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豐城下。
城內一片黑暗,城外的營寨燈火通明。
樑濟坐在臨時搭建的簡陋中軍大帳裡,營帳內兩旁各自坐了一排人。
左邊一排第一位是景王府長史,長安城四公子之一的蹴鞠公子田長平,坐在第二位的是飛羽衛統領邵賀。
再往後便是飛羽衛的分隊統領。
邵賀出身名門,父親乃是當朝位列國公的宋國公,將門虎子,他和樑濟的關係和樑定昌與樑俊的關係一樣,只不過一個是姨表堂兄弟,一個是姑舅表兄弟。
邵賀的親爹與樑濟的生母乃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妹。
打小邵賀就和樑濟關係很好,這邊樑濟一練兵,都沒等樑濟上門,邵賀就興沖沖的找上門來。
二人一聊,一拍即合,邵賀就這樣成了飛羽衛的統領。
邵家三代將門,邵賀上面還有兩個哥哥,大哥在朝中爲官,二哥在邊關帶兵,就剩這個老三,家裡也沒指望他爲邵家做什麼貢獻。
打小對他就不怎麼管教,俗話說:靠老大,疼老三,最不待見是老二。
這老太太疼小兒子,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邵家是皇親國戚,又是名門之後,邵賀的倆哥哥也都不是平庸之輩,一個在朝中爲臣,炙手可熱。
一個在軍伍爲將,風生水起。
也用不着老三幹什麼事,這邵賀打小就在長安街上廝混,平日裡喜好舞槍弄棒。
家裡不缺錢,尋着個不少名師教他武藝,又因爲乃是將門之後,平日裡也沒少受這幫軍中大佬們的指點。
年紀輕輕練就了一身好武藝,又因爲常在長安城裡廝混,進了陳帆排的長安好漢榜。
在這榜單之上位列第七,倒是讓人不敢小瞧。
右邊第一排坐着的不是別人,正是白天裡和樑濟單挑,被樑濟輕鬆拿下的樑定昌。
坐在樑定昌下首的則是楊威,右邊這一排全都是樑俊的手下。
此時一幫人坐在營帳中,也沒有綁縛,也沒有堵嘴,除了身上的武器卸了之外,面前的桌案上擺放着燒雞酒菜,不知道的還以爲樑定昌帶着人是來赴景王的酒宴的、
邵賀和樑定昌打小就認識,同爲將門子弟,又都有一層外戚的身份,最重要的是二人還都是長安好漢榜上有名的人物。
今日相見,樑定昌恨不得把腦袋扎進褲襠裡,實在是沒臉見邵賀。
樑定昌好歹也是常年打熬身體的武將,如今又是驍騎衛的統領,卻被打小吃齋唸佛,手無縛雞之力的四皇子輕鬆拿下。
若非是自己親身經歷,樑定昌是打死也不會相信。
不僅樑定昌對此事十分的驚奇,連邵賀這位樑濟的心腹武將也十分的不解。
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柔柔弱弱的四皇子麼?
好像只是小半年沒見,這位表兄怎麼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
原本欺霜賽雪的皮膚如今變成了古銅色,乾枯瘦弱的身子現如今卻是肌肉遍佈,三十多斤的長槍握在手裡,宛如無物。
最開始見樑濟的時候,邵賀差點沒認出來。
不過相對於過去的四皇子,邵賀還是喜歡現在的樑濟。
畢竟二人小的時候關係雖然好,但是等長大了,樑濟喜好佛法,邵賀喜歡練武,倆人沒有什麼共同語言,來往也就少了。
現如今的樑濟不僅每日天不亮就起來打熬身體,平日裡也不吃齋唸佛了,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沒事就練兵,閒下來看兵書。
這樣的樑濟十分對邵賀的胃口。
不僅如此,作爲外戚的邵賀,十分的明白邵家要想繼續保持現在的榮華富貴,光靠着自家的努力基本上是不成的。
邵家的興盛衰亡全系在四皇子身上,若是四皇子能夠當太子,最後甚至說當了皇帝。
作爲皇帝母親的孃家人,那地位可是水漲船高的。
雖然炎朝嚴禁外戚干政,皇帝姥姥家的這幫人一般都是安置些有名無權的官職,比如說太師、太尉、宰相這些官職,一般都是外戚擔任。
而炎朝設有宰相一官,只不過這官職雖然貴爲一品大員,名義上統領百官,但是實際上只是一個名頭。
作用只有一個,那就是過年時候或者說朝廷有什麼重要的大典之時候,這位帶着文武大臣們走過場。
等大典過後,基本上就是朝廷的吉祥物了,再有就是,和別國打仗,戰敗了,這位化身快遞員,去給人送朝廷商議好的國書。
除此之外,基本上沒有任何的存在感。
要麼就是兵馬大將軍這樣的聽起來嚇死人的名頭,基本上炎朝的天下兵馬大將軍都是由外戚來擔任。
不是皇帝的舅舅,就是皇帝的姥爺,作用只有一個,要帶兵打仗了,他代替皇帝送三軍出城。
打仗回來了,他代表皇帝犒賞三軍。
基本上外戚乾的都是這些吃力不討好的活。
但是自打樑老三把國舅爺提拔起來之後,炎朝所有的外戚們,尤其是武勳出身的外戚頓時敏銳的察覺到自己的春天來了。
最重要的是,樑老三給了國舅爺實權之後,朝廷裡除了御史臺那幫皇帝幹啥都挑毛病的瘋狗們嚷嚷兩句,其他人全都詭異的沉默。
這無疑給炎朝這幫被壓了許久的外戚們打了一針雞血。
連帶着邵賀做這個飛羽衛,都得到了邵家上下鼎力的支持。
甚至連邵賀的老爹,都把自己的老本——邵家養的三百以一當十的府兵編入了飛羽衛中。
“定昌老弟,老哥還以爲你跟着太子爺去了雍州一趟,必然會有長進,沒成想,哎呀。”邵賀端起酒杯看着低頭不語也不動筷子的樑定昌一邊笑一邊搖頭。
他二人平日裡在長安城內分屬不同的圈子,雖然都是勳貴之後,但也沒少鬥嘴幹仗。
因此這些話邵賀來說,倒也不算是嘲諷,頂多就算是日常問候。
樑定昌一張臉,黑裡透着紅,半響才道:“又不是你將老子擒來,在這說什麼風涼話。”
邵賀哈哈一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再說你敗在景王殿下之手,也不算是什麼丟人的事。就算是我,在景王手裡也走不了三百回合,你三十回合就被拿下,不算丟人。”
“你!”樑定昌擡起頭來,怒目而視,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雖然恨不得上去胖揍邵賀一頓,但在心裡卻也沒有任何的怨恨。
畢竟,如果換作邵賀被樑俊擒住,只怕自己說的話比邵賀更要刻薄十倍。
“邵統領。”樑濟微微一笑,制止住邵賀,看着樑定昌道:“樑將軍是客,豈有這般待客之禮?”
邵賀配合着應和了一句,樑定昌更是羞愧難當,衝着樑濟拱手道:“今日樑定昌敗在殿下手中心服口服。”
這邊一說完,下首的楊威撕咬着桌案上的燒雞,嘎吱嘎吱嚼的吱吱作響。
“樑將軍,你服氣,俺是不服。”楊威冷眼看着樑濟,滿臉的輕慢之色。
樑濟早就對楊威產生了興趣,也能察覺出這個雍州大漢有過人之處,今日被自己所擒,應是不熟悉馬上作戰,趕鴨子上架才和自己對陣。
邵賀看了看楊威,哈哈一笑,道:“怎麼,敗軍之將,何以言勇?我聽你口音不像是長安人士,可是雍州來的?”
神色之間,並沒有把楊威放在眼中。
楊威把眼前的燒雞吃完,端起酒罈一頓狂飲,隨後抹了抹嘴,滿面殺氣的看着邵賀,冷聲道:“是有如何?”
“難不成太子爺是看上了你們雍州的人都是屬鴨子的,因此太子爺才把你們帶到了長安城?”
楊威沒有好臉色,邵賀身爲長安城勳貴,對楊威這一身草莽氣的人又怎麼可能有好氣。
此言一出,楊威依然一副殺機滿面的看着邵賀,不爲所動。
半響,楊威才道:“什麼意思?”
邵賀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噗嗤笑了起來,道:“死鴨子什麼本事都沒有,就是嘴硬啊。”
說罷哈哈大笑,楊威見他笑的前仰後合,看着邵賀的眼睛緩緩的眯了起來。
嘩啦一聲,只聽得酒罈破碎的聲音想起,楊威手握着破碎之後有棱有角的酒罈碎片,猶如一隻獵豹,瞬間從自己的位置上彈射而起。
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楊威已經欺身來到了邵賀的面前。
手中的酒罈碎片奔着邵賀的脖子劃去,樑濟雖然察覺到了楊威的殺機,但是萬沒有想到楊威既然會突然爆起。
更沒有想到他當着自己的面,衝着邵賀竟然敢下殺手。
整個營帳之中,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到,等到反應過來之後,楊威已經到了邵賀面前,想要再去阻止已經晚了。
“糟糕!”樑定昌心中大呼不好,自己雖然和邵賀算不上什麼朋友,卻也知道,一旦楊威殺了邵賀,自己這幫人全都別想活着走出營帳。
看樑濟對自己這幫俘虜的態度,明顯是不想和太子結死仇。
被俘之後,樑定昌反而是有些明白樑濟帶兵前來的用意,多半是想借着這個機會和太子探一談,甚至說兩家合作都不是沒有可能的。
若是楊威殺了邵賀,那當真是不死不休了。
楊威的伸手,樑定昌是十分的清楚的。
這人馬上功夫雖然和自己半斤八兩,可若說是陸戰,尤其是這種短距離廝殺,這孫子的戰鬥力那是幾乎沒有上限的存在。
就在樑定昌以爲萬事俱休的時候,樑濟忽然高聲喝止住了周圍侍衛想要殺掉楊威的舉動。
只見邵賀右手緊緊的握住了楊威划向他脖子的碎片,手指之間鮮血直流。
再看楊威,整個人定在那裡,一臉意外又有些欽佩的看着握住碎片的邵賀。
此時的邵賀全然沒有了剛剛嬉皮笑臉的模樣,取而代之的則是不比楊威差的兇殘。
“想要偷襲老子?你還差點勁頭。”邵賀衝着楊威露出一絲冷笑,握着碎片的手攥的更緊了。
楊威也不甘示弱,直接懟了回去,道:“若非老子不知道你們到底是敵是友,你以爲還有命說這話?”
楊威雖然看起來莽撞,殺人不眨眼,但並非是個傻子,相反他對於審時度勢有一種近乎天生的直覺。
不光樑定昌察覺到樑濟帶兵圍城別有用心,從樑濟只是擒住自己,並未有任何殺機,楊威就感覺到這個王爺來此應該是奔着太子爺來的。
若是真想與自己爲敵,只怕自己這幫俘虜也不會有如此禮遇。
他也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冒然殺了樑濟的大將,勢必會給太子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失。
因此這一擊看起來雖然兇狠,但實際上警告意義更大於想要殺掉邵賀。
如果奔着殺邵賀的目的,楊威則會選擇刺他心臟,而非劃他脖子。
邵賀冷聲一哼,道:“你們東宮的人,就這點本事麼?連殺人都不會,我看你也吃了不少,怎麼感覺像是沒吃飯一般。”
楊威也不辯解,聽到這話,手上的力氣重上三分。
樑濟見邵賀並無大恙,放下心來,也有心想看一看楊威的本事,端坐在一旁,並不去阻止。
“哼哼。”邵賀感覺到楊威手上用力,臉上露出一絲輕蔑的微笑,看似沒有用力,握着碎片緩緩的帶着楊威的手向下而去。
楊威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這人的力氣居然這般大。”
額頭之上不由得微微冒汗,咬緊牙關又將碎片板了起來。
只可惜邵賀並不給他這個機會,氣定悠閒的一點點將楊威的手往桌案上壓。
一邊壓一邊嘲諷道:“我還以爲你們東宮的人有什麼本事,原來只是一幫酒囊飯袋,連一個碎片都拿不住!”
楊威此時滿頭冷汗,看着自己的手距離桌案越來越近,咬緊牙關使出渾身力氣,卻不能改變分毫。
邵賀臉上的冷笑越發的猙獰,看的楊威心驚膽顫。
就在此刻,忽聽營帳外傳來一聲冷笑,隨即一個無比囂張的聲音從營帳外傳來。
“東宮的人要是酒囊飯袋,那景王府的人應該連土雞瓦狗都不如啊。老子只有兩個人,想要進這中軍大帳,飛羽衛就算是三千頭豬,想要攔也能攔住吧。”
營帳之人聽到此話,全都帶愣住。
樑定昌面露歡喜,樑濟則是一臉的意外。
只聽得營帳外傳來一聲聲慘叫,緊接着一匹高頭大馬肆無忌憚的衝進了營帳之中。
馬上坐着一人,手持橫刀,渾身鮮血,一雙眼睛如雷似電在營帳裡掃視一番。
來人正是樑俊,營帳內的景王親衛見到滿臉鮮血的樑俊,並沒有認出來是太子,手持腰刀瞬間圍了上來。
不等這幫人靠近,只見一個宛如鬼魅的身影衝進營帳之中,手持白虹般的長槍,都不等衆人看清楚,那幫想要將樑俊斬於馬下的侍衛全部癱倒在地。
那鬼魅的身影退到樑俊身前,手中長槍立在地上,冷眼看着營帳中人。
所有人都覺得背脊一寒,猶如墜入冰窖之中。
再看那人,渾身上下一身雪白,連殺幾人,身上竟然沒有沾到一滴鮮血。
來人正是樑俊的結義兄弟,文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