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船隊的統帥便是古靈。
樓船重心偏高,這時候的船伕便發明出一種物件,叫壓船石。物如其名,也就是一塊塊就地取材的規整石材,船伕拿它來壓住底艙,避免遇到較大風浪時船體傾覆。按照常理,這壓艙石都是留在艙底不動的,奈何這次隨軍的雜物實在太多,於是,一袋袋糧食便代替了壓艙石的位置。在西山諸人看來,既然這些石頭暫時用不上,那就扔了唄。可古靈卻是指揮着衆人將那壓艙石搬了下來,一塊塊地從河岸壘了上去。
黑崗口的地形,明溯考察過不下十次,之所以確定這個地方,主要原因還是外面披着一大片湖泊,環繞四周的是一片沼澤之地和遍地的蘆葦蕩。在這個衛星、雷達沒有發明出來的時代,蘆葦蕩便是水軍天然的隱蔽地。至於其他方面,比如說進出的不便、河邊的泥濘以及船隻停泊的地方,在明溯這個外行眼中,反正自己有的是人,實在不行就化解爲零,用人力來解決撒。
昨日夜間,明溯一到黑崗口,便被眼前的一幕嚇了一大跳——整齊的河岸,可容兩駕馬車並行的麻石道,深入河中的石棧橋,以及,沿岸壘得高高的石樁上面一根根粗繩緊緊地纏繞着,一直連到河中微微盪漾着的船隻……這哪裡還是那荒蕪的河灘?
一時之間,明溯險些以爲自己走錯了地方,正愕然之間,那古靈卻是緊忙迎了上來,將這般設計佈置的巧妙之處細細解釋了一遍。
“樓船靠岸就要擱淺?”半響,明溯纔想起一個關鍵的地方。
“是的。”古靈回身指着距離河岸十餘丈外的船隻比劃道:“這五層的樓船,每層足足丈許,五層就至少五丈,按照船兒的打造標準,這水下的部分至少也要達到三丈開外……河岸是斜坡,慢慢地高上來的,這船兒尚未靠邊,便會擱淺在淤泥之上,再想離去,便得等待漲潮水起或者用諸多小船牽引。”
明溯皺眉想了想,又繼續問道:“既然如此,那我等到了東萊、遼東一片,豈不是先要找一處碼頭才能靠邊?”
“基本上是的。”古靈言語之中極爲肯定。
明溯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四下裡張望了一遍,卻毫無所得,便納悶地問道:“那這些樓船怎麼靠邊的?”
“衝灘上來的。”古靈緊忙回稟道:“便是衝灘,也是有着很多講究。比如說這岸邊水深、船艙吃水線高低、船速風向……通常船隻登陸只有三個法兒:一是尋找如同平縣渡口上下那般石岸陡峭、水流湍急的地方靠邊,這些地方的河岸一般都是直上直下的,可以容納下這麼深的艙底,此爲上策;二是使人先行上岸採石伐木,搭建碼頭棧橋,如此即便是停在河中,貨物、人員亦能自由上下,此爲中策;三是先行卸下部分重物,如此船隻吃水線降低,在水下的底部較少,可以離岸更近些,此爲下策。若是採取了第三種方式,船隻容易受損,且每次之前都得先費上一番動作。”
這些東西太過於深奧,明溯一時也不能理解,便直接問道:“如果不能衝灘,又沒有碼頭,我們又該如何登岸?”
古靈不假思索地稟道:“那就只有第一種法兒了。”
不得不說,這古靈倒的確是一個人才。短短几句話工夫便提了三個建議,最好的自然是去尋找一處適合停留的地方,也就是深水港,其次便是人工搭建碼頭,這種方式雖然比前一種費事,卻是簡單易行,也沒有強行衝灘之後的種種弊端。
毋庸置疑,按照明溯的想法,如果要選擇一處水軍駐紮營地,那天然的深水港當然列在首選之列。明溯仔細回憶了一番黃河下游一直到渤海灣有哪些深水港口,卻是一無所得,原因倒不是水深不夠,而是符合條件的地方大多處於外海,水面遼闊,風浪巨大,這些樓船一旦到了那裡,估摸着一場稍微上點規模的颶風,便足以將自己的水軍全部變成水鬼。
內陸航行的船隻與海上航行的船隻結構上便有着根本性的區別,這也是漢朝雖然國力強盛,威震宇內,卻也沒能建立起海軍的原因所在。對於海船的結構,明溯只清楚大多是尖底船,通體使用龍骨連接起來,風帆亦是有着其獨特的規則,其他也不甚瞭解。這些唯有等待到了地方,紮下根基之後,尋訪船工慢慢摸索了,目前首要考慮的還是此行的終點究竟放在何處。
當晚,衆人用過晚餐之後,便齊聚當頭的一條樓船上進行了此次東征的第一次軍議。
按照葛權找來的地圖顯示,黃河東行至魏郡鄴縣位置偏西處,突然改道,向東南直衝進漯川故道,流經樂昌、東武陽、陽谷、聊城、祝阿、平原,與漯水匯合在一起進入渤海。
歷史上,黃河先後改道了十數次,每次入海口皆是不同,所以明溯一時之間也想不出究竟該往後世的江蘇還是山東一片區域探尋。
正在明溯苦惱的時候,旁邊的無名卻是突然言道:“漯水入海的地方在樂安郡,距離我東萊約有數百里之遙。”
“樂安?”明溯一頭的霧水:“那又是甚麼地方?”
“樂安即是古之千乘。”孟建卻是博聞強記,將那樂安的歷史細細解說了一番。
原來這千乘郡得名於齊國城邑千乘。東周時一車四馬爲一乘,大國有車千乘,號稱“千乘之國”。春秋時,齊景公有馬千乘,畋獵於青田之地,遂得名“千乘”。千乘城有南北二城,古漯水穿城而過。西漢初年置千乘縣,縣東爲漯水入海處。此後,千乘屢屢作爲皇子的封地,一會爲國,一會爲郡,直到數十年前,千乘的名稱才被廢除,改爲了樂安郡,隸屬青州刺史部。
至於明溯想去的北海、東萊兩郡,與之相隔甚遠,而那遼東,更是隸屬幽州刺史部,二者風馬牛不相及。
既然知道屬於青州,那後世黃河故道南流口外的東西連島便不用考慮了。明溯只得積極發動羣衆的力量,依靠大衆智慧在那張簡單的地圖上一一尋找着適合駐紮的地方。
一羣路盲商議行程的結果便是,月色高懸正中時,除了一堆的哈欠和許多完全沒有營養的話,明溯卻是甚麼也沒有收穫到。正在明溯氣惱得欲要趕人,那孟建突然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舒展了一下腰身,小聲地嘟囔道:“似我等這般無頭蒼蠅一般亂尋,豈不如那徐福東渡去尋找長生不老藥一般目標渺茫。”
聞言,明溯突然眼中一亮,緊忙追問道:“公威再說一遍。”
“我說甚麼了?”孟建揉了揉眼睛,納悶地問了一聲,見衆人皆在看他,便仔細地想了一想,言道:“我是覺得這麼紙上尋地,完全沒有價值。”
“後面呢?”
“目標渺茫,還不如到了地頭再看。”
“不是這個,前面那句!”
“無頭蒼蠅?”
“不是!”
“其他我甚麼也沒說嘛。”其實,方纔衆人商議之時,孟建一時沒扛得住,便悄悄地睡了一覺,所以此時大腦還是懵裡懵懂的。
“你說的東渡那一句……東渡!”孟建那渾似夢囈一般的言語,明溯沒有完全聽清,但是東渡這兩個字卻是依稀在耳邊轉了一下,當下,見孟建回憶不出來,便連聲地提醒道。
“東渡?”孟建偏着頭,認真地想了一想道:“東渡與軍議有關麼?”
“無關……哎,可能有用呢,你再好好想想。”見那孟建似乎還沒醒的樣子,明溯索性讓無名出去提了一罐子冰涼的河水上來,優先讓那孟建先清醒了一下頭腦,這纔得到了心中所要的東西。
“徐福東渡,攜帶了童男童女各五百,加上各種補給,那這船隻一定不小。”明溯仔細地分析道。旁邊衆人卻是紛紛打着哈欠不屑地想着:你這不是廢話麼!我們這五層的樓船也不過才能裝得下千餘人,再加上數年的補給,估摸至少也要再大上一倍纔是。當然了,這話只能心中想想,真要說出口,還要考慮面前這個已經癡迷的主公會不會拔刀砍人。
“這說明兩個問題:其一,渡海的大船早在先秦時期就有了,只不過製造技藝可能流失了;其二,徐福東渡之處定有深水港口。”明溯卻是絲毫不理衆人的反應,思維縝密地繼續分析道:“現在最關鍵的是,徐福究竟是在甚麼地方東渡的?”
“太陽島。”這個問題卻是難不倒博學的孟建,稍一思忖,孟建便將那太陽島的來歷講述了一遍:“先秦時期,徐福奉始皇之命,率千名童男童女和百工,攜帶五穀子種,由此地出海東渡,尋求長生不老藥。始皇御駕送行,見這裡桃花爭豔,宛如世外仙境,爲天降吉祥之兆,遂賜名桃花島。後來,始皇爲了祈福秦的天下如不落的太陽、江山永固,又頒昭將此地更名爲太陽島。”
“就是這裡!”聞言,明溯猛然拍打了一下大腿,興奮地言道:“這個桃花島主我是當定了……傳令下去,船隊解索,立即,目標:桃花島!”
“啊?”航行經驗豐富的古靈不禁一個激靈,急忙起身提醒道:“現在還是夜間,行船多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