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到尾,阿爾始終沒有爲自己辯論,坦然承認自己確爲泰倫斯之子,也交代了巴羅的多次接觸就是說服他前往第二帝國。
莫里森一直在觀察坐在人羣中的阿爾,看他神態自若,並不時與卡利亞攝政王耳語,一點也不爲自己的立場感到難堪和擔憂。
他到底在想什麼,真打算放棄南方議會?還只是想以退爲進?
單從法師的角度考慮,阿爾確實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據路維斯說,學習法術也不過短短三月。能有現在的成果固然與血脈有關,但也不能掩蓋他的天賦。刻紋的發明就是最好的例證,拋開評議會一貫的立場和條規,這確實是一個足以改變世界的發明,就像路維斯一樣,是一個天生的發明者。法師界要是多幾個這樣的人物,又何至於被第二帝國逼迫至此……
只可惜,他生不逢時,又是泰倫斯之子。若真他是路維斯的子嗣,我也就不會如此苛刻了。
儘管知道這樣做對阿爾不公,但事關人類的生死存亡,莫里森不願也不能冒險。
經過一番討論,參與者除阿姆拉棄權和卡利亞避嫌外,都一致認爲阿爾不適合接替路維斯成爲南方議會的新任首領。由長老會暫代職權,等四國會議結束後選舉新的議長。
散會後,無視那些對自己自己指指點點的與會者,阿爾來到路維斯法師塔。這裡只殘存一個基座,構成法師塔的磚塊和神秘金屬隨着路維斯的湮滅而消散,只有火焰在磚面上留下焦黑的印記,實在難以相信這裡曾矗立着世上最偉大法師的法塔。
與路維斯有關的物件無論是否完好均已被阿爾收入次元袋,這裡已感受不到路維斯的任何氣息,站在物是人非的第一結界中心,阿爾感嘆世事變幻。三個月之前,初臨浮空城的他絕不會想到在他眼裡心中都是與星之長比肩的強大法師會有如此身份,如此下場。也絕不曾想到看似毫無關聯的西風、卡利亞以及佈列加託都與艾達有關。
齊亞德和伊薩克遠遠綴着,感應到阿爾心情不太好,沒敢靠太近。看阿爾壓根就沒有離開的打算,兩人分別找了一塊相對平整的石塊坐下,沉默一直持續到天明。
這一夜,阿爾沒有再入夢,他想了很多。
齊亞德自稱爲艾達和西凡的長子,必定還有其他子嗣,他們現今在哪兒?會不會和齊亞德一樣被泰倫斯蠱惑,潛入諸國暗中瓦解同盟?齊亞德是否知道西凡在西風?綁架精靈公主羅伊娜是否是他暗中指示?以報復已經完全忘了艾達的父親?
在齊亞德考慮清楚之前,這些問題阿爾都不會問。
想到泰倫斯,自然就想死神。夏爾就是死神的衝擊一點也不亞於路維斯和泰倫斯是同一人。
阿爾至今都不知道干擾他和路德維西聯繫的是誰。
泰倫斯?不,他已被路維斯重創,更何況他至多擁有準神的力量,不可能干涉神之間的對話。可……如果不是泰倫斯,那又會是誰?路德維西雖爲投影,卻能吞噬最高神格雙神之一的阿西娜,足以證明實力之強,能強行介入的只能是神靈。太陽神瑪雷?不,也不可能。泰倫斯說過他已經衰弱,不足以抗衡死神,剩下的最後一種可能只有世界樹了。與星球融爲一體的古代神靈爲貝託利恩的平衡,確實有可能干涉外來神的入侵,可路德維西並非第一個入侵者。自稱達維的死神早在兩千年前就潛入物質界,爲何世界樹沒有感應到日漸強大的死神?他現在的神力纔是諸神中最強的。
撇開那兩個入侵的神靈,貝託利恩的諸神對魔神的態度很是微妙。明明提防戒備,卻沒考慮過聯手將之除去,薩爾迦失蹤的這兩千年裡,居然沒有一個同陣營的神靈頂替魔神之位,這會不會……也與世界樹有關?
想了一整晚,阿爾都沒理出頭緒,不完整的覺醒,不但讓他力量不足,還缺失了最重要的記憶。他一度懷疑自己缺失的記憶是被星之長封印,可隨着收回神座裡的神力,他依然沒能衝破封印。難道封印並非星之長所下,而是另有他人?該不會也是世界樹吧?
他們三人的貝託利恩之旅就是從夢到世界樹開始的。星輝閃耀,那光景是如此的熟悉,前世的薩爾迦一定見過世界樹。
阿爾堅持將自己和薩爾迦分成兩個不同的個體,他也不知爲什麼要如此堅持,明明是同一個靈魂。興許,是受到路維斯的影響,興許……是不想忘記所經歷的一切。
阿爾在惆悵的心境中迎來了晨曦,西凡親王帶着增援抵達。與各國使者寒暄之後,在一直監視阿爾的安東尼奧的帶領下來到基座。
西凡的目的簡單明瞭,詢問女兒羅伊娜的近況。
阿爾客套而疏遠地告訴他羅伊娜不久就會隨奧洛芬一同趕到自由城邦,這讓西凡稍稍安心,女兒平安,並與返祖精靈待在一起,無論是作爲父親還是親王都是一個好消息。隨後,他將目光投向身着卡利亞服飾的齊亞德與伊薩克,禮貌地頷首。
看着和記憶裡一樣的面容,齊亞德難掩震驚,不但沒回禮,怔怔地看着西凡好半天也沒回過神來。
阿爾站在一旁仔細觀察齊亞德,看他的表現不像刻意僞裝,看來是真不知道西凡還活着。這樣也好,若齊亞德真的參與了羅伊娜的誘拐,日後很難調和西風與卡利亞的關係。
雖驚異攝政王的失態,伊薩克卻依然保持沉默。在不具破法之力的他眼中,齊亞德依然是臉上有一道疤的人類男子。
在西凡看來亦是如此,他不明白爲何卡利亞的攝政王會看着自己發呆,那眼神不但有驚訝,還有驚喜,以及憤怒和不解。
“攝政王可能已經猜到了,這位是西風親王西凡,因爲曾受過重傷,已經喪失了以前的記憶。”爲避免齊亞德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爲,阿爾加重了‘重傷’與‘失憶’的咬音。
齊亞德豈會聽不懂阿爾的暗示,他壓下胸中的澎湃怒意,向西凡還禮。
“願女神賜福與你,親王殿下。”
這次會面沒有持續太久,作爲‘四國’也是唯一一個非人類的王國,西風在同盟的地位至關重要。它關係着同盟的西線防禦,雖說位於大陸東南方的第二帝國很少捨近求遠攻擊西風,但這不代表他們就可以高枕無憂。
看着西凡遠去的背影,齊亞德長嘆一聲。
原先他是打算藉着避難混入西風,給第二帝國的入侵做內應,此次所帶的貴族和士兵多已受到侵染,只需亡靈法師和巫妖激活,就可變成活屍。
經過阿爾的一番遊說他已經動搖,再見到西凡,曾經堅定不移的信念轟然倒塌。除了放棄計劃,似乎別無他法了呢。
“我可以放棄,但已經被浸染的卡利亞子民……”
“那個簡單,雖然不能治癒,但有辦法讓他們在生前不受控制,死後進入輪迴。”阿爾的保證讓齊亞德和伊薩克都怔住。
“轉變信仰,借魔神狂亂之力可以抑制。反正蜥蜴人也不是第一次這樣做,應該沒有什麼心裡負擔。至於女王……”瞥了一眼依然面無表情的伊薩克,阿爾繼續說道:“雖然已經無法挽回,但至少可以讓她不再痛苦。”
這句話一語雙關,齊亞德聽懂阿爾的暗示,他緩緩點頭。
“只要能救她,我可以立即退位。”攝政之位,原本就是通過契約得來。將卡利亞牢牢掌控在手中,爲的也只是悄無聲息地進行活屍計劃。既然無法讓艾達真的復活,倒不如放她前去輪迴。齊亞德無奈而沉痛地做出選擇,母親已死,他不能再錯下去,乘一切還沒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齊亞德臨陣倒戈固然是好事,但阿爾擔心知曉他背叛的蜥蜴人會處死退位之後的前攝政。伊薩克作爲欽定的原契約對象,無論是第二皇子的身份還是未來攝政都是最好的商談對象。
“伊薩克,你或許無法原諒齊亞德把卡利亞當做跳板,看在他迷途知返的份上,我希望你不要將這件事宣揚出去。況且,卡利亞也是以爲他才得以在亡靈威勢下存活至今,也算功過相抵吧。”
伊薩克很訝異,阿爾居然是以請求的口吻,相處的這月餘時間讓他了解到,阿爾只是表面好說話,本性霸道的他很少會使用低姿態。雖然不知齊亞德與第二帝國狼狽爲奸的緣由,但既然阿爾開口了,伊薩克即使不答應,恐怕也沒有別的法子。
“我會遵從新攝政的旨意。”
看到伊薩克低頭的謙卑姿態,阿爾不禁哈哈大笑。
“你誤會了,我讓他退位並不是要自己當攝政王。”一個小小的卡利亞,除了魔晶石沒有什麼讓阿爾看得上眼的,他的目的並非卡利亞的王位:“吉娜的身體還不穩定,等再過一段時日,我就把契約轉給你。”
伊薩克一臉莫名。他沒聽錯吧,要將契約轉給自己?
“我和吉娜的契約並非自願,且與她沒有任何感情,原本就打算等到合適的時機解除。你是最合適的人選,當然,要是不願意,可轉給大皇子。”
“不!”一向剋制律己的伊薩克上前一步,“沃茲性格偏執自大,不適合攝政之位。”
“那就是你!別婆婆媽媽的,既然答應了,齊亞德與亡靈勾結一事就此揭過。”
看了看齊亞德,又看了看阿爾,伊薩克別無選擇。
正像阿爾所說的,這些年亡靈步步緊逼,一度兵戎相見,沒有塞利姆攝政王爲卡利亞贏得喘息之機,蜥蜴人早滅族了。
“你也別以爲事情就這麼完了。”阿爾可沒打算輕易放過齊亞德,“你現在去議事廳,告訴那些腦袋迂腐的傢伙自己是西凡之子。”
“爲什麼?”阿爾的要求讓齊亞德十分不解。攤開他的身份,只會讓西風和卡利亞的關係變得尷尬。
“這不是爲了以後轉移契約做鋪墊嗎?生命之契神聖無比,隨意解除只會落人口柄。西凡不記得你,但不代表他可以不認你。你也不希望艾達的存在就這樣湮滅在歷史之中吧,就算木精靈與聖艾雷斯托有婚約在先,女王乘人之危抹去西凡的記憶也不是什麼光彩之事。”阿爾要這樣做也是爲了避免泰倫斯傷愈後詆譭卡利亞和收留齊亞德的自己,西凡可以失憶,齊亞德難道就不能?有他做後盾,同盟就算有意見,也只是雷聲大雨點小,驚不起什麼大浪。
稍適清理了基座,阿爾鋪上次元袋中攜帶的魔法帳篷,讓伊薩克到裡面稍作休息,從臨風出發至今,他還沒閤眼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