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個爽朗的天氣,湛藍的天空上只飄有幾抹淡淡的浮雲,微風輕撫,柳枝搖動,草木的香氣隨着輕風吹進屋內,讓人的心情也跟着暢快起來。
梵音早早就起身去爲楊志遠做了早飯,一碗筍汁清湯麪,做法簡單,卻讓楊志遠大讚味美,連連喊到要再吃一碗,更訝異梵音並未往裡面放什麼稀奇的食材,但味道居然能這樣鮮美。
“……若父親願意的話,女兒就每天都爲您做,也並非都是早飯,也可以是午飯,晚飯。”
梵音在一旁笑着討好,楊志遠點頭道:“女兒能有這樣好的手藝,實在讓爲父吃驚啊。”
“這也都是吾難師太教的好……”梵音提及吾難師太,楊志遠怔愣一下,撂下再吃一碗的念頭,起身道:“說起師太,爲父還是與你一同去佛堂探望一下吧,也算圓了你的心願。”
梵音臉上當即見喜,“謝謝父親。”
楊志遠搖頭輕笑,輕點了她的小鼻子,“小伎倆,可是讓父親很傷心的。”楊志遠以爲梵音一早給他做早飯,就是爲了提起吾難師太去佛堂。
梵音也的確有此意,羞澀的吐了下舌頭,“女兒是真心想讓父親吃我做的飯。”自從給柳氏掃墓歸來後,梵音與楊志遠不約而同的親近了些,也敢隨意的撒嬌一下。
“好好,懷柳是最孝順的閨女。”楊志遠今日心情很好,起身淨了手,便帶着梵音往外走。
楊老太太從外正要進門,看到他們父女二人慾出去,不由問道:“這是要去何處?”
“昨日答應懷柳去佛堂爲吾難師太上香,今日自當不能失言,母親來的正好,不知佛堂在何地?許久不回來,記不得還有這樣的地方了。”楊志遠這般說,楊老太太只嘆了口氣,沉了半晌但沒有拒絕,“既然還有這份心那就去吧,佛堂就在後面的西北角,讓你二哥陪着,記得早去快回,別誤了祭祖的時辰。”
“謝過母親,一定不會誤了大事。”楊志遠拱手道謝,楊老太太去讓人叫上了楊志奇陪同,三人便往佛堂走。
梵音的心很涼。
雖說她昨晚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當楊老太太這般痛快答應之後,她便知曉,即便昨日吾難師太還在佛堂,那麼今日她早已被帶走,那裡恐怕只是一個空屋子了。
不出梵音所料,那裡除卻一個負責灑掃的婆子之外空無一人,連佛臺上供奉的菩薩都已經被罩上了簾子。
梵音匆匆跑去後面的小屋,書櫃上整整齊齊擺放的經文典籍全都在,她細細的數一數,竟然一本都不少。
撫摸着她從會走路開始就規整管理的佛經,梵音的心裡酸甜苦鹹,說不出的滋味兒。
依據梵音跟隨師太十年的瞭解,若吾難師太離去的話,她不會放任這些經文無人管,哪怕是她孤身一人,都會將這些經文打成包裹揹走。
如今書本一冊都不少,吾難師太定不會是安然無恙……梵音咬着嘴脣,她的心裡怎麼就這樣酸呢?
舉起拂塵撣去上面的灰土,梵音隨後點了香。
楊志遠看着那一個小身影在這裡走來走去,看到她眼中含有的不捨留戀,看到她熟捻的燃香敬佛,清掃佛堂,連他都心中恍惚,好似她就是這裡的一份子,沒有半分的格格不入。
她在此地呆了多久才能養成這樣的習慣?與佛堂的環境如此默契?
楊志遠目望着女兒,楊志奇則有不耐,嘮叨着道:“三弟,祭祖的時辰耽誤不得,這裡都是空屋子了,那位師太已經走了,還有什麼好看的,若是她願意看,把那些經文全都拿走不就得了。”
“再等一等吧。”楊志遠很有耐心,他發覺,他對女兒之前的事知曉的太少了,僅僅是知道她爲了柳氏的死在此守孝……
“要不然你先去,待祭祖之後再來接她,”楊志奇想起之前老太太的吩咐,不要讓這個小尼姑出現在親戚面前,不然還要多出幾張嘴來解釋,容易出紕漏。
“今日祭祖可不單是咱們一家人,但凡村裡姓楊的親戚都要到,你也別嫌我說話不好聽,你家這丫頭去了也是白去,祭祖女眷都要在外面站着,不能進入祖祠之內,還不如讓她在這裡呆着。”
楊志奇故意做了惡人,擺出這樣一個規矩來說事。
楊志遠低頭猶豫,梵音自也聽到了楊志奇的話,從蒲團上起了身,走到楊志遠的身旁道:“父親,不妨您先去吧,女兒在此將佛堂打掃乾淨,也想將師太留下的經文整理一下帶回去,可以嗎?”
“你自己在這裡行嗎?”楊志遠似覺得不妥,梵音輕笑,輕輕的推了楊志遠一下,意欲送他快些走,“我自己都在佛堂呆了多年,您還怕什麼呢?”
楊志遠微有尷尬,只得點頭答應着,“……爲父稍後再來接你,這些經書不要自己搬。”
“知道,會尋人幫襯着的。”梵音點了點頭,楊志奇忍不住的催道:“三弟,快走吧,那個老傢伙最愛挑事,別看你是進士出身,照樣能夠挑剔你的毛病……”
楊志遠一邊應着,一邊快走幾步跟上,楊志奇如火上房一樣在前面大步流星的走,他們的身影漸漸的離開此地。
楊志奇的最後一句話讓梵音上了心。
那個愛挑事的老傢伙?楊志奇這麼渾的人都能如此評價,顯然這是一個連楊家老太太也得罪不起的角色。
想起剛剛楊志奇說今日祭祖,村裡但凡是姓楊的都要到場,莫非這是楊家的旁親?
楊志遠也曾說起楊家老祖宗成爲里正之後,三代人分崩離析,物是人非,這說的應該是分家,雖然楊志飛爲繼任的里正,也定還有旁支的親人。
若這村落是楊志飛一人獨大,恐怕楊老太太也不會做出讓她冒名頂替個孫女的事來。
他們怕的會否是這個所謂的“老傢伙”?
梵音好似捕捉到解決她疑難的稻草,這是一個突破口,可這根稻草該怎麼抓住、該怎麼用,她暫時還想不出辦法。
想起之前楊志遠所說的經驗,煩躁焦慮之時不如去讀書,或許看書靜默下來也能想到更好的方法。
獨自的靜坐在佛臺的蒲團上,梵音心中默默的誦經,門口已經有婆子前來守着。
這是楊志奇特意吩咐她看着梵音的,楊老太太多次叮囑不要被這個小尼姑再耍什麼花樣,她畢竟還沒有得到梵音的答覆,楊志奇不敢真的讓梵音獨自一人。
梵音能夠靜坐得住,門外的婆子沒這份安穩的心。
平日裡給菩薩燒香,添點兒香火,也多數是求自家的男人和孩子能有個好的前程亦或多賺點兒銀子,改善改善生計,讓她們虔誠的禮佛是沒這份心的,見梵音遲遲不動,婆子只好在院子裡走一走,走的累了就坐在門口歇一歇,歇的煩了就繼續的溜達。
就這麼小的院子,收拾一遍也沒什麼活兒,都是村裡的婆子,空着雙手無事幹,還真有些不舒坦。
“在這裡坐的煩了?”
婆子忽聽身後有人說話,嚇的趕緊起了身,見是梵音在背後,臉上映出笑來道:“……呆不住的性子,沒有四小姐這份虔誠的心,也不懂您唸的那些大道理。”
梵音剛剛是在默誦,哪裡說什麼道理?
她無心對此過多的計較,吩咐婆子道:“那就請你去幫我將佛經整理一下,稍後我要帶回去。”
“都帶走嗎?”婆子看着那整整一書架的佛經吐了舌頭,這要整理到什麼時候?
梵音認真的點了頭,“是的,都帶走,而且上面的灰土要掃拂乾淨,整理成箱,每一套都不能弄錯了。”
“……不懂,怕給四小姐的東西弄亂了。”婆子意欲推了,梵音微微一笑,“別怕,我來教你就好。”
說罷,梵音帶着婆子便進了小屋,擦掉經文上的灰土,隨後按照箱子的大小擺放整齊,看似步驟不多,但架不住經文典籍的數量多,這個活兒要做起來,恐怕沒半天的功夫是完不成的。
梵音回到前堂去繼續默誦經文,婆子便在這裡整理書箱。
可二老爺吩咐要看着四小姐,婆子也安定不下來,整理一會兒經書,就跑到前面去看一看,見梵音依舊坐在蒲團上誦經,她再回去繼續整理。
可這一來二去的跑前跑後,婆子沒多久就疲憊了。
搬書本來就是個力氣活,這還要加上跑腿兒的,她的年紀也不小了,哪裡折騰得過來?
可見上前看了幾次,梵音都在那裡靜坐不動,婆子也沒心思繼續盯着了。
反正四小姐也不走,她不妨專心的整理經書就是了。
不知過了多久,婆子忽然發現這屋中的書箱不夠了,要想繼續整理的話,需去再拿幾個書箱才行。
這般想着,婆子便數一數還差多少個書箱,也琢磨着要去問一問四小姐該怎麼辦。
從後面走到前,婆子忽然愣了!
四小姐呢?她人呢?原本就坐在蒲團上的,怎麼這會兒悄聲無息的沒人影了?
婆子嚇的心都快跳了出來,前前後後的一頓找,除了那一堆經書之外,根本就沒有了人影。
怎麼辦?婆子不知所措,跺了幾下腳,她便連忙的朝外跑,一邊兒跑一邊兒叫嚷着,“四小姐跑啦!四小姐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