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直問梵音,無論梵音如何回答,最終丟臉的人都是她。
答應?梵音不想嫁,即便她是那個十一歲不諳世事的幼女也不能當着如此衆人的面把這件事應承下來。
否則她的爹顏面何在?
即便方夫人貌似心存好意,可婚姻大事沒有兒女自作主張的規矩,她若點了頭那就是她的錯。
可搖頭拒絕呢?
張文擎的顏面自不用提,外人定會謠傳因爲她瞧不上張家,楊志遠進士出身的文官怎能將女兒嫁個什麼都不懂的武夫?
當初張縣尉與吳縣丞之間的恩怨便是這樣劃下來的。
如若梵音搖頭,那就是重蹈覆轍,張家與自家的關係也就此破裂。
所以搖頭也是錯。
梵音沒想到方夫人會這樣的狠,她是爲了方靜之,還是要挑撥自家與張家的關係?
方靜之有些呆傻,聽到自己母親說出要將楊懷柳與張文擎定親時,他的心裡忽然涌起一股酸澀的衝動,可這種衝動不過轉瞬即逝,因爲他發現了二人的不對勁。
張文擎手中的杯子碎了。
碎片劃破了他的手,他看向梵音,見到她身顫的背影心起憐憫,可理智盛於衝動,張文擎也意識到這件事情很荒謬。
自己爹不在,楊主簿也不在,二人就被如此扯了婚事出來豈不是笑話?
縱使自家武夫出身,也不能被如此低看。
可沒等張文擎和梵音二人想出回絕的轍來,有一個人不幹了!
“我不同意!我絕對不同意懷柳姐嫁給我大哥,我不同意!”
原本正僵持住的衆人不妨齊齊看去,就見一個穿成了球狀的小人正站了凳子上叉腰叫嚷。
反對的人正是張文顧,二胖。
方夫人一怔,指着便道:“你個小傢伙兒搗什麼亂?還不快下來,你與懷柳關係那般好,她當了你的小嫂子你理應高興纔對。”
“我就不同意!”二胖耍開了渾,“我的懷柳姐纔不會嫁給我大哥,將來會嫁給我的!”
“噗!”
梵音實在沒忍住,被這小子一句話給逗笑了,隨之一起大笑的還有周邊衆人,一個才五歲的小子居然跟自己大哥搶上了女人,而且還站在縣令府的椅凳上朝衆人大嚷,這怎能不讓衆人爆笑?
方靜之被他逗的捧腹大笑,張文擎的情緒很複雜,他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其實他的心中很希望剛剛楊懷柳能夠點一點頭……
二胖撒潑打滾兒就快坐地開哭,方夫人被二胖的不依不饒鬧的沒了轍,周圍的人也實在是笑開了花,梵音自當藉機下臺,抱着二胖從椅凳上下來,“不嫁不嫁,快下來可好?”
“我不下去!”二胖抹了抹鼻子,說話還有點兒漏風,“懷柳姐誰都不許嫁。”
“行,誰都不嫁。”梵音隨意的敷衍,二胖仍不放心,“真的?”
“再不下來我可罰你寫一千個錯字,你下來不下來?”梵音的臉色當即落下,二胖立即乖乖的縮了回去,“我下來還不行麼。”
二胖委委屈屈的下來,隨即便牽着梵音的手,“懷柳姐,我都聽你的!”
梵音沒理他,而是帶着他一起行到方夫人的跟前行了禮,“夫人莫怪,都是我沒看住,這小傢伙兒剛剛偷喝了一口酒,這會子開始胡言亂語的鬧開了花,您可不要生氣。”
“怎麼會呢,他從出生就是我瞧着長大的,知道他這個混賬勁兒!”方夫人伸手掐了二胖臉一把,“渾小子,都把我的事給攪和了,看我回頭不給你告狀!”
二胖撇嘴揉着臉不吭聲,他有些疼了,因爲方夫人這一巴掌很重。
梵音將他扯至身後,“今日有些累了不太舒服,晚間回去還要爲亡母祭掃,父親在家等候,我也不便回去太晚,這就告辭了。”
提及楊主簿,方夫人頓了下,她正有意再問的時候卻見常媽媽在不停的給她使眼色,方夫人只得把話咽回腹中,隨後寒暄兩句便允了衆人離去。
梵音帶着二胖匆匆離開,張文擎早已經離開了此地。
方靜之慾送梵音到門口卻被方夫人喊住,他也只得回去。
梵音出了門就看到張文擎正在街路口等候着二人。
二胖有些膽怯的躲了躲,當着那麼多人跟自己大哥搶懷柳姐,他也害怕回去捱揍。雖說在他的意識中還沒有認識到娶媳婦兒的真正含義,可不就是有個女人跟自己在一起嗎?
懷柳姐現在不正是每天都給他教課、看着他讀書?
如若這樣來看待所有權,懷柳姐豈不正是他的?怎能讓給他大哥呢……
張文擎給劉安使了眼色,劉安便立即帶着二胖到一旁,梵音知道他有話與自己單談,索性站在縣令府的門口,也不避諱衆人反倒正大光明。
張文擎有些顧忌,可仍然硬着頭皮走過來。
“我會離開慶城縣去邊境參軍,或許明日就走。”
張文擎的開口語讓梵音驚了,翕了嘴不知該說些什麼,半晌才道:“張大哥想好了?”
張文擎點了點頭,“之前便已有這個打算,你知道的。”
“只要不是一時魯莽……”梵音仰頭看着他,反倒把張文擎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心底鼓勁半晌纔敢對視她的眼睛,“有些事你心裡明白,方夫人的這一句話絕不是空穴來風,我們家根底深,還扛得住,懷柳,你要多保重。”
“我會教好文顧,你放心。”梵音的嘴角涌起淡笑,“謝謝張大哥。”
看着她那一雙純真的眼睛並未因剛剛的事出現任何的逃避和怨懟,仍是那樣的恬靜,讓原本滿腹話的張文擎猶豫了半晌都沒有開口,只朝着梵音拱了拱手便轉身闊步離去。
梵音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路口,青苗已經站在遠處候着,“小姐,今兒的事另有緣故!”
“不必再說了,咱們走吧。”梵音忽然心底起了一陣子厭惡的感覺。
這個世界,怎麼就活的這麼難呢?
她可才十一歲!
一路上,梵音都沒有再說話,青苗知曉自家小姐的心思不虞,即便心底有話想說也只得忍着。
今日她並沒有貼身伺候着梵音,因有二胖和劉安跟着,她便去見了自己以前的小姐妹。
衆人敘話之時她才得知,原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是朱九!
他到底是哪雙眼睛看到自家小姐和方公子有情了?那一雙狗眼睛簡直應該剜出來餵豬!
青苗跟隨到家中,楊志遠正在與張縣尉喝着酒,見到梵音歸來,楊志遠笑眯眯的道:“正說着女兒,女兒就回來了!”
“父親可是缺了下酒菜了纔會想起我的?”梵音也在笑,是發自內心的笑,儘管這一天她幾乎都沒遇上什麼開心的樂子,但回到家中見到父親的那一刻,她的眼中忽然涌了酸。
“這個丫頭,父親怎能那樣想你?”楊志遠笑着摸摸她的頭,張縣尉在一旁道:“楊老弟,你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不是得了什麼進士功名,就是有這麼一個閨女!”
“那是,懷柳可是我的主心骨,什麼都比不得!”楊志遠看着梵音的臉上滿是父愛寵溺,梵音笑着道:“就衝父親這句話,女兒也得去做幾個好菜給您和張伯父下酒!”
“好閨女,記得給來兩碗醒酒面!”張縣尉嬉笑着點了菜,梵音痛快的答應着便已經走到了廚房。
青苗伺候着楊志遠與張縣尉喝酒,她其實一直有心想把今兒的事先與老爺說了,可孰料二人把酒言歡的正高興,青苗根本沒有插嘴的機會。
未過多大一會兒,張家忽然來人找張縣尉。
張縣尉走過去聽來人傳的話,青苗趁機連忙湊近楊志遠道:“老爺,今兒在縣令府出事了,方夫人要給咱們小姐和張家大公子做媒!”
“哦。”楊志遠隨意一應,瞬間便震驚呆滯,“什麼?你說誰?”
“張家大公子張文擎!”青苗顧不了許多,指着張縣尉道:“縣尉大人的大兒子。”
楊志遠手中的酒杯“咣噹”一聲就落了桌上,而此時張縣尉也一臉壓抑的氣轉身回來,“酒先不喝了,我先回去。”
“張兄慢走。”楊志遠沒等起身去送,張縣尉便已經出了門。
青苗嘆了口氣,就見梵音正端了吃的從廚房中出來,瞧見張縣尉人已經走了,再見父親和青苗正一臉擔憂的瞧着她,梵音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父親,您想多的,女兒又沒受委屈,您不必爲此掛懷。”梵音雖然這樣說,可她心裡的難受還真沒忍住,即便想強顏歡笑卻也沒擠出來。
楊志遠看得很生氣,“我的信你已經交給了方夫人?”
梵音點了點頭,“昨日便已經給了。”
“那她還……”楊志遠氣惱不已,“我這就去找縣令大人說理!”
“父親,還是不要去。”梵音實心實意的阻攔,“文擎大哥已經決定明日便去邊境從軍,張縣尉急匆匆的趕回去想必也是因爲這件事。”
“那我就更應該去找縣令大人了。”楊志遠的態度很明確,“你安心在家等候,父親一定會爲你討一個說法!”
說罷,楊志遠起身便走,腳步格外的快,青苗急促的追去,“老爺,奴婢陪着你,路上還有話說。”
一前一後的出了門,空蕩的院子中只剩下了梵音和彩雲,彩雲在一旁默聲不語的陪着,梵音獨自靜思。
她不妨想到了溫熙雲,誰纔是這件事的最終受益者,會是她嗎?
不,絕不會是溫熙雲,這件事的最終受益者只有一個人,那便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