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太子倒是個妙人。”
回到方府的霍健坐在方護書房內,隨手端起桌上的茶水笑道。
炎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軍機處首席閣老,此時卻如一個拘謹的孩童一般,恭敬的站在一旁。
霍健將茶杯放下,方護則趕緊拿起一旁的茶壺將杯子倒滿。
“依着兄長之見,下一步該怎麼做?”
方護放下茶壺,輕聲問道。
霍健想了想,道:“搞權謀我是不如你的,炎朝如今的局勢也不是你我一人能夠左右的。”
對於此時的霍健來說,長安城內外的局勢如何,他作爲一直隱藏在幕後的人可以說是洞若觀火。
“從太子在含元殿裡的舉動和今日去南城兵馬司的行爲來看,他也意識到想要在長安城裡站穩腳跟只有一個法子。”
霍健雖然對政治不擅長,但是作爲前世歷史上鼎鼎有名的軍事家,戰略眼光非一般人能及。
“兄長的意思是?”方護的能力則和霍健相反,軍事上他雖然不在行,但搞政治卻是一把好手。
“無非就是要拿北山蠻當做籌碼,讓長安城內各方勢力在北山蠻的壓力下能夠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合作。”
霍健打從方護將含元殿的事情給他複述一遍,就敏銳的察覺到了樑俊的目的。
“北山蠻發生了什麼事,其實對現在的炎朝來說意義都不是很大。就算太子嘴裡的那個鐵木真當真也來到了此間,對中原的威脅也沒有太子說的那麼嚴重。”
方護雖然當了一輩子的權臣,可終究是沒有親自到邊境帶兵打仗的,一線經驗不足,就算滿腹算計也難免沒有霍健這種格局。
霍健見方護面露疑惑,微微一笑道:“太子既然要那個叫周邦彥的來作證他的話,無非是讓你們關心則亂。行軍打仗不是那麼簡單,北山蠻人想要破了長城更是難比登天。”
說到這,霍健站起身來拍了拍方護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來,淡然道:“就算北山蠻的人破了長城,有我在,他們也翻不起多大的浪來。”
這一句話,輕描淡寫,卻讓方護打心底充滿了安全感。
是啊,自己的兄長是誰?那可是面對匈奴都未有一敗的霍去病,就算北山蠻當真突破長城防線,有自己的兄長在,還有什麼好怕的?
“兄長所言極是,北山蠻比之匈奴又如何呢?”
方護看着眼前這位依舊年輕的兄長,臉上露出崇拜的神色。
前世裡自己這位兄長英年早逝,只留下了讓人難以超越的高峰。
自己終其一生都在追隨着他的腳步,可無論如何的努力,在方護的心中,他始終活在這位同父異母兄長的背影下。
這讓方護對霍健產生了一種心理上的畏懼和崇敬,這種敬畏和憧憬已經形成了一種本能,深深的刻在了方護的靈魂中。
不管輪迴轉世多少次,都無法將之磨滅。
“那依着兄長所見,咱們接下來是配合太子,或者置之不理,又或者說是...”方護擡起手來,做來個殺掉的手勢。
霍健搖了搖頭,雙手後背,在書房之中踱步,眉頭微皺:“話雖如此,可北山蠻終究是不能不防。”
說到這,霍健面露迷茫之色,坐在了方護的對面,輕聲道:“子孟。”
方護一聽兄長叫自己的字,渾身一緊,趕緊正襟端坐,看着霍健恭敬道:“兄長。”
“愚兄這些日子以來翻遍史書,我腦子裡一直有一個疑惑。昨日裡太子又說了上下五千年,這個疑惑反而越來越重。”
在方護的心裡,自己的兄長曆來是無所不能的存在,前世裡自己年幼時期便被兄長帶到長安,
每次兄長出徵,方護每日裡在府門口翹首等待,等着自己兄長得勝的消息。
每一次捷報的騎兵高昂嘶啞的聲音在長安城內響起的時候,年幼的方護整個人都激動無比,渾身的血液像是要沸騰一樣。
每一次的捷報都在刷新着方護和長安城內所有人的認知,方護就是在兄長一次又一次匪夷所思的勝利的洗刷下成長起來。
在他的心目中,這位兄長永遠是個那個戰無不勝,光彩照人的模樣。
他從未在兄長的臉上見過現在這種迷茫,饒是方護心理年紀遠超霍健,當他見到這種迷茫出現在這位霍家戰神臉上的時候。
一股無力感和絕望在方護的心裡油然升起,究竟是什麼樣的疑惑,能讓自己的兄長露出如此神色?
“兄長,是何等疑惑,竟能讓兄長這般困惑。”方護的聲音忍不住的在顫抖。
霍健自然也察覺到了方護的變化,搖頭苦笑,示意他不必緊張,故作輕鬆道:“當年我帶兵出塞,與匈奴作戰,以爲滅了匈奴,天下百姓便再也不用受外族叩關之苦。以爲將匈奴打疼了,打怕了,打散了,打絕了,我大漢王朝便再無和親之辱。”
“我和舅父打退了匈奴,又有了烏桓,韓勵打退了烏桓,又有鮮卑,鮮卑之後有突厥,突厥之後有契丹,契丹之後,更是有了靖康之難。”
說到這霍健的眉毛微微跳動,對於方護轉述的樑俊所說的宋朝之事,霍健是哀其不幸,怒其無能。
“難道就沒有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可以解決我中原天朝與北方遊牧之間這千年之久的恩仇麼?”
霍健的眉頭皺的跟緊,彷彿是在自言自語,拳頭攥緊,有些咬牙切齒道:“難道就得一直這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才行麼?”
方護沒有說話,也不敢說話,他知道在這方面自己無法開導兄長,卻又不忍心兄長這邊難受。
霍健悠悠的嘆了一口氣,接着道:“子孟,我中原的百姓是百姓,可誰又知道匈奴的百姓也是百姓。他們也是爹生父母養,也是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病了會死,親人死了也會痛哭的。”
他的拳頭越攥越緊,說到最後,整個人已經陷入了一種近乎偏執的迷茫。
“當年我也曾堅信,只有將他們趕盡殺絕,纔是最好的辦法。可史書告訴我,這是錯誤的,每一次我們將他們打痛了,打殘了,長則五十年,短則二十年,他們總會捲土重來,帶給我們更大的痛苦。難道就沒有一種辦法,能夠讓他們和我們永遠放下刀兵,休生養息麼?”
方護有些錯愕,他實在不敢相信,這樣的話居然出自自己這位手上沾滿匈奴人鮮血的兄長之口。
“當年愚兄的麾下也曾有不少的匈奴士兵,在愚兄的眼中,他們雖然野蠻雖然無禮,卻並非常人所認爲那樣不通教化。只要用心教導,他們也可以脫掉獸皮換上長衫,也可以學習我漢家禮儀,甚至在很多方面比我想象的更好。”
霍健說到這,迷茫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像是回憶起前世里美好的回憶。
方護多少也能瞭解兄長這種想法的由來,畢竟當年霍健能夠創下那麼多戰爭奇蹟,和他個人能力分不開。
但也和自己兄長善於利用匈奴人有關。
在兄長的麾下,有很多匈奴兵心甘情願爲他所驅使。
想通這一點,方護對霍健有這種想法也釋然了。
“兄長...”方護的嗓子有些幹,張開嘴卻不知說什麼好。
霍健擺了擺手,面帶苦笑:“是我想多了,子孟不必在意。”
他說着,站起身來,像是想起什麼事來,臉色恢復如常,道:“這位太子還真是個妙人,日後有機會,我倒是想和他好好聊一聊。”
“兄長何出此意?”方護有些好奇,不知霍健爲何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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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解決愚兄的這個疑惑,如何處理山蠻的問題,有一點是必須的。”
方護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霍健所指,應聲道:“國力。”
“沒錯,想要解決山蠻問題,靠嘴巴說是沒有用的。想讓他們妥協,或者按着我們的設想走,須得有強盛的國力。”霍健說完,沉默了一會,端起茶水來,緩緩的道:“子孟,愚兄在長安也幫不上你什麼忙。如今太子既然回來了,愚兄待在長安更加沒有意義。”
“兄長的意思是?”方護察覺到霍健的想法,試探性問道。
“既然你已經在軍機處公佈了我的身份,我只有去長城邊境對你才最有幫助。”霍健站起身來,看着方護鄭重道:“你最近安排一下吧,明年開春便將我調往長城邊境,北山蠻那裡不管如何,我替你看着。太子既然能靠着北山蠻在長安站穩腳跟,有我在關外,你也能在長安更有話語權。”
“至於炎朝這盤棋能不能下活,就是你們的事了。”霍健露出開懷的笑容,輕聲道:“活在塞外的霍去病,纔是真正的霍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