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年發生的事很多,儘管身邊沒有了那麼幾隻大馬蜂嗡嗡搗亂,梵音也並沒有閒下來。
方縣令調任京中,新的縣令姓曹,是一位年逾五旬有三的老頭,迂腐的書呆子,外加上一把年紀,這其中的矛盾點很快就迸發出來,自己父親還算躲過一劫,因爲曹縣令發現什麼事都離不開楊主簿的協調,可張縣尉是徹徹底底的與這位縣令水火不容。
原因很簡單,張縣尉性格豪放不拘小節,瞧不起酸腐文人的窮算計;
曹縣令滿口之乎者也,文人規矩,瞧不上張縣尉張口老子、閉口老子的張狂。
於是這三年多來,張縣尉屢遭曹縣令的整治,張縣尉也接二連三的撂挑子,關鍵時刻總是讓曹縣令下不來臺,而自己的父親在其中協調不成,索性撒丫子不管,由着不靠譜的縣令和張縣尉鬧去。
雖說縣丞也有了一位,可此人壓根兒就是派來養老的,三天兩頭兒的渾身難受請病休,據說是哪一位官夫人的親孃舅,只拿二兩銀子和縣衙的福利過活就成,分毫的癡心妄想都沒有。
這樣一來,縣衙內的事全都歸楊志遠一人掌管,反倒是官聲頗佳,日子也越過越紅火了。
青苗已經被收了房成了第一位姨娘,可家中除了又僱來了一個婆子和兩個小廝外,並沒有添人口,故而青苗時常還幫着做一做家事,也分毫不把自己當成半個主子看。
彩雲是徹底的在楊家不走了,三年過去,她也長成個十來歲的丫頭,除了偶爾腦子反應慢一點兒之外,學了廚房的手藝,也學了寫字算術,時而幫着家中算一算開銷賬目。
梵音忙的是面鋪子的事,之前她將做湯麪改成了流水線,趙陽等人的手藝越發的成熟起來,還另外訓練了兩批夥計,輪番上線三班倒休,面鋪子成了慶城縣第一個不夜休的地界,於是日日夜夜生意紅火,鋪子已經擴大了之前的五倍。
銀子嗖嗖的往兜裡賺,梵音並沒有急着去做其他的事,因爲自己父親已經快行職四年,也到了官考的年限了。
原本楊志遠對此事並不上心,只要保住主簿一職他就心滿意足,可就在前幾天,方青垣忽然派人從京中送來了一封信,問楊志遠是否願進京,如若師弟願意他自當全力幫忙!
這一封信就好像在平靜的心湖中扔下一顆小石子兒,盪漾起的水花連綿不斷,讓楊志遠好幾晚都徹夜失眠。
梵音曾問過,爲何三年多過去了,方縣令會突然想起爹?
楊志遠的回答很耐人尋味,方青垣之所以找他的原因很簡單,其一,方青垣在京中缺人,其二,自己身後沒人。
梵音撇了撇嘴,對於她來說,去京城除了能夠再打探一下吾難師太的下落之外,並沒有什麼吸引她的地方。可自己老爹顯然蠢蠢欲動了。
梵音沒有多問,只是開始籌備自己家的銀子,雖說進京這件事上算不上賄賂,可該走的關係該送的禮是一樣都缺不得,銀子少了的話,還去什麼去?莫不如小縣城裡樂呵呵的過着更快活。
臨近晚飯時間,楊志遠從縣衙歸來,青苗上前伺候着更衣淨手,楊志遠笑呵呵的喝了口茶,道:“文顧的童生身份已經拿下來了,唉,如若早知會這樣,當初還不如讓張縣尉豁出去面子直接找方縣令要一個,哪會如現在這樣麻煩!”
“爹居然會這樣說,也不怕讓曹縣令聽見批您不尊聖人!”梵音故意調侃,楊志遠卻不以爲然,“我這也實在折騰不起了啊,何況文顧也已經具備童生的水準,聖人不怪。”
青苗在一旁不說話的爲楊志遠敘茶,梵音想着張縣尉也忍不住嘆口氣,其實童生只要縣令大人批即可,可曹縣令就是刁難張縣尉,於是連二胖子也深受連累,明明能得童生身份,可曹縣令就是不給。
如今這一次能順利拿到,指不定是花了什麼樣的代價。
楊志遠也滿心感慨,拋開這件事不提,他看了梵音半晌,“鐘行儼前些天回來爲懷遠大將軍和其母做週年法事的事,你知道嗎?”
梵音的情緒落了下去,去年的時候,懷遠大將軍病重過世,鐘行儼剛送走生母,這轉而又要爲懷遠大將軍守孝三年,這個人是個什麼命?
之前與西夏的征戰他也險些葬身戰場,好容易活着命回京,儘管接連得了更高的封號,可懷遠大將軍的重症難解,終究沒熬過去,臨終前要求與正妻合葬,所以纔會在慶城縣辦的喪事。
鍾家如今只有他和她長姐二人,還有兩名庶兄,據說關係極其不好。
“我怎麼會知道,如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若是以前年紀小還罷了,整日拋頭露面,如今頭髮也長了,年齡也大了,還有曹縣令那一雙眼睛緊盯着咱們家,女兒也鮮少打探外面的事情了。”梵音說的倒是實話……
楊志遠感慨一聲,“我倒是見了他一次,是曹縣令特意拽着一同去向懷遠大將軍叩禮,他……也長大了。”
“再長大也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梵音頓了下,“他走了嗎?”
“已經走了,還讓爲父告訴你,他想念你的素齋。”楊志遠笑着,梵音撇了撇嘴不再多提此人。
翌日一早,二胖子早早就帶着劉安一起來到梵音這裡。
三年多過去,小胖墩兒已經變成了中胖墩兒,門牙也褪掉兩顆,說話的時候漏風,喝湯的時候露水,可他依然興高采烈的咧着嘴,大聲的嚷着:“懷柳姐,我童生啦!”
梵音瞧着他便笑,這小子體態橫着長,也豎着長,八歲的年紀已經只比她矮半頭了,以前彈他的腦瓜很方便,如今還的擡着手。
“童生也沒什麼了不起,好歹也要博個秀才之名纔敢出去吹一吹牛皮!”梵音讓彩雲給他倒兩杯暖飲,雖是春季了,可春風刺骨,這小傢伙兒又是個怕冷的。
二胖仰頭言道:“爹說了,這一次我能得童生名都靠的先生,要請先生喝酒,本來是讓我送來的,可我實在拎着太沉了。”
“臭小子,拎酒都嫌沉,你也不瞧瞧這身肉膘子,今兒還是素菜爲主,肉你該戒一戒了!”梵音說着便吩咐彩雲道:“今兒中午吃全素!”
二胖的小臉當即耷拉下來,抑鬱了半晌,他便跟隨梵音進屋行字讀書,寫着寫着,他忽然停了筆,“懷柳姐,我大哥要回來了!”
張文擎?梵音想起還是大年前的時候見過他一面,但也不過是匆匆一面他就急着回軍中。
如今又要回來是什麼事?
“是有假可休嗎?”梵音看着二胖,二胖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什麼事,只是聽娘早上說的,好像是爲了什麼親事?”
“小小年紀就把親事掛嘴邊兒,懂的還真多!”梵音掐了一把他的耳朵,二胖嘿嘿詭笑,扭過頭去繼續寫。
梵音不由嘆氣,連她還有半年多時間才及笄之日,都已經開始被衆媒婆子盯上了,何況張文擎了?他今年已經滿十八歲了,也該成親了。
張文擎從軍中疾速歸來,進門便衝到了張縣尉的屋內。
本要張口便問爲何給他訂了親,可聽見張縣尉咳咳的咳嗽聲和粗喘,還有鬢間的白髮,張文擎的責備收住,站在門口呆呆的望着。
張縣尉昨夜的酒還沒有完全醒來,晃悠着腦袋擡頭望了一眼,低聲道:“回來了。”
“父親,”張文擎嘆了一聲,左右探望半晌倒了一杯濃茶遞過去,“我不想跟校尉的女兒定親。”
“這件事容不得你。”張縣尉悶聲道:“我是你老子,這件事我說的算!”
“我喜歡懷柳!”張文擎有些激動,“這件事您早就知道,爲何還要逼我娶別的女人?當初您說我和懷柳年幼,兒子就去入軍,而後您說我沒有功績,我便拼命的博功,如今也不再是苦守邊境的小兵,您還要我怎麼樣?”
“那楊懷柳有什麼好的?一個小丫蛋子就會做點兒好吃的菜,一點兒不合咱們家兒媳婦兒的標準,你還是死了這條心,校尉也欣賞你,樂意與咱們家結親,你也算是攀個高枝了,還想求什麼?”
張縣尉的話讓張文擎徹底的驚了,“爹!兒子已經事事順從於您,您就不能讓兒子自己選一個稱心如意的媳婦兒嗎?”
“臭小子,你膽子肥了,居然敢跟老子討價還價,老子讓你娶誰你就得娶誰,你還想稱心如意,老子還沒稱心如意呢,滾!”張縣尉雙手一揮,桌案上的茶杯酒盅齊齊落地碎成一片。
張文擎驚的連連退後,他的心裡是說不上的傷感和不解,他不能明白,爲何父親就是不允他娶楊懷柳,這到底是爲什麼?
張夫人在門口聽了半晌,見自己兒子從屋中退了出來,她的眼淚兒也“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兒子,別怪你爹,這件事怪不得他,啊?”
“爲什麼?這到底是爲什麼?你們爲何不說?”
張文擎壓抑住內心的歇斯底里,瘋狂的跑了出去,張夫人在後面追了幾步沒將他喊回來。
回到屋中,張夫人替張縣尉收拾着桌案,埋怨道:“老爺,您這又是何必呢?”
“楊志遠要進京了!”張縣尉悵然道:“他要進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