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攢典第二天就送來了京中寺廟和尼姑庵的名目和地址。
大大小小的寺廟一共有二十八座,京郊有十五座,尼姑庵一共十七座,臨近京中盛名最旺的法樂寺的尼姑庵共有六座。
梵音看到這個數字差點兒被一口唾沫給噎死。
錢攢典說的很清楚,這些都是在縣衙的案冊上有記載的,不過是十年前清查的記錄,如今是否還有這麼多已經沒人知道了。
梵音緩了緩神情又向錢攢典道了謝,將他送走之後,梵音便打算將所有的寺廟和尼姑庵都走一遍,一是爲了尋訪吾難師太的下落,沒有遺漏也免得心中有遺憾。
二來,她也要看看京中爲何有這麼多的佛寺,難道這裡的人都樂意吃素?要不然真的開一個素齋館子?
梵音自己琢磨着,也拿出紙筆按照各個寺廟的位置遠近做了下日程的規劃,要將這麼多座寺廟和尼姑庵走一遍,沒有三五個月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畢竟她還要時不時的管一管家,不能將二胖扔在家中無人看管。
二胖如今死活賴在後宅的小屋裡不肯去側院獨住,霸佔了梵音的書房,就連梵音迎客應酬他也寸步不離的跟着。
說是跟梵音親近,其實是他心裡害怕,而劉安自從聽了梵音說砸粗鹽粒子驅鬼之後便整天拎着麻袋四處扔,咬牙切齒的模樣好像要把地都刨個坑。
就這樣的折騰了十來天,說是鬼宅也沒見鬼出現,衆人便平和的開始過起了正常人的日子。
梵音也第一次與青苗和彩雲去了法樂寺,當初便是法樂寺的靜一大師帶走的吾難師太,她自當要先奔這個地方去找。
三月初三,巡遊踏青之際,法樂寺在這一日也大開廟門,迎接八方拜祭之客,梵音天不亮就已經起身,原本以爲自己算是早的,可孰知往法樂寺行去時才發現她低估了京中對佛祖的高度崇拜,兩百階臺階之上已經密密麻麻全是人,更有虔誠信徒在一步一磕頭的走着,梵音忽然覺得自己不好意思再說曾經修行出過家,因爲她此時心中只有吾難師太,把佛祖遺忘至腦後了。
“阿彌陀佛,佛祖莫怪……”梵音作揖的唸叨着,隨後便開始踏上百階臺階,混入密密麻麻的人羣當中去聽靜一大師講經。
越往上行進,人數也會屢屢減少,因爲二百級臺階周圍還有着各處景觀休閒之地,很多人走的渴了累了便在這等地方停歇下來不再上去,梵音見青苗和彩雲也累的氣喘吁吁,不乏讓她們二人在這裡等着。
“那可不行,再累我也得陪着你上去,怎能讓你一個人。”青苗雖成了姨娘,與梵音依舊如以往那樣的親近。
梵音把她摁在路邊坐下,“算了吧,你若累壞了,爹還不跟我翻臉,在這裡等着我,我又不是去什麼兇險惡地,只是上大殿去拜見下靜一法師,如若不能見到他就即刻回來。”
青苗有些羞澀的臉紅,她這個月小日子晚了兩天還沒來,不知是不是已經有了喜,今兒也是硬着頭皮一定要陪着梵音的。
彩雲猶猶豫豫的不知道陪誰,梵音直接讓她在這裡留着陪青苗,自己快步的繼續邁上臺階往大殿而去,沒有了她們倆跟隨,梵音的心裡也輕巧許多,無論遇上什麼事好歹能給她一個迴旋的餘地,即便要對父親吐露實情她也能夠想好說辭。
梵音越往上走心氣越足,仿若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支撐着她,讓她忘卻了心中糾結的擔憂,讓她沒有了一直隱藏心底陰霾的自責,她就是要找到吾難師太,絕對要找到!
靜一大師開壇講經自當會有很多信徒在下面聽着,人擠人、人撞人,好像是在搶不花錢的大白菜一樣擁擠,梵音離人羣很遠,因爲她擠不過去,也無心去聽講經,只想尋個什麼辦法能夠見上靜一大師一面。
四周有很多小和尚在守護着佛像佛香,而喧鬧熙攘、人聲鼎沸讓他們的臉上也充滿了無奈。
靜一大師依舊在壇上悉心的講經,分毫不被下面的狂熱信徒的腦殘呼喊所打擾,梵音只覺得耳邊好像又數百隻蒼蠅在嗡嗡亂叫,讓她本以平靜的心又泛起了煩躁。
難道這也是修行的一道坎嗎?
梵音緩緩的退後,看着一個瘦弱的小和尚在阻攔擁擠上前的肥胖大媽,儘管只有大媽一人,小和尚那副模樣也很是吃力。
“這位大娘可是有疑惑要尋靜一大師解?”梵音從她身後輕輕的拍拍肩膀,大媽忙道:“關你什麼事?”
“只是瞧您印堂發暗,想必是家中有事,所以特意來問詢一下,您若不願說就算了。”梵音的笑容讓大媽一怔,隨後道:“你咋知道的?”
梵音的笑容更燦,一副“不可說”的模樣掛於臉上,瞧她渾身上下掛滿了金柳子還能不知道她爲何來寺廟?不是爲了兒子就是爲了男人,終歸不是爲了佛。
“你倒是看出來了,我跟你說,我其實是想請靜一大師賞個開過光的手串,聽說只要帶上靜一大師親贈之物就能生兒子,你可不知道,我家的兒媳婦兒多少年都不生娃,可急壞了我了……”
大媽的絮絮叨叨讓梵音瞠目結舌,什麼時候靜一大師的手串還有這個作用了?
開光跟生兒子還能聯繫到一起?縱使知道很多信徒的目的都是爲了財權勢,她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原因。
梵音顧不得嘴角抽搐和內心抓狂,朝向一旁指了指,“那邊,那邊有花銀子能買到的。”
“真的?”大媽眼前一亮。
“真的真的,您快去看看。”梵音往一旁一指,有一個佝僂着身子,渾身掛滿佛珠手串的小販在售賣。
“那能是真的麼?”
“心誠則靈,您告訴他只要真,無論多少銀子都成他一定會爲您搞到手。”
“這就去。”梵音話沒說完,大媽立即鬆手便往那裡跑。
可她的手一鬆開小和尚,反而讓小和尚阻力一空險些摔個跟頭。
梵音上前一把扶住他,小和尚連忙作揖道:“阿彌陀佛,多謝施主,只是這番矇騙還是……還是不好的吧?”
“靜一大師能爲她如願嗎?”梵音問出口,小和尚撓撓頭,“不能。”
“那她吃虧上當也賴不到靜一大師的身上,頂多賴自己誤信他人,腹誹謾罵我兩句便罷了,不會藉此痛斥靜一大師是騙子,也不會說佛祖不靈驗,有什麼不好的?”梵音的話讓小和尚呆若木雞的看着她,“這……這也行嗎?”
“那你往那邊看看,有多少人是豎着耳朵聽大師講經的?”梵音往人羣一指,小和尚的臉色登時難堪如泥,“沒有。”
“每個人心中所求都不盡相同,而她們的心中也沒有虔誠信佛,佛祖普度衆生,總要洗淨這些人身上的趨躁污泥,那些人便是劫難的坎兒,就好像法樂寺那長長四百級臺階左右還有着瑰麗的美景,不正是爲心有污穢並非誠心拜佛之人所設?”梵音的話讓小和尚又張大了嘴,“是這樣?”
“當然是這樣!”梵音的篤定讓小和尚有些喜色,“女施主是來聽靜一大師講經的嗎?”
梵音道:“我也是來求助的。”
小和尚嘴角抽了三抽,剛剛聽及梵音的那一套理論時的興奮登時煙消雲散。
梵音顧不得這些,拿出已經寫好的一封信件遞給他,“麻煩小師傅轉交給靜一大師,只說吾難師太之徒梵音求見。”
小和尚接過了信,儘管心中有些不情願也覺得這個女人有些莫名其妙,可不知爲何,他還真的拿着信去壇上遞給了靜一大師。
梵音在遠遠的看着,她期望靜一大師能夠見她一面,告知她吾難師太身在何處。
可是靜一大師並沒有看那封信,小和尚說了半晌的話,靜一大師不過隨意的一句回覆,便又開始繼續講經。
梵音一直盯着小和尚,看着他快步的走回來把信交還給自己。
“大師怎麼說?”梵音急問。
“大師說不必強求。”
“就這麼四個字?”梵音忍不住追問。
小和尚點了點頭,隨即數着手指一個字一個字的道:“不必強求,女施主請回吧。十個字。”
梵音的白眼快翻上了天,小和尚也沒有與她說的了,遠處又有人要硬闖,他連忙跑過去攔着……
不必強求……梵音心裡默默的唸叨這四個字,她是在強求嗎?
梵音搖了搖頭,她並不覺得這是強求,而是要完成心底的期望,要解開始終讓內心愧疚的結,靜一大師既然不肯告知,那她就走遍京城所有的廟庵,一定要找到吾難師太。
梵音默默的離開了正殿,找青苗和彩雲而去。
人羣中有一個人看到她時不由一怔,楊懷柳?不會是那個刁丫頭吧?
鐘行儼站在那裡看着人羣中匆匆離去的影子,不乏搖了搖頭,她在慶城縣怎麼會來京城,難道是吃了幾年素又饞肉了所以想起她?
唉……守孝的素日子,要了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