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有了新生命,就讓一切不高興的事兒暫時忘掉。從屋裡出來,在櫻雪藤原和大岡上衫的見證下,給明秀的母親行了大禮,而明秀的媽又抱着父親的照片,感覺就像是已故之人。不過老媽一定要這樣做,也就做了,反正沒有什麼外人。然後幾個人到外面小飯館裡吃了一頓飯,算是過了這個禮節。下午,分別送走了藤原和大岡,明秀就帶水根和媽媽到鄉間不遠處的小山頭去踏青。也許是受了小兩口的感染,出了家門,明秀的媽媽穿了一件鮮亮的上衣,頭髮也梳得順溜光滑,在春天的陽光下,顯得年輕了許多。
“媽,這樣多好!你要經常出來走走,親近一下大自然,也就不會有那麼多憂鬱!”明秀攙着媽媽的胳膊走。
“你是第一次懷孕,你就住下來,媽伺候你!”老媽說。
“嗯,我明天去醫院,回來跟水根說說。”因爲媽媽說第一次懷孕,讓明秀有點恍惚,因爲在她心裡佩勳就是她生的孩子,所以也一直就當做是自己親生的, 當媽媽說第一次懷孕的時候,她還覺得好奇怪。不過很快,她才意識到佩勳不是自己的兒子,這就讓她想起了智子。明秀腳下就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差一點摔倒。臧水根在後面發現,一個箭步衝上去扶住明秀,這纔沒有出現什麼意外。老大媽回過身就說,“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大意,自己有身子,還不小心點兒!走吧,咱們回吧!”
可是這一歪,讓明秀心底有一種不祥的感覺,難道那個智子在詛咒自己嗎?還是那個興川直男在陰間作祟?也不可能啊,一切都那麼隱蔽,他們不可能發現什麼蛛絲馬跡的。明秀這樣想着,就慢慢走下來山坡。看到路邊的小黃花,實在忍不住就過去掐上幾支,拿在手上,覺得這小花分外好看。恍惚中,她覺得這花兒就是女兒的小臉。忽然她醒悟過來,覺得這是上帝的一種暗示,自己肚子裡一定是有了一個女兒。心裡多少又有一點失望。
醫院的檢查結果出來了,果不其然確實是懷孕了。這一下,明秀和明秀媽媽情緒果然高漲。昨天還在爬山看風景,今天就不讓幹所有的事情,大部分時間就是坐着躺着,就連臧水根也不得不跟着高興和忙亂。上一次智子懷孕時,臧水根也高興,可是那時候年齡太小還不知道爲人父的那種感覺,所以一切都是懵懵懂懂的狀態。這一次不一樣,有了佩勳,他知道了當一個父親的責任,所以對於這個還在娘肚子裡的女兒覺得特別寶貝。關鍵是醫生專門強調明秀的身體有流產的徵兆,所以一定要小心要保胎,這樣暫時他也就不能安排返回中國。臧水根返回東京租住的房子裡,簡單收拾了行李,把需要的衣物日用品以及部分書籍搬到了明秀家裡,暫時就住在那裡。明秀的媽媽更是高興,見人就說女兒結婚了,女婿也在這裡一起住。過了兩個星期,又去醫院複查,情況依然不是很樂觀,這樣臧水根就開始心裡有點擔心南京的工作,可是看到明秀的那副懇求的眼神,也就下決心留下來。他知道返回國內也沒有十分緊急的事情,無非就是到處去普查那個清單上的礦藏。
爲了表示對於工作的尊重,臧水根專門給周先生髮了電報,說了這裡的情況,需要一段時間的請假。臧水根沒有留下具體地址,到底周先生有沒有什麼迴音也不知道。因爲暫時沒有別的事情可做,每天大部分時間除了看書就是陪着明秀,所以這一段時間明秀覺得特別的幸福。但是未來孩子是個女孩兒的那點小心思被這種溫暖所取代。大概是過了最難熬的時期,明秀開始適應了懷孕帶來的不適。一天她突然心血來潮,說是要帶水根去一個好玩的地方。水根沒有反對,跟着她也就出門了。可是沒想到坐車坐來坐去,到了一個陌生的城鎮。大概方位臧水根似乎猜到了,是智子的孃家,可是他很納悶,這個明秀在玩什麼把戲。不過既然明秀不說,他也不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就那麼跟着,看起來像是一個保鏢。
他們來到鎮上的平崗家,摁了門鈴,裡面出來一個人開門,看到是明秀,熱情的不得了,“這不是智子的好朋友嗎?你怎麼來了呢?這是從哪裡來的呢?”
“阿姨,我結婚了,這是我愛人,大臧水根。”明秀回過頭對水根笑了笑,介紹說,“這是智子的媽媽。”
臧水根更加糊塗了,這是爲什麼,爲什麼要來見智子的媽媽。過去的事情不是已經過去了嗎?可是面對智子的母親,臧水根還是表現得非常有禮貌,嘴裡叫了一聲伯母,還深深地鞠了躬。智子媽媽見到這個英俊的男孩子,心裡一陣唏噓,自己就那麼一個女兒,怎麼就沒有找到這麼好的女婿呢?不過聽到明秀介紹的名字,聲音又和她過去聽說的那個中國男孩那麼相似, 不過很明顯,一個是中國人,一個是日本人,可能是她自己耳朵沒有聽好,見到了明秀突然想起智子和智子的那個中國男人,腦子產生了某種幻覺。
他們兩個被讓進屋去,進門就看到智子和智子的男人的結婚照片。臧水根是第一次看到興川直男本人的照片,不免多看了兩眼,還在心底和自己進了對比。不過看那樣子和神情,也不算很差的男人。只是可惜了,沒有真正意義上和智子成爲夫妻就命喪九泉。
“阿姨,我來看看智子,她幾時回來呀?”明秀當着水根的面說,一點也不避諱,還朝水根眨了幾下眼睛。
“明秀哇,你應該知道,兩年多了,只從那個孩子沒了,她也就像瘋了一樣。可是她公公家就嚇唬她,如果她敢再去找那個中國男人,就會把那男人的腦袋擰下來扔到海里面。”說到這兒,智子媽媽還不自覺地看了水根一眼,“爲了這個男人,她也就忍氣吞聲,放棄了自己的工作,去了一所戰地職員機構去服務。後來,聽說她男人在中國沒有死,智子就報名參軍去了中國。這兩年了,也偶爾來過信,說是那是軍隊政府在欺騙她,她已經去了直男被害的現場,也見到直男的墳塋。那個男人真的死了。可是智子卻一直留在了部隊裡。每次都說可以回國休假,可是每次都讓人失望。”
“阿姨,你知道她的地址嗎?”明秀問。
“這個不知道,如果我們需要聯繫她,就必須把信交給這裡的一個軍營。然後再轉達。明秀,如果你要找她,你就留下信箋給我,我幫你送過軍營去。”
“不啦, 阿姨。現在到處都在徵兵,說不了我這個學醫的哪一天也會被徵去做戰地服務。到了哪一天,興許我和智子有緣,能夠在戰場上碰到也說不定呢!”說完,明秀開心地笑了。用水根的眼光判斷,她是真的開心地在笑, 可是 那種笑多少包含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到底是勝利者的笑,還是鄙視者的笑呢?而臧水根在最後離開平崗家時,心裡多少有點留戀,這裡可是佩勳正宗的姥姥家呀!
回來的路上,臧水根就問,“明秀,爲什麼要這麼做?”
“難道你不想智子嗎?不想知道知道智子的近況嗎?你要知道我們以前可是閨蜜,可是同吃同住的呀!”明秀說得很認真。
“那預先也應該告訴我一聲。或者讓我有個心理準備不是?”臧水根露出一點不滿。
“我要是告訴你,你還能來嗎?我一個人也不敢跑這麼遠的路。你的孩子在我的肚子裡,時時刻刻需要小心。就這樣晚上還要伺候你。你說說我就不能想念我的一個好朋友嗎?”明秀也開始生氣。
“老婆,別這樣,我也就是問問。沒有別的意思。如今你懷着孩子,不能生氣的。”臧水根不是真的生氣,可是明秀顯然是真生氣了,把不該說的牀第間的話都說出來了。所以,臧水根趕緊安慰她。
“我纔不管呢,反正孩子是你的。生不生對我不重要。我只要你,別的都不重要!”說完,明秀又莞爾一笑,多雲變晴天。“你是不是見到智子家那麼富裕,和我家根本沒法比,後悔了?”
“明秀,看你想哪兒啦?我們已經是正式夫妻,是要齊心合力過日子的。”
“算了吧,我看你還是和北平的那位好好過日子吧!如果有一天你們的政府宣你回去,我可是要在這裡在媽媽的照顧下把孩子生下來的。”
“怎麼?你不打算回金上去生產?我娘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大發雷霆的!”
“你覺得我要是回到你們老宅坐月子,我能好受嗎?如果不被氣死纔怪呢?我不回去。過幾天再去檢查一下,如果沒什麼大礙,你就回去吧!長時間不回去工作,人家會抹了你的職務呢!”
他們這樣拌嘴,回家的路覺得快樂好多。還沒有進門,就看到有汽車停在外面。他們兩個都有一種直覺,腳步也就邁得大了,進屋看到兩個男人在那裡坐着喝茶,明秀媽見他們進來,趕忙起身說,“你們總算回來了,他們是專門來找女婿的。”
那兩人也急忙站起來,“你就是水根君吧?我們是,”其中一個話沒說出來,就被另一個打斷,“我們來找你,是因爲你在帝國大學學習的問題。不知道水根君是在這裡談,還是出去談方便呢?”這個人一邊說,一邊在向臧水根使眼色。臧水根明白,聽了他們的口音就知道是來日本不久的中國人。他就知道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問題,所以就叫來明秀耳語了幾句, 這樣很快,明秀就拉扯媽媽一起到街上去買菜。
見兩個女人出門,他們又重新坐下來,相互做了介紹,這一次說的是中國話,三個人都感覺很親切。“臧秘書,我們接到上峰的指示, 到處在找你,已經找了不少天, 終於在你導師的幫助下找到了你租住的房子。可惜一直給你留言,一直沒有見到你的回覆,所以不得已就通過特殊手段查到了你愛人明秀的地址。”
“你們怎麼知道她叫明秀的?”
“我們也知道她在中國叫麗娟。這個你最好不問,問了我們也不方便說。這樣子,上海已經發生了戰爭。周總長要求你儘快回國。否則擔心將來大戰爆發,來往的航船不能通行。還有,很有可能國內會實行戰時管制,這樣你們的工作會隨時根據戰爭的需要進行調整。所以,我們的任務就是把你送上船!”
說完,他們拿出了兩張船票。臧水根看了看,沒有去動那船票,只是沉思了一下說,“我愛人因爲身孕,給我兩天時間,陪她再去一次醫院,檢查完畢,我一個人回國。”
那兩個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說,“嗯,這樣也好。我們把時間就定在五天以後,我們的工作就是一定要把你護送到上船。這樣我們好向上峰交代工作。”
“那好吧,就這樣定了!五天以後,你們還到我租住的地方等我,幫我一起搬運一下行李!這樣我還可以省一點力氣呢!”
“當然, 一言爲定!”
明秀和媽媽回來, 發現那人走了,也沒問什麼,而是臧水根把明秀拉到茶几旁坐下,把剛纔談的情況給她簡單的敘述了一番,主要是說周先生督促他趕緊回去,戰爭的事情就沒再提起。他不想讓明秀跟着擔心。雖然在日本也能聽說一點消息,可是那些宣傳也都是輕描淡寫地說說。明秀聽了是這種情況,儘管心裡一百個不高興,可是她知道自己無力阻止丈夫回國工作。再說她在這裡生活還需要丈夫賺錢養家呢。
也就是兩三天的時間,把該做的事情都做了,去醫院看了醫生, 說是身體很好,嬰兒的發育也正常,這樣,臧水根就提前幾天回到自己的那個出租屋,需要一些時間整理一下,他知道這一次離開,估計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回到教授的這個房裡。他把情況跟教授夫婦講了,老人家覺得很可惜,一直說他這樣的人才應該留在日本發展,回到中國去真是一種浪費。可是教授夫婦也只是出於一種愛惜人才的想法隨意發表一下看法,他們也知道根本一點起不到什麼作用。東西收拾齊了,該打包的打包,該託運的安排託運,剩餘兩個小箱子,臧水根可以自己隨身帶着。就在離開的頭一天下午,臧水根弄完一切,最後一次到學校校園裡走走,等他回來的時候,聽到屋裡教授夫婦和人在說話,好像是談到臧水根的事情。他就躲在門外聽到裡面的聲音。
“水根君幾時回來?”
“不知道哇,他好長時間都沒有在這裡居住。聽說有個女孩子,好像是住在她那裡的。”
“不可能哇。他下船的時候,我們跟蹤到這裡,看到他們兩人進了這個房子。”來人說。這讓臧水根出了一身冷汗。我的天哪,自己被跟蹤了。看來申根大志還真不是普通人哪。
“沒錯,他們從中國旅行回來,確實是回到了這裡,但是很快就回去他們鄉下去了。”
“老先生,難道他在你這裡住了這麼久,就不知道他老家在哪裡?”來人問。
“具體不知道,聽口音好像是提到過什麼札幌一帶,別的我們真的不知道。你在這裡等也沒用。如果你們有什麼事兒,可以告訴我,或者留封信,等他回來馬上轉交。這樣也許更快一點。”
Www▲ttκǎ n▲¢O
“那你知道水根君在做什麼工作?”
“應該在找工作。好像剛剛畢業呢!”
話說到這裡,裡面靜下來。臧水根擔心被他們發現了,急忙躲到房子後面。不一會兒,就見兩個人,其中一個臧水根還記得是和申根大志一起到過碼頭接東西的, 那些人隨意打了個招呼,就匆匆地離去。臧水根看着他們的背影,忽然發現,兩個人上了一輛汽車,揚長而去。
臧水根這才急忙趕回屋裡,謝了教授夫婦,說他已經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並且馬上通知那兩個人, 過來將東西搬走。當天晚上他就住在了碼頭附近的一個旅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