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條蒙衝船頭,明溯估摸了一下二者之間的高度差距,稍稍退後幾步,醞釀了一下,回頭望見一個巨浪突然撲了上來,腳下的蒙衝頓時劇烈地傾側了過去。
就在此時!明溯把心一橫,右腿猛然一蹬,身體便如同那飛箭一般射了出去。
這條船上的士卒見明溯直直地撞向了對面樓船的底壁,頓時一個個驚嚇得大聲喊叫了起來,那條樓船上面坐鎮的便是屯衛八營的統帥黃忠。此時,黃忠亦是聽到了下面的一片驚呼聲,心中一動,便將甲板上一盤繩索猛然甩了出去,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明溯即將撞上那底壁之時,繩索已經到了旁邊丈許開外。
“吆喝!”明溯口中瘋狂地長嘯了一聲,雙掌交叉一拍面前的船體,身體飛快地往旁邊滑了出去,就在即將下落的時候,閃電一般地拽住了那根繩索。
那繩索太長,陡然吃重之下,便嗖溜溜地往下滑了過去。巨浪翻滾,眨眼工夫,明溯便飛快地滑入了水中。頂着滿頭的河水,上面兩片巨大的陰影猛然往中間擠了過來,明溯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怎麼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忘了,風浪之中,船隻緊鄰在一起,最容易發生互相撞擊,不說船幫硬碰硬之後的損壞,便是此時,身在其中的自己,稍有不慎,便會被巨大的船體擠壓成爲一塊肉餅。
想到這裡,明溯心中暗罵了一聲,緊忙雙腿絞動,拼命地往下沉了過去。說來也怪,這水上的世界如同傾覆了一般,翻天覆地,數丈深的水下,卻是異常的平靜。還沒等明溯相通這一切,頭頂突然又出現了一片隱約的光亮,兩條船暫時又分了開來。顧不得考慮多少,明溯腳下猛然一蹬,全身氣息迸射,身子如同一條飛魚般從水下衝了出來,快速地沿着那已經固定住的繩索往上攀了過去,不一會兒,便出現在黃忠的面前。
“堵艙……”明溯剛欲大喊,卻是發現這條樓船之上早已在艙門入口外面堆起了一道防水線,包括黃忠在內,甲板上的數百名士卒腰間皆是一條繩索,便愕然愣了一下,轉身回望之時,卻發現自己乘坐的那條樓船的桅杆上面,高高地綁着一人,正在猛烈的風雨之中披頭散髮地努力打着旗語。此人正是那船隊指揮——古靈。
現在,船隻的顛簸已經到了一個極點,站在甲板之上,明溯感覺自己就像坐着前世遊樂園中那高高拋起的海盜船,一種眩暈的感覺頓時涌上腦海。自己腳踏實地,已經是這樣的感覺了,那高高的桅杆上面猶如鐘擺一般大幅地搖晃着的古靈處於一種甚麼樣的狀態,明溯心中可想而知。望着盡心盡職揮舞着手臂的屬下,明溯的眼角不由地起了一絲溼潤。
在古靈的指揮之下,所有的船帆都已經落了下來,相鄰的船隻之間船幫上面亦是鋪開了厚厚的棉胎,除了幾條先前提防不及,已經被撞出了豁口的船隻,此時正在匆忙地往外舀着溢水之外,整個船隊看上去還是比較完整的。
明溯心中暗暗地舒了口氣,跌跌撞撞地往船艙裡行了過去。先前上船的時候自己那一掌的威力,明溯心中清楚得很,雖說這樓船選用的都是堅硬的雜木,可是自己情急之下猛然拍出的一掌,定然已經將底壁那一處擊得腐朽不堪。事實果然如同明溯所料一般,側面艙壁上面,就在明溯方纔躍起的部位附近,急劇的河水正從兩塊盆口大小的裂口中間涌了進來,那間艙室中間積水已經慢慢地溢過了腰身。
“快拿木板來釘上!”見狀,黃忠卻是連忙喚了手下士卒進來修補船身。不一會兒,在木板與棉胎的共同努力之下,那激涌的豁口已經變成了慢慢的滲出。
在甲板上面還沒感覺,此時陡然放鬆了下來,明溯不禁感到一陣噁心:那些嘔吐出來的食物殘渣漂浮在艙室中間的水上,散發出陣陣難聞的氣息,卻是因爲空間密閉,久久不能散發出去,薰得明溯差點連隔夜飯和膽汁都一併吐了出來。
所幸的是,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浪並未維繫多久,兩個時辰之後,天邊終於慢慢地浮現出一片魚肚般的白色,雖然說雨水並未減小多少,可是船隻的搖晃卻是逐漸地緩慢了下來。各條船隻的甲板上,歡呼聲響成一片,望着那天空的白色亮光面積越來越大,所有人蒼白的面色上面都透露出一絲劫後餘生的表情。不管怎麼說,這次劫難算是過去了,接下來的事情便是考慮趕緊靠岸,檢修船隻,休整一番了,衆人心中鬆了口氣,一個個如同抽光了骨頭的賴皮狗一般東倒西歪地癱在了甲板上面。
望着那頭頂越來越小,越聚越黑的烏雲,明溯的眉頭不禁緊緊地皺了起來。對於這些久在中原腹地的人們來說,碰上如此規模的暴風雨已經是足夠倒黴的事情,可久在海邊生活的明溯卻是心中鬱悶,這大冬天的,就算是氣候反常,也不應該會出現如此大的暴風雨,除非另有緣故。
黑雲凝聚到了數百丈方圓的時候,明溯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龍吸水!”難以置信地望着天空中急劇旋轉的漩渦,無名突然大喊了一聲。
噼裡啪啦的暴雨中,九條塵黃色的水柱如同蛟龍一般自蒼茫的天際墜入大河之中,水柱中,渾濁的沙礫、搖頭擺尾的鯉魚如同雕刻其中一般,活靈活現,頃刻之間,船隊周邊的水面如同被人生生地挖了一塊似的,突然詭異地窪陷了下去,四周河水迅猛地回補了過來,巨大的“吱呀吱呀”聲響中,水流將船隊死死地擠壓在了一起。
甲板上的人羣已經全部拜倒了下去,這種自然界的壯麗奇觀在他們眼中是如此的不可思議。隨着漩渦的進一步擴大,四周船上一些輕微的東西已經緩緩浮上了空中,除了明溯與無名,其餘衆人皆是驚懼地望着面前的一切,紛紛將頭一遍一遍重重地叩在甲板上面,便是連那自詡見多識廣的孟建也不例外。
無名怔怔地站在甲板上,魂飛魄散地望着那些零星木板、繩索頭子以及浸水較少的棉絮如同飛鳥一般從身邊升了起來,瞳孔放到了最大,口中卻是一直喃喃自語道:“沒有用的,沒有用的……”
聞言,明溯心中一驚,趕緊厲聲呼喚道:“一個牽一個,大家都進艙去!”
此時,明溯中氣已經提到了最高,吼聲如同驚雷一般響徹在衆人耳邊,如同與之呼應一般,那漩渦旋轉的速度更加地迅猛了起來,有些身體比較單薄的女兵已經慢慢地離開了甲板。見狀,衆人也不敢猶豫,趕緊依着明溯的吩咐,互相牽扯着,往艙中迅速地退去。
我勒了個去!明溯心中暗暗地咒罵了一聲:是誰說只有雷暴才能產生龍捲風的,眼下明明就是冬天,又哪裡會來那雷暴。可是,現在不是尋根究底的時候,明溯努力掙扎着立於甲板上面,望着四下裡的船隻上面已經沒有了士卒的身影,這才微微鬆了口氣,正待拉着無名退回艙中之時,頭頂上突然傳來一陣虛弱的喊聲:“主公救我!”
原來那古靈先前將自己綁在桅杆之上指揮,後來暴風雨停歇的當兒,衆人只顧得慶幸,卻一時忘了將其放下來,不想,更爲恐怖的龍捲風卻是隨之而來。此時,古靈無力地在桅杆頂端飄蕩着,似乎下一刻就將被那上面的渦旋吸入其中。
明溯心中大急,轉身便欲衝了上前,旁邊無名卻是死死地揪住了他的衣襟,撥浪鼓一般地拼命地搖着腦袋,哀求的目光透過晶瑩的淚花直刺明溯的腦中。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明溯伸出一手,愛憐地撫摸了一下無名散亂的髮髻,回頭望了一下那高處懸掛的古靈,幽幽地言道:“若是我連自己的屬下都不去救,將來又有誰會爲我賣命。”說完,便手掌吐力,一把將無名推向了艙中,自己卻迅捷地往桅杆下面奔去。
“不要!”無名悲慟地大呼一聲,便悠然暈倒在手指摳得發白的胡敏懷中。
眼看那漩渦已經卷到了古靈的頭頂,桅杆在巨大的風力牽引之下,發出沉悶的吱呀聲響,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明溯終於艱難地攀爬到了古靈的身邊,刀光一閃,二人迅速地往那大河之中落了下去,眨眼間便沉入了水底,連個氣泡兒都沒有冒了出來。
這龍捲風來得快,去得更快,如同百米衝刺一般,兩盞茶的時間,漩渦便迅速地消失在天邊。
這一次,才真正算是劫後餘生的人們走上船頭,細細地盤點損失之時,方纔發現就這麼短短的一會兒時間,有兩條樓船最上面似乎刀削一般已經被掀掉了一層,其餘的船隻甲板上亦是被夷爲了平地,不管是繩索、棉胎,或者那些散亂的木材、兵器盔甲通通失去了蹤影。此外,更是有那七八條桅杆被攔腰折斷,連同下面的船帆一併被漩渦捲入了天空。船隊中間,便是損失最小的一條,那船尾原來舵輪的位置,也只剩下了一條豎插在甲板上禿禿的圓軸,孤零零地直指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