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車,秦暖看着他坐在身邊,神色不明:“漠年,你……是什麼意思?”
厲漠年頭也不回,薄脣一勾,淡淡的,帶着他一慣的譏諷:“就是那個意思。你不是說你懷孕了嗎?如果真的懷了就生下來吧。我忽然覺得有個孩子也挺好的。”
秦暖心中一顫,幾乎是不假思索冷笑盯着他:“有個孩子也挺好的?不!我覺得一點都不好!你根本就是在懷疑,懷疑這個孩子是不是你的!”
她的聲音很尖銳,刺得駕駛座上的高晟不自然地動了動。
厲漠年狠狠瞪了她一眼,伸手按下一個按鈕,立刻一道屏障從車中升起,隔絕了駕駛座和後車廂。
他冷冷盯着情緒激動的秦暖,眉眼間都是怒色:“秦暖,你想要吵架嗎?你知道個屁!你被車子撞過傷過,醫生說你根本不容易懷孕。你怎麼可能懷孕?你要不是騙我的,就是……”
他還沒說完,臉色忽然一下子煞白煞白的。他猛地抓住秦暖的手,聲音幾乎顫抖:“你……你懷孕多久了?”
秦暖被他的臉色嚇住,呆呆回答:“我不知道……我沒去檢查過……大概……”
“大概多久?!”他幾乎是怒吼。
秦暖被他一嚇,脫口而出:“也許兩個月了!”
厲漠年狠狠一拍按鈕,還沒等那屏障降下來就對高晟怒吼:“不要上高速,下去!去醫院!”
高晟被他吼得一抖,結結巴巴:“厲總……咱們剛纔一拐就已經上了高速了啊!”
“下去!開回去!”
“不……不不行的……只能往前開了。往回開……絕對不行的!”高晟這麼大的一個男人被嚇得差點要哭了。秦暖看見他握着方向盤的手都在抖。
厲漠年發起火來簡直是天地鬼神皆驚。
“那就開快點!開到80邁以上!!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夏城!”厲漠年又吼。
秦暖看見他額上青筋都爆出。她感覺到了什麼,不由一個哆嗦抱緊自己。厲漠年吼完高晟,一回頭看見她蒼白的臉色,一把將她抱住。
“暖暖,暖暖,你會沒事的。”他的聲音都顫抖。
秦暖呆呆問:“漠年,醫生到底怎麼給你說的?”
厲漠年定定看着她,她在他眼底看出了絕望。
“是不是……醫生說我……我不能生了?”她的聲音帶着哭腔,黑白分明的大眼中淚紛紛滾落。一想起那萬分之一的可能,她就想崩潰。
她顫抖:“不可能的!我真的懷孕了!漠年,你要相信我!孩子在的。”她拉住他的手按向自己的腹部,帶着無比的乞求:“你摸摸,這是我們的孩子。他在的,我每天都能感覺他在長大,雖然我……雖然我也不知道他爲什麼會來……明明我們之間這麼糟糕。”
“漠年,你是不是騙我的?你是不是生氣我要和你離婚?不是的,我……不能……”
她開始語無倫次。
厲漠年慢慢將她揉進懷中,聲音異樣溫柔:“暖暖,我們沒有孩子也是可以的。我不在乎孩子,我只要你。暖暖,我只要你……”
車廂中的氣氛一下子凝重得像是要令人窒息。高晟一咬牙,狠狠踩下油門,車子一下子飆了起來。兩旁的景物被撕扯,破碎。隔音良好的邁巴/赫車內甚至能聽見風被撕碎的怒吼。
她呆呆看着他臉上的哀色。
忽然明白了。
她是不能有孩子的女人。四年前的一場車禍,她早就被判了做女人的死刑,而他竟然瞞着她到了今天。
都明白了!
明白了爲什麼當他聽她說說懷孕的時候,他一臉的譏諷。他不是不相信她,他是不相信她能懷孕……
爲什麼……爲什麼會是這樣?
“暖暖,也許還有別的辦法的。”頭頂傳來他的聲音,沙啞的,帶着揪心的痛苦:“也許沒有這麼糟糕。你知道醫生的話也不是全部可以相信的。我們應該有辦法,我這次回去給你請美國最好的醫生,有最先進的科技,一定會有我們的孩子。”
“你不是喜歡小天嗎?我知道了你是喜歡孩子的。暖暖,你怎麼不會喜歡孩子呢?你根本就是個孩子啊……”
他喃喃地安慰,只是一字一句此時聽起來這麼遙遠。
秦暖在他的懷裡,腦中空茫茫一片。
“爲什麼不告訴我?”她的聲音虛弱得像是隨時要消失:“爲什麼要瞞着我?”
她看着車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色,有一句話從心底噴涌而起,堵在喉間卻怎麼都問不出口。
爲什麼要娶她?爲什麼四年前他執意娶她?她這麼個殘破的女人,記憶都失去,連孩子都不能有的女人,爲什麼要在滿城風雨中固執地娶她?
她還記得那一年的婚禮,盛大而完滿。夏城從沒有見過的流水席,一條長街辦得轟轟烈烈,一溜的豪車迎婚車,繞城好幾圈。
他給她的都是最好的。
最好最美的婚紗,至今還珍貴地封在她的衣帽間,看一眼都會沉迷。
最好最大的鑽戒,她連戴上都覺得不好意思。
最豪華最熱鬧的婚禮,她猶覺得是在夢裡一樣。
她以爲他不過是在泄憤。因爲她車禍醒來從旁人的口中知道自己那一年和別的男人逃婚過,那一次她讓他在濟濟一堂的賓客面前丟盡了顏面。
她以爲他不過是想要報復她。讓她在無盡無望的婚姻中一點點枯萎至死。
她以爲……她以爲他是恨她的,恨不得就這樣讓她死在那棟空蕩蕩的別墅……
原來只是她以爲。她不懂他夜夜不歸的痛苦,她不懂他冷言冷語下是對他自己的厭棄。她不懂,不懂他看見她就是在看着揮不去的過去……
她忽地在他懷中痛哭失聲,原來都錯了。一切原來都錯了……
他娶她,給她一片立足之地,已經用盡了他這一輩子最大的努力和耐心。爲什麼?爲什麼她今天才知道?
車廂中只剩下她絕望的哭聲,厲漠年一動不動地抱着她,將她緊緊按在懷中。虛無的安慰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黝黑的眸中是隱忍許久的絕望。在夏城,人人都知道他厲漠年的利害手段,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生死殺伐,一言決斷。財富、地位蒸蒸日上。他還有什麼不能的?他分明就是無所不能的神啊。
幾乎,他就差點也這樣以爲了。如今想想,只剩下可笑兩個字。
她意外懷孕,在沒有安全保證下,就是一顆危險的定時炸彈。而這個意外的孩子,註定是不能在她的身體中成長的。
她的哭聲一聲聲撕扯着心,一刀刀劃過,每一刀都帶起一大片的血,終於把他的世界都染紅。
他終於吻住她顫抖的脣,聲音沙啞:“暖暖,對不起……”
她哭昏在他的懷中……
……
原本兩個小時的車程,硬生生被高晟用了一個小時就趕到了夏城。一下車就有醫院的輪椅和推*等着。厲漠年小心翼翼地將她抱起,看也不看那輪椅一眼,丟下一干醫生護士在後面尷尬吃力地跟着。
b超、抽血、檢查……她木然地看着一根根管子插在纖細的手臂上。她聽見醫生緊張地和厲漠年說着什麼。
一切好像是一場夢。夢醒了她就好了。
一切都沒發生過,她依舊是整個夏城最令人羨慕的名媛淑女,依舊是他身邊的暖暖,日子吵吵鬧鬧,可是依舊是可以白頭到老。
阿蘭曾經說過,少年夫妻老來伴。她說先生脾氣不好,可是老了一定會很好很好,一定會很疼太太的。
那張胖乎乎喜氣的臉上是對她將來的祝福。她曾經也這麼深深相信過。
她可以不要記憶,可以不要從前的一切一切。
她只要好好的,不要這個噩夢。
“暖暖!……”他的臉出現在她的上方,聲音那麼遙遠:“醫生說,睡一覺就好了。一點都不疼……”
秦暖乾枯的眼中大顆大顆的淚滾落。在推離他的一剎那,她一把死死抓住他的手。
她那雙眼中帶着無盡的乞求:“陪我!……漠年……陪我……”
他看了她許久,終於點了點頭:“好。暖暖,我陪你。”
她安心地笑了。
黑暗襲來,一切再也看不見了……
……
醫院走道上,孤孤單單地坐着一道背影。那手術室的紅燈還亮着,刺得眼中一片血紅。他失言了,他沒有辦法……沒有辦法親眼看着她躺在冷冰冰的手術檯上。
他掏出煙來想要抽,卻發現手抖得沒辦法點上火。裡面那個人不是別人,是他的暖暖。是他的暖暖……
他的暖暖怎麼會又一次躺在裡面?
四年前猩紅的一幕又出現在眼前,他看着她套上呼吸機,看她像是死了一樣在他面前昏迷了足足半個月。
他的暖暖再也不會笑了,也不會動了,可是那時還有希望,她忘了以前的一切,她還是他的暖暖,只是這一次……他還能這麼篤定嗎?
他笑,煙盒落地,撒了一地的凌亂和狼狽。他慢慢捂住了自己的眼。
手越發抖得厲害,手術同意書是他親手籤的,也就是說,是他殺了自己的孩子。她醒來後會不會恨他?會不會……
過了一會,醫院走道上響起一道嘈雜聲。
他緩緩看去。
蘇悅蒼白着臉,一腳踹開攔路的保全人員。他快步走過來,總是笑米米的桃花眼此時都是驚怒和不敢相信。
“暖暖……暖暖怎麼了!?爲什麼好好的會進手術室?厲漠年!你把暖暖怎麼了?!”他幾步上前,臉上神色狠戾,一把狠狠抓住他的領口。
高晟從背後衝上來:“你放開!……”
他還沒說完,蘇悅回身飛起一腳將他踹出老遠。這一腳很重,踹得高晟飛了出去,狠狠撞上牆壁,半天起不了身。
厲漠年冷冷看着眼前已經發瘋的年輕男人。他緊緊抓住自己的領子,一下下用力搖晃。
“你說啊!你把暖暖怎麼樣了!她爲什麼會進手術室?她不是好好的嗎?……”
蘇悅,蘇悅……這兩個字就是他和她的詛咒吧?
他和他的暖暖好好的,爲什麼這個人老是要插進來呢?爲什麼他要搶走他的暖暖呢?爲什麼他就不能離得遠遠的呢?爲什麼要這樣一次次帶來厄運呢?
“蘇悅。”他笑了,一點點掰開蘇悅的手指“你爲什麼不去死呢?你死了,暖暖就不會這麼難過。你知道嗎?她爲什麼出車禍都是因爲你的一通越洋電話。你說了什麼?你是不是說,暖暖,我不會回來了?你是不是說,暖暖,不要等我了?這些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你有什麼資格回來?你又有什麼資格找她?”
蘇悅臉色一白,踉蹌退後一步。
“她出車禍的時候,你在哪裡?她幾次心跳驟停,是誰守着她看着她一點點回來?她失憶最難過的時候,你在哪個旮旯角藏着?是,你是被我逼走的。可是你可以帶她走的。暖暖那麼傻,她怎麼會不跟你走呢?”
他笑得很殘忍:“你把她丟下來。讓她成爲整個夏城的笑柄。是我娶了她。這些年是我在照顧她,是我把秦氏救回來,都是我!!”
“你爲什麼還敢回來呢?”他一把抓住蘇悅的領口,看着他的血色一寸寸褪盡。
“你他媽這些年你幹嘛不去死!!”隱忍許久的怒火終於爆發,帶着經年許久的恨意一下下子鋪天蓋地而來。
他狠狠一拳往早就呆愣的俊臉上落下。蘇悅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血吐了出來。他還沒站起來,腹部就狠狠承受了一擊。
“你別以爲我是傻子,那個項目反反覆覆是你給我設的套子吧!你他媽以爲你蘇悅很聰明嗎?你想讓我去賄.賂那幾個傻/逼,然後抓我厲漠年的把柄是嗎?紀。檢委早就盯着他們了,你以爲我會上當嗎?”
“你他媽玩的都是我當年玩剩下的招數!!你當我厲漠年這幾年是怎麼混到這個地步的!”
“你當年整倒秦氏,現在又想動我厲氏嗎?告訴你,做夢!一輩子做你的春秋大頭夢!整不死你蘇悅,我厲漠年三個字倒着寫!!”
“……”
高晟和幾個保鏢看着那狂怒的男人如暴君,一腳一腳地狠狠踹着地上蜷縮成一團的男人。
沉重的血肉撞擊聲沉悶響起,一聲一聲,伴着枯燥的鐘點滴答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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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一章,好虐!寫哭了。已經很久沒這麼寫過虐心的文了。
其實世界上有一種男人,不會說,只會做。默默守候。他狂妄,是因爲他有資本,他覺得可以把她守在他的小世界中,永遠不會走。
他冷漠,因爲他不知什麼時候會被傷得傷痕累累,因爲愛過,被傷過,所以他用冰冷冰封了自己,也冰封了對方。
他愛她,因爲她是他的暖暖。一直是他的暖暖。不是蘇悅的,更不是別人的。
他愛她已入骨髓,愛她,不再計較她的過去。在滿城風雨中,他固執娶她爲妻,給她一場盛大的婚禮,給她一份體面的身份。
他永遠不會像蘇悅,笑米米地說着甜言蜜語,一轉身卻說拋棄就拋棄。可是在最難的時候,是他留下來了,陪着她。
哪怕自己心裡那一關一直過不去。他的驕傲橫在他的面前,推倒這一座心牆,也許就在一念之間。
所以本文依舊是*文。他愛着這個叫做暖暖的女子,不在乎身份,不在乎容貌,也不在乎她到底是不是殘缺的女人。他只記得那初見向他飛奔而來的小女孩,笑意滿滿,眉眼彎彎,便是他一整個世界。
試問,有幾個男人能做到他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