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出現在楊家祭祖的祖祠中。
儘管她沒能進去,但已經被多人看到,起碼,正在兇恨瞪她的楊老太太就是其中之一。
楊老太太心很沉,剛剛楊志奇回來不是說她在佛堂,還派了人盯着她,她怎麼會突然的出現在這裡?周圍已經有不少人的目光朝着梵音聚攏而去,見到一個禿頭年幼的小尼姑,除卻驚奇之外還有不解。
這裡是楊家祭祖之地,她來做什麼?
梵音緩緩的往前走,衆人也下意識的讓開了一條路,楊老太太只覺得眼前一黑,若沒有身邊人扶着她,她恐怕要氣昏過去。
“祖母。”梵音輕喚一聲,臉上還帶有一絲對人多的畏懼。
衆人驚訝的長了嘴,祖母?這是楊家誰的孩子?
“懷柳,你來了。”楊老太太咬着牙根兒擠出笑,梵音已經在這等場合露了面,便不得不承認她,否則怎麼與衆人解釋?畢竟楊志遠還在祖祠之內。
梵音乖巧的快步走過去,攙扶着楊老太太,“在佛堂拜過菩薩,心裡還惦記着祖母就過來陪着您。”
“老太太,這是誰的閨女?眉清目秀的真招人愛。”
“這是不是跟着吾難師太的那個小尼姑?”
“好像是,曾見過她一回……”
衆人紛紛圍過來,七嘴八舌的問話,目光都不離開梵音,好似要將她看個透。
梵音悶頭不語,臉上只掛着乖巧的微笑,楊老太太嘴角抽搐,拍一拍梵音的小手,介紹道:“這是老三家的閨女,自柳氏過世,她就剃髮守孝,跟着吾難師太修行……”
“喲,這是哪門子說道,不是說那孩子已經……”多嘴的婦人被楊老太太狠瞪一眼,“懷柳修行怕被人打擾,這纔沒有對外公佈她的真實身份,又是誰對外胡說了什麼話?讓我知道,我定要掀翻了她們家的墳!”
楊老太太蠻橫的撩下這樣一句,心中有疑的人便不敢再插嘴。
梵音臉色羞紅,輕聲道:“孫女這時出現是不是給您添麻煩了?其實三年的守孝期限還沒到,若不是父親歸來,我也不該出來的。”
“苦了你這孩子了!”楊老太太戲份做的很足,梵音感覺到她氣的手發抖,可臉上還能現出一副慈愛的目光來,“也不必瞞着了,你就是我楊家的孫女,楊家村第一個考得進士功名的人的閨女!”
楊老太太最後一句聲音很高,脖子仰的很長,擺足了架子和威風。
旁人不敢再亂語,連連誇讚梵音看着就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更有之前見過梵音的,與她敘起幾句話,梵音也對答如流,沒有破綻,好似事情本該如此,讓她的突然出現當成了意外,而非是刻意安排。
楊老太太在一旁看着,也敷衍着衆人誇讚的說辭,待她尋了機會與梵音單獨站在一起時,輕聲道:“昨日說的事,你可答應了?”
“我本就是楊家的孫女,有什麼答應不答應的?”梵音臉上笑着,但她的笑容讓楊老太太恨不得掐死她。
“你不許離開楊家村。”楊老太太的聲音很堅定,“否則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寧肯讓他們都恨我,我也不會讓你得逞,你別忘了,他不管怎麼說都是我的兒子!”
“您捨得撕破臉皮嗎?”梵音不信她的威脅,“離不離開楊家,可不是我說的算的,也不是您說的算的。”
楊老太太眉頭深皺,還不等再開口,就見祖祠內,楊志飛與楊志遠已經與一衆楊家的親戚走出來,楊志遠與一位老人並行,梵音看到那位老人髮髻、鬍鬚花白,壽眉足有一指長,雖衣着樸素,眼眸中透露的精光,讓人不敢與他直視。
人老成精,這應該就是楊志奇說的那個愛挑事的老人了。
楊老太太深吸口氣,換了一副心思迎上去,楊志遠見到梵音也在,臉上不由得露出笑意,與老人道:“叔祖父,這是我的女兒懷柳。”
老人緩緩轉頭看了梵音一眼,只微微點了頭,“嗯,也聽你大哥說了,她爲母親剃髮守孝,是個孝順的閨女。”
話語有敷衍之意,楊志遠也頗感無奈,重男輕女的觀念並不會因他博得個進士功名就能改的。
梵音急忙湊上前,攙扶着老人道:“我來攙扶老祖吧。”
老人頓了下,盯着梵音,擡頭又看了下楊老太太,感慨的嘆了氣,“有這樣乖巧的孫女,也是你們的福分了,什麼人養什麼樣的孩子,志遠的女兒就是不一樣。”
話語中有刺意,顯然也是對楊老太太不滿。
老太太只能擠出笑,“叔父能夠看好老三,我這顆心也放下了,他也算是爲咱們楊家增了光。”
“什麼咱們楊家?雖說都姓楊,但這個字早被分了家了。”老人拄着拐的手高擡,不再讓梵音扶着她,“回去嘍,不在這兒礙眼,免得招人煩。”
“叔父您留下用過飯再走吧。”楊老太太寒暄着,楊志遠也在一旁勸,“叔祖父還是留下吧,大家一同高興高興。”
楊志遠的面子大,他這句邀請說出,老人欣慰的點頭,“你開了口,我若再不答應就是倚老賣老嘍,走吧。”
“懷柳,扶好你的曾叔祖父,交給你了。”楊志遠囑咐這一句嚇壞了老太太,“她這麼小,怎能照應好?何況她還不能上席面。”
“有什麼不行的?我看這孩子不錯,就是她了!”老人話語帶刺,擺明了與她較勁兒。
楊老太太有些不依了,可還沒等說,楊志飛連忙趕過來阻攔,“就由懷柳陪着,叔祖父能看上這孩子,是她的福氣。”
老人冷哼一聲,闊步的超前走,梵音聽從楊志遠的話,精心侍奉着這個老人,莫看他年紀大,精瘦的小老頭,走起路來,連她都有些跟不上步子。
梵音的確是故意的來到祭祖的祖祠之地。
只有她證實自己的地位,才能夠真的成爲楊志遠的女兒,否則依照楊老太太那般說辭,她就是任人擺弄的玩偶,楊志遠雖然有心帶她一同去縣城,但若沒去成又能怎麼辦?
只有讓衆人見到她,認識她,讓楊老太太承認楊懷柳還真的存在,她才能夠保住自己的命。
而楊志奇剛剛去找楊志遠時的幾句嘮叨抱怨,讓梵音抓住了機會,她先是把看守自己的婆子給繞暈了,再趁機偷偷的離開……
老天庇佑,她這一路行來的非常順當,看到楊老太太那張歪曲的臉時,她的心裡也笑的很暢快。
她對楊志遠能夠主動介紹自己前來認識這位老人,並且要她侍奉陪護感到心底溫暖,剛剛那幾句對話就能看出這位老人的分量很重,並非是楊老太太不敢招惹,而是她不會輕易招惹。
這樣一來,自己豈不是有幫手了?
梵音心裡想着,小步輕動,扶着老人一同走。
找不到梵音的婆子這時正好跑到了祖祠之地,這一路找、一路尋,她已經是累的呼哧帶喘,臨到此地時,聲音乾涸沙啞,已經出不來多少聲音全都是氣,“四小姐丟、丟……啊!”
婆子說到一半兒,正見到梵音扶着那位老人與她走個對面。
老人停住腳步,皺緊眉頭的看着婆子,“慌慌張張,你幹什麼?這裡是在祭祖宗,什麼大事急的像火上房了似的?”
耳聽老人這樣訓斥,再見梵音對他的恭敬,婆子急忙退到一邊兒,“沒事,我是伺候四小姐的……”
“不是在幫我整理經書嗎?可是收拾妥當了?”梵音見老人看她,倒是不急不慌的接過話來。
婆子也說不出來正在四處找她的話,只得回答道:“沒收拾好,書箱不夠了。”
“沒收拾利索你跑來作甚?書箱子不夠了,去找楊家的下人要,跑到祖祠來大呼小叫,什麼丟不丟的,丟人!”老人冷哼的訓斥,似不願再搭理,只不屑的轉身看着趕過來的楊老太太,諷刺道:“麪皮子扯的夠大,可惜塞了一堆爛絮子,餡兒都是臭的……”
說罷,老人便繼續前行,梵音心裡笑開了花,低眉順眼的跑上前,繼續攙扶着。
楊老太太氣了個倒仰,她是沒聽見之前的話,可老人最後一句諷刺她是聽了個清清楚楚!
這不是故意噁心人麼?整個楊家村就剩這一個老不死的,可惜還比她高一輩兒,她是什麼話都不敢頂撞,只能把氣悶了心裡憋着。
如今楊志遠博了功名,他的諷刺更重了!
因爲這是知道楊志遠非她親生兒子的人,也是除了他們一家子之外,唯一知道的人了。
楊老太太自嫁到他們村來,這個老頭子就一直瞧不上她,嫌棄她愛擺譜,裝出大戶人家的模樣,與他們村中的樸實格格不入。
如今她男人沒了,兒子成了里正,可唯獨這一個不是她生的,又是早被攆走的野兒子成了楊家村的榮耀,這一巴掌打的楊老太太怎能舒坦的了?
可她又能怎麼辦?楊志飛連忙上來安撫順氣,楊志遠早已被扯到一旁圍的團團轉。
“我忍,我就不信他能活的比我長!”楊老太太憤恨的唸叨了這樣一句,而梵音正與老人一邊走一邊說話。
“那個老婆子不是早就給你立了墓了嗎?你怎麼又活了?”老人的問話讓梵音不知如何回答,好似那一雙看似渾濁蒼老的眼睛能夠穿透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