在嗎?”
楊雨薇和謝念誠正在廚房做菜。
這是楊雨薇的主意,謝念誠本來是說上午他陪楊雨薇一起去接人然後找個餐館吃午飯,但楊雨薇說父母弟弟好不容易來一趟,她要親自下廚做幾道新學的粵菜表表孝心。
楊雨薇讓蘇蝶去接自己父母,一大早買了菜就進了廚房,謝念誠沒什麼事,就跟着跑廚房湊熱鬧,反而是幫了不少倒忙。
聽到外面弟弟的聲音,楊雨薇看了看,大菜紅燒甲魚、湯菜雞骨草煲生魚、一葷一素兩個冷盤都已經備好,兩個炒菜的料也已經備好,只需要炒炒就行。
“謝念誠,你在這兒看着火,我出去招呼他們坐好,等會兒我來炒菜,你過去先陪着他們。”
說完這話,楊雨薇就跑了出去。
謝念誠連連點頭:“嗯、嗯,我在這兒看着。”
楊雨薇出門,楊小海就撲了過來:“姐姐——”
“小海乖。”
楊雨薇摸摸弟弟的頭。
“爸、媽,你們來了,路上還順利吧。”看到自己的父母,楊雨薇很開心。
“哼!你還知道我們是你爸、媽?叫你回家你爲什麼不回?”
“哎,爸……,都說了,我忙,走不開嘛。”
“你忙什麼忙?今天你給我說清楚!那個什麼局長呢?你給我叫出來。”
“局長?什麼局長?”
楊雨薇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她可一直沒覺得自己是局長,平時她和蘇蝶見面都很少,請來的兩個幫忙的妹子和洛麗塔平時也不會喊她局長。
張月梅見丈夫有暴走的跡象,連忙打圓場:“雨薇,人家都把牌子打車站了,你就說出來吧。”
楊雨薇快急哭了,“去接你們的人是我喊的啊。”
老兩口對視一眼,心道人家之所以聽你的,還不是看在那個什麼局長的面子上?
楊雨薇道:“外面太陽這麼大,進去說話吧。”不由分說上去扶着張月梅就進屋,楊建安強壓火氣進了客廳。
客廳裡擺了圓桌和五副碗筷,一看這桌子,楊建安沒那麼急了,看來,那局長也要來吃飯。
楊雨薇安頓好三人坐下:“我去廚房炒菜,很快就好。”
進了廚房,楊雨薇道:“你快把菜端過去,我炒完就過來。”
“哦……”,謝念誠端了紅燒甲魚就往客廳走。
進了客廳,他直愣愣過去把甲魚往桌上一放,然後滿臉堆笑:“叔叔、阿姨,菜馬上就來。”
老兩口還沒反應過來,謝念誠轉身走了。
兩口子還在疑惑,謝念誠又端了湯菜雞骨草煲過來放好。看他的架勢還有菜,老兩口也就沒問,着急這些天了,不急這幾分鐘。
謝念誠又來上了涼菜,再過來的時候,就是和楊雨薇一人端了個炒菜過來。
楊雨薇趕緊給家人介紹:“爸、媽,他是謝念誠,是我在青浦軍政大學的同學,現在是我的老闆。”
謝念誠笑得更歡了:“叔叔阿姨好。”
楊建安和張月梅有些摸不着頭腦,自己孩子是找了同學來糊弄我們?
楊雨薇招呼謝念誠坐下,楊建安努力控制情緒,“謝老闆,請問,你是什麼局的局長?”
“局長?我不是局長啊。”
楊雨薇有些不解:“爸、媽、小海……走這麼遠,一定累了吧,先吃飯。”
旁邊楊小海道:“姐,今天在車站,接我們的叔叔說是局長派他來接我們的。”
張月梅和藹地道:“雨薇,你就直說了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謝念誠見楊雨薇一臉愕然,提醒她:“楊雨薇,你忘了,你就是機要局的首任局長啊!”
“啊……”
楊雨薇這才反應過來,“爸、媽,我忘了,我是局長……我是局長。”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兒啊!”
楊建安終於發怒了,霍然而起:“快說說,錢哪兒來的?”
謝念誠犯二了,“天哪,我答應給楊雨薇的工資是一個月一萬大洋,可一直忘了發給她,今天她爸媽不會是討薪來了吧?”
“叔叔,別生氣,等一下、等一下。”
謝念誠匆匆去了書房,他這行爲,連楊雨薇都有些疑惑不解。
謝念誠到書房開了張七萬大洋的支票又回了客廳,走到楊建安面前:“叔叔,是我不對,我這幾個月都忘了給楊小姐發工資了,這兒是她這幾個月的工資,您看看數目對不對。”
楊建安一看支票,七萬大洋,七後面足足有四個零!
他當然不信這是真的,轉頭怒斥楊雨薇:“混賬!你還要演戲演到什麼時候?”
楊雨薇這下真被嚇到了,“我說、我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