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窗外那女子兇巴巴的連聲催促之下,明溯終於換上了那件上下連體的皮衣。
也難怪明溯要等那女子出來才肯穿上衣服。這皮衣很是奇怪,從足底到胸腹之間盡皆包裹得嚴嚴實實,就連那縫合之處亦是用一種不知名的膠體細緻地塗抹了一圈,只餘最上面開了一個腰身粗細的大口子,兩條獸皮編製成的繩索一左一右,交叉地搭扣在上面。
明溯出來的時候,那女子正辛苦地掂着腳,將一根根洗涮得乾乾淨淨的布條晾在屋檐下面。看着那微微泛灰的白色,明溯認了出來,這正是自己那件原來月白的長袍,心中一動,想到個要緊的事情,便高聲地問道:“那個……”
“我不叫那個。”那女子白了他一眼,一邊沿着檐邊往旁邊掛了過去,一邊懊惱地言道:“我是有名字的。”
明溯等了半響,見那女子不再言語,便吶吶地言道:“可是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不會問麼!”
明溯又等候了一會,這才明白了過來,便緊忙上前微微一揖,故意板起臉來嚴肅地問道:“敢問女俠高姓大名?”
“女俠……這個好,我喜歡。”那女子歡呼雀躍了起來,卻還是沒有告訴明溯自己的名字。
“敢問女俠高姓大名?”明溯又追問了一聲。
“可是人家與你不熟,憑甚麼告訴你?”那女子也甚是狡黠。
明溯心想,我這都被你從上到下,看得個精光,若是還說不熟,那除了晚上再做一回運動,就沒有更熟悉的了。當然,這話也只能心中想想,畢竟面前這女子也不過才十一歲,自己再喪盡天良,也不能做出這樣禽獸的事情來。
無可奈何之下,明溯只得自報家門:“在家明溯,陳留人氏,家中雙親尚在,娶有一妻一……”說到這裡,明溯突然打嗝住了,蔡琰是自己的妻,胡敏是妾,那懷了自己骨頭的麗兒呢?還有跟隨了自己足足兩年的萍兒,早已魂飛魄散的鄂姬,那生死不知的無名,這幾人究竟應該算是甚麼?
明溯這番話猶如報戶口一般,簡潔地將自己情況敘述了一番,那女子本是歡天喜地地在旁邊聽着,突然面色一黯,也不搭話,徑自往一旁行了出去。
完了,看來這女子果然對自己動心了,明溯不由地打了個寒顫,卻是強作鎮靜地追了過去,訕訕地解釋道:“我今年已經十六了,娶了妻也是很正常的……你爺爺不是說,女子十四就可以嫁人了麼,我都十六了……”
聽了明溯一番莫名其妙的話,那女子疑惑地擡頭望了明溯一眼,抿嘴言道:“你有妻妾又與我何干……我只是想起了自己的爹孃。”
啊,原來是自己會錯了意,人家女子不過是觸景生情,在想自家爹孃,自己倒是自作多情地牽到了男女之事上去了,這還真是自討其辱。當下,明溯便面帶褐色地言道:“那個……不知道你爹孃又在何處?”
其實,明溯是醒了以後驟然曉得了自己被一個陌生的女子看光了身子,到現在還是有些神魂不捨,若是他能稍許清醒一些,便應當記得先前那女子在屋內曾經提過自己與爺爺二人相依爲命的話語。
也是裸睡的事實實在太過於震撼了,明溯倉急之下沒去注意那女子的神色,便匆匆忙忙地將心中的疑問提了出來。
見明溯問起,那女子的神色更爲黯淡了,垂首潸然半響之後,才哽咽着言道:“嬌兒還小的時候,,爹孃他們就……就被風浪捲走了。”
明溯此時恨不能抽上自己幾記耳光,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看那女子先前的模樣,就該猜出來結果一定不是很好,可自己卻還偏生問了出來,這不是白白地惹了別人傷心麼。
不過這女子竟然叫嬌兒,看那人高馬大、大大咧咧的樣子,明溯一下子覺得自己腦中的詩文徹底被顛覆了過去。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難不成那唐朝的皇帝都是屬狼的,隨隨便便入個洞房便能將一個粗壯的女子整成了一灘爛泥?也難怪明溯有這個想法,自古漢瘦唐肥,那楊玉環再是嬌柔,想必也要比眼前這個十一歲的女子要來得健壯肥腴許多。
自己也真是一頭愚不可及的豬,明溯胡思亂想了一番後,又狠狠地在心中鄙視了自己一番,便緊忙上前溫言安慰了她幾句。
片刻之後,那女子方纔從悲傷的回憶中走了出來,腆腆的抹去面上的淚珠,言道:“我光顧着自己傷心了,倒了忘了告訴明哥哥名字。”
“我知道了,你叫嬌兒是不是?”明溯卻是一副老神道道的模樣,到底是小孩,情緒一變化,便不小心將自己名字泄露了出來。
“明哥哥真厲害,我還沒說你就知道了。”那叫嬌兒的女子才歡呼了半句,又想起了自己的爹孃,神色又黯淡了下去。
“嬌兒……”明溯見狀,緊忙提出了心中的疑惑:“不知我暈了過去時,身上除了這些衣物,可還有其他物什……”
說完,明溯便滿面期盼地望着那嬌兒,隨着嬌兒的神色越來越迷惘,明溯的面色逐漸變得蒼白了起來。
過了好一陣子,嬌兒方纔恍然大悟,尖聲高叫一聲道:“對了,還有一件東西。”
聽了這話,明溯不由地由驚轉喜,迫切地問道:“她在哪裡?”
那嬌兒卻是扭扭捏捏地從懷中取出一條五顏六色的帶子出來,羞澀地言道:“明哥哥,不是嬌兒故意要藏起來,而是這個東西實在太好看了。”
這條帶子正是明溯此前用來縛扎那王二狗拐走的女娃兒的綬帶,此時綬帶上面破破爛爛,雖然色彩依然斑斕,卻是再也沒有半絲血污。
望着綬帶,明溯的心陡然沉了下去,不敢相信地問那嬌兒:“你說這條綬帶當時在我身上?”
“對呀。”嬌兒驚疑地望了一眼手中的綬帶,言道:“這漂亮的帶子……原來叫綬帶啊!之前便披在明哥哥的肩頭。”
“那綬帶上的東西呢?”明溯看嬌兒不明白,便手舞足滔地比劃着:“有沒有這麼大的一個娃兒?”
嬌兒如同望見鬼一般死死地盯着明溯的眼睛,見他不像說笑的模樣,想想還是不放心,便上前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明溯的額頭,然後歪着頭,納悶地言道:“爺爺熬的那藥效果一向很好,怎麼明哥哥就燒糊塗了呢?”
見久久得不到答案,明溯卻是側轉一步,轉到嬌兒眼前,雙手把持住她的肩頭,一字一頓地認真地言道:“我沒有糊塗!”口中說着,手下卻是不自覺地用上了力。
“你弄疼我了。”嬌兒不由地痛呼一身,眼淚不停地在眶中打着旋兒,明溯這才驚醒過來,知道自己失態了,緊忙將手鬆了開來,卻還是正色問道:“那個娃兒呢?”
嬌兒望着不依不饒的明溯,怔怔地立於那裡,半響,才委屈地將那綬帶砸在了明溯的面前,嚎啕大哭地言道:“不就是拿了條甚麼破帶子麼,犯得着這樣對我麼……你自己看看,這帶子窄成這樣,藏得下一個娃兒麼?”
明溯與這嬌兒雖然交談不多,卻是對她想說就說、想做就做的率真直爽的性格極爲了解,此時,見其一副哀憐的面色不似作僞,便驟然猜出了真相,全身如同墜入了冰窖一般,不停地暗暗自責着:“是我,是我害了她……若不是我堅持要帶她一起走,她也不會丟失了……”
其實,當時在那水雲間殺人的時候,明溯心中除了憤怒,根本就沒有考慮到其他事情,後面一念之下,將那女娃兒帶了出去,也是有些不智。雖然說那娃兒遍體凌傷,可畢竟還沒有死去,留了下來,說不準水雲間的掌櫃的會心生惻隱,將其收容了下來診治一番。
那娃兒夢囈似的一聲“大哥哥”,頓時撥動了明溯心中最柔軟的那根弦兒。儘管情勢十分危急,可明溯還是義無返顧地將其帶出了據城。
之前的一切都很順利,就是在那數千騎卒的輪番衝擊之下,明溯亦是竭盡全力,護住了背上的娃兒不失。應該是在甚麼時候呢?明溯突然眼神一滯,自己撲向那狼王時的記憶突然浮現在眼前,雖然說時間很短,自己倒也是與狼王好生地搏鬥了幾下,似乎就在那時,明溯已經感受不到背上的重量了。
想到那狼羣的兇殘,失落草叢之中的女娃兒命運不言而喻,明溯心中哀哀地回顧着自己的決策。難道是我做錯了麼?可是若不是我堅持帶她走,或許也會在那據城中死去吧,緊接着,心中一個冷酷地聲音冒了出來:你雖未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即便她在城中死去,也總比四分五裂,喪生狼吻之下要安詳得多。一時間,明溯心中患得患失了起來。
那嬌兒卻不知道明溯面色忽明忽暗地在那想着甚麼,見他已不再說話,眼睛一轉,又瞄上了地上的綬帶,實在忍受不住女人愛美的天性,便悄悄地撿了起來,愛不釋手地把玩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輕輕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嬌兒擡起了頭,見自家爺爺正走了過來,便緊忙迎了上去,撒嬌地言道:“明哥哥爲了我拿他的東西,在那生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