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貨是秦暖吧?
那年輕女子見秦暖反問,一挑畫得很漂亮的眉,回頭對身邊的中年貴婦,張口就問:“媽,這貨是秦暖吧?就是秦家那個?”
這貨?秦暖頓時無語。
那中年貴婦一聽女兒這話不客氣,連忙拍了她的手一下:“好好說話!是啊,我看着她長得很像沈玉雯呢。”
沈玉雯是秦暖過世母親的名字。秦暖一聽就知道眼前這兩位,特別是這位看起來十分和善的中年貴婦肯定認識自己的母親。
她連忙上前問:“阿姨,你認識我媽?我是秦暖。阿姨怎麼稱呼?”
那中年貴婦還沒回答,她身邊穿着紅色薄毛衣的洋氣女子就搶先發問:“喂,暖暖,聽說你腦子摔壞過,什麼都不記得了,你還記得我嗎?”
秦暖仔細看了她一會兒,雖然有點眼熟,但是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她搖頭,眼中微黯:“我想不起來了。”
那紅衣女子一聽捂着嘴咯咯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引起身邊中年貴婦的不滿。她瞪了自己女兒一眼,連忙安慰秦暖:“我是你媽生前的好朋友。我姓林,我夫家姓李。你叫我李姨好了。唉,玉媛去得早,你爸又中了風,你哥又是那樣……這些年辛苦你了。”
秦暖心中一暖:“沒什麼的。李姨,謝謝你。”
兩人都有些唏噓。沒想到一旁的紅衣女子眼中骨碌一轉,似笑非笑地盯着規規矩矩的秦暖:“喂,秦暖,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秦暖點了點頭。
“那你還記得我是誰嗎?”她又問。
秦暖搖頭。
那紅衣女子咯咯笑了:“喂,秦暖,不帶你這樣的啊。你一句我失憶了,那欠我的錢怎麼辦?你還欠我一百萬呢!”
秦暖一聽一怔。一百萬!她什麼時候真的欠了別人一百萬了?
“什麼……”她遲疑問:“我……我真的欠了你錢?”
“是啊!”紅衣女子一本正經:“你媽和我媽是好朋友,我和你從小就是好朋友。長大後你找我借錢來着的。後來我去美國,你出了車禍。哎……這都欠了多少年了這一百萬還要算利息的……哎呦……”
最後一句痛呼卻是李姨狠狠捏着自己女兒的耳朵。李姨恨鐵不成鋼:“讓你欺負阿暖!讓你欺負阿暖!你這個死丫頭,阿暖從小到大這麼乖,怎麼會好好欠你一百萬!你這個嘴巴不要亂說!”
那紅衣女子哎呦哎呦叫着,不住地向自己的媽媽討饒。秦暖看得一頭霧水。
李姨終於放開自己的女兒,歉然:“阿暖啊,你別聽她胡說八道。她跟你開玩笑呢。你怎麼可能欠她一百萬。這個死丫頭賬戶從沒有這麼多錢。她去哪裡掏一百萬借你!”
那紅衣女子揉着耳朵,看着呆愣的秦暖,忍不住“噗嗤”笑出聲,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哎呦我的媽啊,媽媽,你真是的。你看她真的信了嘛。你真是不配合。搞不好她真的還我一百萬呢!哈哈哈……”
原來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秦暖頓時苦笑不得。眼前這一對母子真是好玩。母親溫和敦厚,女兒活潑又古靈精怪。真是一對絕配。
她們笑,秦暖也跟着笑了起來。剛剛相見陌生的氣氛一下子消散。
紅衣女子笑完,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大大方方向秦暖伸手:“我叫李婕。你以前的……死對頭!”
“啊!——”秦暖發愣。
這是什麼情況?
李姨又要數落自己的女兒亂說話。李婕撅嘴哼了一聲:“我說錯了嗎?從小到大,你們不是拿了她來當我的榜樣嗎?我考試一考不好,你就天天唸叨說,你看看秦家的女兒多麼好多麼乖。長大了,她考上了美國康什麼大學的,你們還逼着我也要去美國留學!你說說哪一次你們揍我不是因爲她不是比我好啊!我和她不是死對頭是什麼?”
秦暖聽了有些尷尬,不知這手該不該握下去。
一旁的李姨也尷尬地呵呵乾笑兩聲。
李婕眨巴眨巴嫵媚的大眼看看自己的母親,再看看秦暖。她咯咯笑了兩聲拉起秦暖,轉身對自己的媽媽擺手:“好啦!我和她去找個地方聊聊。媽你先回去。”
她說完不由分說拉着秦暖往前面走去。
秦暖被她拉着到了商場的星巴克。李婕給兩人點了兩杯摩卡,抿了一口,這才上上下下打量秦暖。
秦暖被她看猴子似的眼光看得渾身不自在。這李婕是自來熟,打量完了噗嗤笑出聲:“秦暖,你真不認識我了?”
秦暖嘆氣搖頭:“我要是記得就好了。”
李婕靠在沙發上,也嘆氣:“哎,你要是記得,今天肯定也不會和我坐一起喝咖啡了。所以忘了也挺好的。”
她說完不知想起了什麼竊笑起來。
秦暖又嘆了一口氣。
李婕沒看見她的臉色在一旁自顧自說了起來:“其實說真的咱們從前真是不對盤。小時候你學習成績好,琴棋書畫又樣樣精通,你媽是鐵了心把你培養成名媛淑女的。咱們爸媽又是好朋友,難免拿你當榜樣教訓我。後來說多了,我就討厭上你了。”
“當時你一班,我二班,平時低頭不見擡頭見。週末大人又聚在一起玩,小時候孩子堆裡她們都喜歡你,你主意也多。她們都聽你的話。我心裡就更討厭你了。你跟女孩子玩,我就跑去跟男孩子玩一起。久而久之,王不見王。就是這樣。”
李婕說完喝了一口咖啡,看見秦暖沉默,問:“你不信啊?我說的都是真的。”
秦暖聽得出神,搖頭:“不是不信,只是喜歡聽你說小時候的事。”
李婕咬着攪拌咖啡的塑料細棍,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瞧:“聽說你後來真的嫁給了你指腹爲婚的未婚夫,叫什麼來着的?”
“厲漠年。”秦暖笑了笑。
這三個字此時咀嚼在口中有了別樣的意味。
李婕瞪大眼:“真的啊?那個……那個大你六歲的木頭呆子?”
秦暖正在喝咖啡,一聽這話“噗嗤”差點噴了。她趕緊拿紙巾,邊擦邊失笑:“他?他怎麼可能是木頭呆子?”
現在的厲漠年人前彬彬有禮,處事老道,人後毒舌又霸道,脾氣壞得像是天天吃了炸藥一樣。怎麼都和木頭呆子這四個字一點不搭。
李婕撇了撇嘴:“我聽你從前是這麼叫他的。記得你十歲那一年生日嗎?他從英國回來,你不知怎麼的惹了他。把他推下游泳池,喝了一肚子的水。聽說他回去後發高燒燒了一個禮拜呢。他們厲家就他一個金孫,你想他媽豈不恨死你了?”
秦暖聽了訕訕:“是……是我做的嗎?”難怪陳碧珍這麼討厭她,原來禍根還是她從小種上的。
“又忘了啊?”李婕像是在看珍稀動物一樣嘖嘖稱奇:“你以前乾的壞事可沒我少。我做壞事挨爸媽揍頂多是和男生出去打彈珠,打街機不回家。你幹壞事卻不顯山露水的。唉,誰讓你是從小到大都是尖子生呢。你爸媽又這麼疼你。”
她說完幽怨地盯着秦暖。秦暖語塞。
她真的……這麼壞?不過既然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從前熟識的朋友,她趕緊問:“李小姐……”
“叫我阿婕。”李婕很爽快:“其實我和你應該算是好朋友吧。從前只是小孩子鬧彆扭。現在長大了出國一趟才知道小時候的友誼可珍貴了。比金子還貴。”
秦暖微笑:“是啊。很珍貴。”
“你想要問什麼?”李婕像是能看破她的心思,先開了口:“只要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反正我也剛回國,想找個人聊聊。”
她爽快,秦暖反而覺得無從問起。她猶豫了很久,這纔開口:“阿婕,你認識蘇悅嗎?”
本來笑嘻嘻的李婕一愣:“你問他幹嘛?”
秦暖一顆心怦怦地跳,聲音都有些不自然:“想問問。你……知道他嗎?”
李婕想了想,搖頭:“不認識。他不是咱們這一圈發小的。不過他這個人我聽說過,好像挺風(feng)流的一傢伙。惡名在外。你問他幹嘛?”
秦暖吞吞吐吐:“好像……我和他有關係。”
李婕哈哈一笑,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你……你和他有什麼關係?你乖得簡直可以做成標本放在夏城博物館裡面當典範。你怎麼會和他這種人扯上關係……”
秦暖失望。原來她也不知道。
李婕看見她的臉色還要再笑,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一變:“不會吧!當年我媽說那個準備跟蘇悅私奔,又鬧得滿城風雨的女人是……你?”
“哐當”一聲,秦暖手中的咖啡杯碰到了瓷碟上發出脆響。她臉色一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阿婕,你……你跟我說說。”
……
與李婕互留了電。話號碼分手,又約了下次聚一聚的時間。秦暖打了車到了瓏梅爾。晚上六點十分,厲漠年準時驅車來接。
車門打開,一身黑色西裝的厲漠年身上有着商場職業精英的銳利。四目相對,他眸色深沉不見底令她目光不由躲閃。她忽然想起李婕說的“木頭呆子”。
呵,怎麼可能?厲漠年如果是木頭呆子,那她當年又是怎麼樣精明古怪才能讓他屢屢吃癟?還是說,這麼些年來,大家都變了一副模樣,誰也記不得往日真正的自己?
“今天穿得很好看。”打扮好的秦暖令厲漠年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駐了幾秒。他放下文件向她伸手。
秦暖把手放在他的手心,暖暖的,溫熱的掌心令她又歸了神。
“多謝。”她勉強朝他笑了笑。
厲漠年習慣了她的突然安靜,看了她一眼,回頭吩咐高晟開車。秦暖心神不在,隨着他一起趕往宴會。
天色漸漸暗下來,這個城市無數盞燈光亮起。晚宴設在市中心的一家新開張的特色庭院酒店。來來往往都是夏城的負傷名流。古典的中國庭院式建築令人感受到濃濃的文化底蘊。在這裡開慈善晚宴的確是很合適。
秦暖勾着厲漠年的手臂,由他領着走了進去。一路上厲漠年時不時停下來和認識的人寒暄。秦暖只在一旁負責微笑。厲漠年終於瞧出她今晚沒精神。
他伸手一拉,將她拉到了偏僻處,細細看了她一眼,皺起劍眉:“你今天不舒服?”
秦暖搖頭。
額上一暖,一隻修長的手放在她的額間。秦暖一怔。厲漠年已縮回手,皺眉自言自語:“你也沒發燒。”
秦暖連忙說:“我真的沒事。我只是……”
她忽然想起李婕的話“……當年我媽說那個準備跟蘇悅私奔,又鬧得滿城風雨的女人是……你?”
“暖暖,這事說起來很複雜,你確定你想要知道?……”
“……”
“給!要是低血糖頭犯暈,吃點這個。我看沒有八點是開不了席。”手心被塞上了一塊瑞士巧克力。秦暖詫異擡頭,剛好看見厲漠年緊皺的眉心。
他給她這個?他什麼時候身上帶了最不喜歡吃的甜食?
“我……”秦暖有些莫名感動。
厲漠年居高臨下看着她胭脂都掩不住的蒼白臉色,皺眉催促:“吃吧,這裡沒什麼人。沒人會笑話你。”
秦暖剝開糖紙,忽然慢慢問:“這巧克力哪來的?”
“你管這麼多!吃了就不頭暈了。蔫蔫的,不知道還以爲我沒給你吃飽飯呢。”厲漠年瞪了她一眼,聲音兇巴巴的。
巧克力放入口中,甜甜的還帶着純正的苦味。不知是不是真的低血糖還是回過魂了,秦暖只覺得自己好多了。
厲漠年與她待了一會,見她沒事,就走到一旁抽菸等着她休息夠。
秦暖吃完,忽然走到他身邊,拉着他的袖子:“我眼睛難受。漠年你有沒有帶眼藥水?”
“給!”厲漠年一臉你麻煩死了的樣子,丟給她一瓶眼藥水。
秦暖接過,愣愣看着眼藥水,忽然眼中啪嗒啪嗒掉下來淚來。厲漠年一見頓時火大:“秦暖,你又幹嘛?好端端的你哭什麼哭!”
秦暖淚汪汪地擡起頭:“我……漠年我……”
厲漠年一臉警惕,聲音中帶着濃濃的威脅:“什麼你什麼我的?今天這個宴會很重要,你別跟我鬧。有什麼事回去再說。”
秦暖眼淚落得更急了。剛纔吃下的巧克力此時竟然這麼苦。
可是她覺得再苦都沒有心裡苦。這三年多來,他和她磕磕碰碰走過,他有過什麼鶯鶯燕燕她都知道,不是不想計較,只是因爲秦家靠着他一力扶持她才一直隱忍。也不是心裡沒有怨和恨。她也曾恨他恨得夜夜難以入睡。
只是今天才知道原來,他和她早就在那麼久之前就已經走錯了路。還錯得這麼離譜……
厲漠年見她只是在哭,不說話,頓時覺得有點不對頭。
他眸色一沉,聲音緊了緊:“暖暖,你又聽說了什麼?”
秦暖擡起頭,那天早上驗孕棒上的兩條紅線此時在眼前不斷放大。她猛地收住眼淚,拉住他的手,目光復雜:“漠年,我……我懷……”
她還沒說完,厲漠年忽然一把將她摟入懷中,朝着前方,懶洋洋地笑:“蘇少,什麼風把你也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