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何進如喪考妣的神情,頓時殿中諸人皆是心中一凜:幸好自己沒有選擇出頭,若非如此,現在該哭喪着個臉的便是自己了。
“北伐軍貽誤戰機,其主將罪不可恕。司空爲百官之首,不妨說說自己的意見。”此時,張溫尚在臺階下面,也免了來回走動之累了。
先前張溫正在暗暗慶幸自己逃過了一劫,不想事情繞來繞去竟然又回到了自己身上。稍稍思忖了片刻,張溫便據實稟道:“北中郎將一意孤行,致使冀州佔據陷入僵局,聖上當下旨呵斥,同時鞭策其加快攻勢,如此冀州可定也。”
“此言甚合朕意。”雖然說張溫的建議比較中庸,可畢竟此時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暫且先接受了下來,再問問其他人有甚麼更好的建議拿出來做參考。
“老師可有不同的主意教朕?”劉宏直接定了調子再去問楊賜,免得他又跟自己耍滑頭。雖然現在楊賜坐的是司徒的位置,可他當年曾經當過劉宏的老師,現在劉宏直接以弟子之禮請教他,卻也是誠心誠意,若是楊賜再推卸,那可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這下,楊賜也是不好推卸了,便引經據典,分析了一番:“建寧三年,臣任司空,繼任者張濟,臣遭聖上貶斥後,常常思及自身不足,惟勤勉不足也;光和四年,許戫代劉寬任太尉,然時日不久,包庇私黨,縱任鴟梟,屢遭彈劾,次年臣接任此職,每思前任不通民情,妄自行事,心中更覺惶恐萬分,故三緘其口,此非臣保身之道,實爲擔憂辜負聖上隆恩也;臣接任司徒,思及前任陳耽雖秉直仗義,然卻事事滯後一步,正所謂前事之師,後師不忘,臣更加惶恐,唯恐考慮不周,悔之晚矣……此三者,雖爲臣之得失,然則天下之事,大略不過如此。依那戰報奏章所言,盧植勤勉有餘,慎重不足;果毅異常,卻性子急躁;凡事雖心中已有計較,便寵信私黨。爲上者,不能克己所短,不足當國之重託也。”
楊賜可不是張溫,當年他可是與張濟一起作爲劉宏老師的人物。雖然說經過了几上幾下,難免爲人處世便變得圓滑了起來。可如今是劉宏執弟子禮向自己請教,那自然便得秉公直言,站在帝師的立場上分析了。
說白了,楊賜先前所言雖然花了大幅的篇章來進行自我檢討,可卻是以借喻的方式直指那盧植統軍之後的種種不足。換而言之,就算盧植此時站在殿中,亦是無話可說。
那麼多的三公人物身上的不足都被楊賜一針見血地批評了出來,何況你一個小小的盧植。
“老師說得極有道理!”很長時間沒有聽到楊賜爲自己講課了,另外一個老師張濟又因爲身體因素病逝在家,時隔多年,現在重新拾回了做學生的感覺,劉宏心中只能長嘆一聲——有老師請教的感覺,真省事!
毫無疑問,現在擺在劉宏面前的就是兩個選擇。楊賜固然認爲盧植早已不合適委以重任,張溫卻覺得應該再給他一次機會。雖然二者的前提條件都是一致的,那便是盧植確實做得有些不像話了,可最終的處置意見卻是……對了,劉宏這時候纔想起來,楊賜說了半天,還沒提處置意見呢,便緊忙追問了一聲。
別看楊賜分析別人身上的弱點時口若懸河,可一談到人事,立馬就恢復了老狐狸狀態,瞻前顧後,半天不知所云。
哎,到底還是明溯這個妹婿跟自己親暱啊。若是自己拿這些問題去問他,估摸着前面的分析全部都會省略了,直接要砍要殺地提出自己的主張了。
一句“要砍要殺”……無意之中,劉宏想法深處已經判處了盧植的下場,可他還是天真地認爲自己是很客觀公正的,至於盧植最終的命運,依然是自己聽從了諸位大臣的意見,方纔作出了選擇。
想了想,劉宏覺得繼續不恥下問來得比較合適,便又將那何進給揪了出來。
何進這時候也想明白了,劉宏這是典型的想拿盧植開刀啊。可畢竟先前兩個老滑頭都沒將話說死,自己一個外戚也犯不着當衆去得罪人,何況當初保舉盧植其實還是有自己一份子在內的。
於是,何進便吶吶地言道:“前番聖上廣徵賢才,京中諸人無不響應。臣覺得蕩寇將軍周慎雖然考校排名稍滯,可統軍能力出衆,可爲援軍。”
何進將周慎推舉出來也是有他的用意的,畢竟這周慎現任的是個雜號將軍,現在又在自己手下任職,若是能夠立下些許軍功,自然也能爲自己在朝中多爭一席地位。
“周慎?”聞言,劉宏頓時皺起了眉頭。這周慎他可是十分熟悉,就在先前的考校中,這個周慎哪裡是排名稍稍滯後,其實,所有候選人之中,除了那幾名尚未成年的娃兒之外,就沒有人比他力氣更小的了。
若不是考慮到朝廷的臉面,當場惱羞成怒的劉宏早就下旨將其斥免回去閉門思過了。現在陡然聽到何進推薦此人,劉宏心中一陣無名火起,便冷冷地言道:“帝都子弟,朕還有重用,愛卿可另薦賢才。”
帝都子弟都不能推薦,那自能從地方官中選拔了。劉宏的意思說的很明確,這洛陽中間的“將領”,包括此時正站在我面前的你——何進,其實都是庸才,關鍵時刻還是那邊塞之地的將領比較樸實能用。
認真想了片刻之後,何進突然靈機一動,有個人只要推薦了出來,估摸着劉宏絕對不能駁了此人背景的面子。
原因很簡單,此人正是劉宏的母親,當今太后董氏族人。
“若是聖上覺得朝中諸人皆不堪重用,臣還有一個更好的人選。”何進只顧着表功了,卻是忘了此時可是正在崇德殿中,這輕飄飄的一句話無意將在場的人全部都得罪了。
當然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他不過一草包而已,儘管心中不滿,可念及其連自己一起罵了進去,也就暗笑一聲,不再與之計較了。
聞言,劉宏卻是急切地追問道:“愛卿所言何人?”
“河東太守董卓。此人勇猛強悍、戰績突出,曾經官拜幷州刺史,現如今雖爲河東太守,卻爲國報效之志不改。”
說起董卓的簡歷,倒是讓劉宏想到了一件事情。
刺史一職延襲於先秦時期,原本是個監察官,受御史中丞轄制,秩八百石。這董卓因爲討伐羌人,戰功累累,所以朝廷便將他提拔到了河東太守的任上。
當時,相比於刺史,一郡太守可謂是名正言順的地方一把手,秩比二千石。所以董卓從刺史改任太守,又調到了洛陽附近,自然應該算是升遷。
然而,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就在董卓升遷太守之後不久,劉宏覺得各地主官水平參差不齊,缺任又多,便索性將刺史直接改名爲州牧,位居太守之上,統攬一州軍政大權。
這下,董卓卻是因爲先前的升遷大虧特虧。本來,再在原來的任上煎熬數月,便可乘區劃調整的機會,一舉升爲中二千石的官吏,不想因爲先前着急了些,卻白白的低了一級。
因爲此事,董太后也曾多次與劉宏反映此事,奈何朝中事務繁雜,幾次一耽擱,劉宏便將此時忘到了腦後,此時何進一提了出來,劉宏頓時心中極爲愧疚,便也不再去問其他的意見,直接封了那董卓爲東中郎將,即日統軍前往冀州,支援盧植,剿滅張角。
當然了,雖然心中對盧植十分不滿,可畢竟人家已經收復了鉅鹿全境,若是此時卸磨殺驢,卻也是讓朝中大臣極爲寒心的事情。
劉宏想了想,還是暫緩對盧植處置,直接命了小黃門左豐帶聖旨趕赴冀州,一方面是呵斥一下盧植的自作主張,另一方面則是順帶代替自己督促檢查一下軍務。
至於那個敢於招搖撞騙,冒充皇室宗親的劉備,按照劉宏的說法,既然已經從族譜上除名,那麼自然便不再是劉家的子弟……從哪兒來的,便讓他還回到哪兒去乖乖地蹲着吧。
一系列旨意下去,殿中諸人皆是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劉宏沒有繼續將自己扔在火上煎熬,至於那盧植,雖然有些名聲,可實在太不懂做人了,現在聖上不想追究,那麼自己等人也只能在心中暗罵一聲了。
何進這次舉賢不避親……雖然這個親是從劉宏這邊拐了幾個圈才套得上得,可最終還是被劉宏大加讚揚了一番。
當然了,除了評價很高之外,其餘就沒甚麼實惠了。兩漢時期可不比後世,還有甚麼先進、嘉獎之類的東西,即便是有,此時尚在年中,何進也是指望不上了。
本來何進還希望藉此機會,懇求劉宏免了他那將軍府所處的撫卹,不想劉宏表揚了他之後,卻是絲毫沒有給他再說話的機會,直接宣佈了朝議結束。
幾家歡喜幾家愁。那左豐得知自己能夠代劉宏巡視軍隊之後,自然是欣喜若狂,畢竟對於京官來說,幾乎每一次出行都代表了一次發財的機會。
何況就在自己行前,當朝皇后的親大哥,大將軍何進還派人專程邀請自己喝了一頓酒。酒足飯飽,自尊心得到極大滿足之後的左豐便將胸脯拍得震天響,口齒不清地保證道:“將軍府那五千人的撫卹便全部包在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