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孝經開宗明義章》
方靜之剃了發,這是違背了祖規倫常,若被細追究起來,他這是不孝、不敬,是逆子。
梵音聽着楊志遠講起縣令爲何大發雷霆、方靜之爲何挨這一頓毒打,她不由得汗毛倒豎,她本以爲方靜之那一句“剃個禿子陪你”是安撫的玩笑話,可孰知他居然真這麼做了?
《孝經》中的這些話他不懂嗎?梵音心中搖了搖頭,他不是不懂,而是知道也要違背。
“……他說這麼做是爲了兌現諾言,孝經乃是綱常倫理,重諾是君子之德,所以他既然話已出口就必須要剃,爲父一瞧這件事把你也牽扯進去,只得硬着頭皮過去攔一攔,引經據典的找理由,腦袋都快想暈了!”
楊志遠感慨一笑,“這咬着牙硬犟也不是個容易事啊!”
梵音哭笑不得,“爲難父親了,女兒真不知他是當真的,如若知道的話一定會阻攔他。”
“無妨無妨,這也不全是壞事,縣令大人下狠手也是因他把老先生給氣昏了過去,剃了禿子嫌續發慢,也可以戴個假髮辮亦或找個剃髮明志的說辭,這又是多大點兒事。”
楊志遠很是不以爲然,梵音在一旁坐半晌,“那要不要去看看他?向縣令大人賠個罪,道個歉,若這樣不聞不問的,怕縣令夫人不悅。”終歸這事兒與她有關……
說及賠禮道歉,楊志遠沉默思忖下,“也好,雖說這件事跟你無關,但主動去探望下也算圓個場,好歹也是爲了兌現對你的許諾,這個情你還是要領的。”
“女兒明日下晌便去。”梵音應下,心裡尋思着方靜之,他剃個禿子,又會是什麼樣呢?
翌日下午,梵音與二胖等人用過午飯後,二胖依舊如往常一樣睡個午覺。
梵音留下趙婆子和劉安看家,她讓彩雲陪着一同去縣令府探望方靜之。
遞上了名帖,未過多久便有縣令夫人身邊的常媽媽親自來迎,“……夫人此時正在應客,楊小姐隨老奴進去後要稍等一會兒。”見到梵音還帶了一個小丫鬟,常媽媽愣一下便恢復如常,笑面應對。
“能讓媽媽親自來迎可是折煞我了。”梵音客套一句便跟隨着進了院子,彩雲雖是在張府做過事的,但進了縣令府看到書香風雅之氣也偶爾偷瞧幾眼,滿是豔羨嚮往……
梵音無心再賞這裡的秋景,她只想着縣令夫人是真在迎客,還是對她有了不滿。
畢竟方靜之捱了一頓毒打與自己也牽扯了干係,那可是縣令夫人的親兒子,自家兒子受委屈,任何人都可成爲禍首,沒有道理可講的。
進了偏廳,常媽媽讓丫鬟上了茶,梵音便靜心的等着,也不催促、也不着急。
等候半晌,連偏廳內服侍着的丫鬟都有些奇怪,這茶已經續了不知多少杯了,縣令夫人怎麼還沒傳?
如若不想見,那又何必讓楊家小姐進來呢?
心中疑惑,臉上自不能表露出來,梵音反倒是很自在,又過了一刻鐘,她叫過彩雲道:“時間恐怕要耽擱了,你們少爺應該已經醒了,如若再過半個時辰我還未能走,你便先回去告訴趙媽媽,請他帶着你們少爺先回,課業便是今天上午寫的那一篇字,記住了?”
彩雲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奴婢記得了。”
梵音的話音剛落,門外便進來了丫鬟,挑起零散的翠珠簾,便見到方夫人從外進來。
“給方夫人請安了,今日冒昧來見,還望您莫怪。”梵音起身迎上前,方夫人笑道:“讓你等久了吧?也是來了個難纏的人,拖了我這般久才肯離去,莫嫌我怠慢了你。”
今日不同初見,方夫人臉上也掛着疲憊,沒有了壽宴那日的熱情。
梵音也不多心,畢竟今日就是來賠罪的,而且還是自家老爹的上司夫人……
“昨日聽父親說起方公子的事,今日貿然登門便是來向您賠罪的,着實是懷柳的錯兒,聽了方公子那一番話本來應該阻攔的,還望方夫人莫生懷柳的氣,這個錯兒我認,您斥我一頓也好、罵我一頓也罷,別把您氣壞了。”
梵音本就長的小,這一開口認錯,稚嫩的聲音倒顯得滿是委屈可愛,惹人憐憫。
方夫人愣了下,隨即苦笑着朝她招手,本來心中真有無端的責怪,可梵音這個小模樣親自來賠罪,又說的這樣可憐吧唧的,她反倒覺得是自己鑽了牛角尖兒了。
“哎呦,瞧你小可憐兒說的,都是那臭小子自己找捱打,與你有什麼關係,他整日裡胡言亂語的,旁人哪能當真呢!來來,到我身邊兒來,昨兒人太多,沒能仔細的瞧瞧你,今兒是有閒空與你親近了。”
方夫人這番話說出口,也可謂將此事就此揭過。
梵音心底鬆了口氣,站起身離方夫人更近一些。
夫人似也尋到了一個發泄口,把方靜之如何氣昏了齊陵鴻那個老頭的事給詳細的講了清楚,隨後還把這老頭不依不饒、糾纏不清的事說了:
“若不是我們老爺把靜之打的起不來牀,他恐怕還不肯罷休,還好楊主簿出來跟他辯駁了半晌,又勸住老爺停了手,否則靜之還不被打死?”
“不是說氣昏過去了?”梵音有些奇怪,都昏過去怎還不肯罷休了?
“昏了,這不是趕緊掐人中,又請了大夫診脈喂藥的才又緩了過來?”方夫人的表情好似想讓他就此昏死別醒了一樣。
梵音其實也是這個心理,可她嘴上自不能說,“方公子的傷勢可重?不知我是否能去遠遠探望一下,如若不成,就請丫鬟帶個話也行。”梵音其實發自內心的不想去探望,若能讓彩雲去傳話,證明她已經來過了是最好的。
“那又有什麼不行?你也替我勸他兩句,這孩子心性太直……”方夫人看向常媽媽,“帶着懷柳去吧,不用管那麼多忌諱的事。”
“老奴知道了。”常媽媽應下便前行引路。
梵音爲方夫人行了禮,便跟隨着走。
方夫人的話中之意她很明白,說方靜之心性太直,其實還是對他剃髮之事心有餘悸……
她能怎麼勸?只能說事兒是自己的錯兒,算是幫方靜之分擔了一部分,待縣令大人歸來,方靜之賠個罪,再得知自己也來認了錯,縣令大人也能消一消氣。
不過齊陵鴻那個老頭子恐怕不會再入得方夫人的眼了,這或許也不是一件壞事?
很快便到了方靜之所居之地,他並沒有回自己的院子,就在方夫人後宅的廂房之中,梵音在門口候着,由常媽媽先進去探看回稟一聲。
“懷柳妹妹來了?快請進!”
方靜之已經臨近變聲期,說話的聲音有些悶沉。
常媽媽走出來,引梵音進去,梵音跨過屋門便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藥氣,可……牀上沒有病人?
梵音看向臨窗的榻,他正坐在那裡,面前還擺了書。
“嘿嘿,懷柳妹妹居然還不忘來看我,真講義氣!”方靜之有些羞澀,儘管他裹着外衣,但裡面纏繞的繃帶仍然能夠看得到。
不過梵音很失望……
不是說捱了一通毒打嗎?那他還能坐在榻上晃悠着二郎腿?只是臉上磕了幾塊青,嘴角有一微小的口子。
是她認真了……
誰說毒打就一定要皮開肉綻的?
縣令怎麼會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下那麼重的手?估計也是後背上捱了幾板子罷了,這便是所爲的“毒打”。
清了清嗓子,梵音壓抑住心底的腹誹,露出一分輕笑,“倒是我認真了,聽說方公子捱了毒打,還以爲躺在牀上起不來身了,沒想到還能笑着看書呢,這卻是放心了,我來是向方夫人道歉的,也來看一下你。”
方靜之撓了撓頭,卻又發現自己沒了頭髮,“你來看我,我很高興,哥沒有說謊吧?真的陪你禿了。”
“方公子一言九鼎,我都記於心中,不過往後頂撞先生、違背倫常道理的事還是莫再做了,不單是氣壞了先生,也讓夫人傷心,你說呢?”梵音的語速很緩慢,方靜之認真的點了點頭,“知道了,嘶……”似是後背有些疼,他忍不住齜牙,卻又笑出來道:“還沒捱過這麼重的打呢,倒是夠疼的。”
梵音不知該說什麼纔好,看着周圍的丫鬟婆子都盯着二人也有些不適應。
“方公子好好養傷,我還要回去教習文顧,不得在此久留。”梵音尋了個說辭想要走,方靜之急忙攔住,“先別走。”
“啊?”梵音看着他,方靜之看向屋中的丫鬟婆子,“你們先出去,我有事與懷柳妹妹說。”
“少爺……”
“出去出去!”方靜之有些不耐,婆子們也不敢硬勸,只得猶猶豫豫的出了門,就站在門口候着。
梵音看向他,方靜之擺手召喚着,“你過來點兒。”
“你要幹什麼?”梵音超前邁了兩步,方靜之卻還在擺手,“再過來,你怕什麼。”
梵音翻個白眼,只得走得再靠近一些他,卻看到他衣內繃帶上浸出的血紅……
方靜之忍着疼往前挪了挪,抓着梵音的手便摸向他的腦袋,隨後他也摸着梵音的禿頭,“懷柳妹妹,我都陪着你禿了,你能不能把楊主簿的遊記借我看看?還有這回你應該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時辰生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