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過飯,張文擎將梵音和青苗送回楊家後便走了。
青苗出去一趟回來心情也爽朗了些,之前在縣令府伺候着,她可極少有出門逛的機會。
彩雲與青苗在一旁擺弄着路上攤邊兒買的小物件,梵音坐在桌前仔細想着今日前去鐵匠鋪的情形,也開始制定擴大鋪子的事。
而就這一會兒,門外便來了人敲門。
青苗打開門一瞧,卻是陳穎芝……
“我是來見懷柳的,她可在?”陳穎芝初次這般客套,倒是讓青苗略微驚訝。
她並非是初次與這位陳家小姐打交道,可每一次都不歡而散,也有她故意的成分在內。
“小姐在忙着,這會兒不見得有時間。”青苗攔在門口不允進,陳穎芝並不意外,看了一旁的牛媽,牛媽遞上了一匹料子。
“聽說過些日子懷柳要隨同方夫人去上香,特意選了一套料子送給她,如若她喜歡,你們便爲她裁一件厚實的花襖……”
陳穎芝說完,青苗倒是有心想推了,但見料子甚好,她也不知自家小姐會不會要,斟酌下:“我可不敢隨意的收,你也知道我們老爺是縣主簿,隨意收外人的東西容易落話柄,我去問問小姐再來回話!”
“啪”的一聲,院門已經關上。
牛媽被嚇了一跳,皺着眉頭冷言道:“牛氣什麼,縣令府出來的就了不得?如今不也是在這破院子裡伺候人的!”
“別這樣說,我這次是真心與楊懷柳交好的。”陳穎芝叮囑道:“你們也不要再如以前那樣待她了,這次我很認真。”
“老奴知道了。”牛媽緊緊的閉上嘴,自家小姐的脾氣她很清楚,什麼事都好商量,但凡涉及到楊主簿她便誰的面子都不給。
陳穎芝就在門外靜靜的等,梵音聽青苗回了話,又聽說是來送衣料的,不免神色奇怪,“這是抽什麼瘋?前幾次來不都是吵吵鬧鬧的嗎?”
“奴婢也覺得奇怪,以往來吵的都是陳夫人,這次居然是陳家小姐,而且還點明瞭您要陪同方夫人去寺廟上香。”青苗撇了撇嘴,“那料子也不是便宜的料子,良繡莊中也要一兩銀子一尺。”
“那我是見還是不見啊?”梵音自言自語,仍舊起了身,“揚手不打笑臉人,還是請進來吧,大不了那衣料咱們不收就是。”
“真要見?”青苗心中自當不願,見梵音沒有反悔的意思,只得到門口將二人請進來。
陳穎芝帶着牛媽進了院子,緩步走着,也四處看着。
雖說仍舊是一大一小兩間屋子的小院,但如今已不再是當初那番破落的模樣,乾淨整潔之外,也有了富裕的景象。
兩個丫鬟守着,梵音站在門口迎着,如今她的頭髮已經長出了半指長,頭上也頂了一個皮氈帽,不再是之前那個禿髮的小尼姑,反倒有一些大戶人家小姐的氣色。
“許久不見,楊小姐變化很大,若不是在您家中相見而在街上偶遇,恐怕還不敢認了。”陳穎芝站在院中望着梵音,梵音笑了笑,“的確許久未見,陳姐姐也客氣了。”
陳穎芝牽了牽嘴角,“不知可否討一杯茶喝?”
“茶品不佳,別嫌棄。”梵音側了身,“請吧。”
陳穎芝邁步進了門,目光四處看去,如今這間大屋已多了一扇屏風,連桌案也換了實木的,而不是之前搖搖欲墜的殘木,窗戶貼上了厚實的油紙,既透着光也保暖。
牛媽也露出吃驚的神色,見青苗在死死的盯着她,她尷尬的笑了一聲,“小半年的時間變化太多,讓老奴也開了眼界。”
青苗冷哼一聲便去沏茶,彩雲端上來送到陳穎芝的手邊,她抿了一口才繼續道:
“也是聽外人說起楊小姐十月初一也去方夫人的暖爐會,我自己準備衣裳時便瞧上了這一塊料子,懷柳妹妹膚白年輕,正合適你,卻不知你是否合心意?”
“這倒是讓陳小姐費心了,不過衣裳我已經備好了。”梵音沒有去拿布料,“我向來是喜歡素色的衣裳,那種暖調子的靛藍還是陳小姐更合適。”
梵音的婉拒並沒有讓陳穎芝失望,之前鬧過的那些事,她還能進這個門已經不錯了。
“說起來楊主簿曾是我的先生,我也應該喚你一聲師妹的。”陳穎芝偷瞧着梵音,“卻不知你是否樂意叫我一聲姐姐?”
“父親當時境況艱難,得陳家人舍屋相助,而他不能付清賃屋的銀子,便爲陳小姐談一談詩書之禮,行字之法,這也算不得是先生的。”梵音雖然笑着,可她話語的重量讓陳穎芝心中一沉,嘴脣微抖的看着梵音,心裡也有些驚了。
梵音也看到她臉上的驚愕,仍舊道:“這段日子父親公務繁忙,陳家出的這些事我也有所耳聞,至於之前欠了陳家的銀子還且容些時日,定會連本帶利的都還上,您請放心。”
“一筆錢就清得了兩家人的情分?”
陳穎芝的聲音發顫,也帶了幾分怨懟的銳利。
“之前已經還了五十兩銀子,再加五十兩還不夠嗎?”梵音很冷漠,“如若按照秀才舉人的束脩來算,給銀子的應該是你們,而不是我們,如若你覺得不夠,那便說出來,我可以爲父親做主!”
“我不是要銀子!”陳穎芝有些急了,梵音看着她,“那你想要什麼?”
“我……”陳穎芝的話憋在嘴裡說不出來,頓了半晌便是道:“我是想與你相交成爲姐妹,我在家中乃是孤女,孤單無伴……”
“我沒有時間,我要忙着操持家務爲父還債的!”梵音嘆了口氣站起身,“若無其他的事,還請陳小姐慢走。”
“我也是個命苦的,你何必這樣對我?”陳穎芝似拋開心扉,想要一訴衷腸,“長成這幅模樣也不賴我,望門寡的名聲也不賴我,與你們家鬧成現在這種狀況也不賴我,我只不過想與你好生相處罷了,你卻這樣針鋒相對,我這到底是什麼命!”
“什麼都不怨你?”梵音冷笑了一聲,“我母親過世早亡也不賴我,我父親欠債還不清也不賴我,我怎麼不去嘆自己命苦呢?”
陳穎芝一驚,梵音又道:“這世上沒有人欠你的,憑什麼要同情你、憐憫你?你們家又爲何不憐憫我們父女,免了那百兩銀子的債呢?”
“小姐,咱們走吧。”牛媽在一旁悄聲的提點,她已經意識到如今的楊懷柳不是當初那一個身小單薄、孤弱無力的幼女,而是趾高氣揚、行事有度的大小姐。
自家小姐自己清楚,原本陳穎芝就自憐自哀的性子,再讓楊懷柳這樣一擠兌,她怨的可不是自己,而是夫人和老爺了!
陳穎芝沒有了回駁的話語,坐在那裡半晌才道:“你就這樣的不喜我、不肯接納我嗎?”
梵音的眉頭微皺,青苗卻瞬間反應過來,上前斥道:
“陳家小姐,容奴婢逾越了,擋了我們小姐的話,您前來做客,我們小姐也請您喝了茶,抽出時間陪着您了,您還要如何讓她接納?各家有各家的事情做,您總不能因爲自個兒孤單無趣就擾亂別人家過不了正常的日子吧?您是慶城縣內富商家的大小姐,我們小姐清早起身就要準備幫老爺教習學生、衣食住行都要操着心,沒時間陪您在這裡怨天怨地的窮抱怨,您若是真想跟我們小姐好,那還是早早回去吧!”
青苗的話極狠,但梵音也沒有阻攔。
她的確是不想見陳穎芝,因爲她的目的不純……
陳穎芝被臊的無顏,靜悄悄的起身便出了院門。
牛媽匆匆的跟去,連一聲客套寒暄的話語都沒有留下。
彩雲送二人出了門,青苗冷哼的扭着身子呸了一聲,轉身就見梵音的看着她,心虛的上前道:“小姐,奴婢是說的過分了些,可她也確實另有目的,不就是還惦記咱們家老爺麼?否則幹嘛又來送禮又要與您交好的?”
“就你的心眼兒多。”梵音也着實無奈,自己這個爹還真有女人緣,如今他是以母親守一年的話語推辭衆人,就不知再過去半年之後會什麼樣了!
青苗也不敢還嘴,她雖對外面厲害,卻深知老爺對小姐的看重,惹了這位小姐不悅,老爺都能直接將她攆出去……
陳穎芝回到家中便是一通哭。
陳夫人問了牛媽發生的事,牛媽詳細說了一遍,陳夫人也無可奈何,她其實心中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那楊懷柳可不是個願同情他人的丫頭,心格外的硬。
“這事兒暫且放一放,還是先去方夫人的暖爐會更爲重要!”陳夫人說完,牛媽立即道:“夫人,上一次去給常媽媽送禮,聽她們的意思好似這一次是有意給各家小姐少爺結親,不如您也爲咱們家小姐選一夫婿?”
“會是這樣?”陳夫人的心裡一亮,隨即便想到了楊懷柳身上,“方夫人可是着重邀了楊懷柳,不會是爲了給她選親吧?”
牛媽愣了一下連連點頭,陳夫人冷笑一聲,“如若是這樣的話,我還真有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