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在家裡吃的。歐陽明在外面叫了一桌豐盛的菜餚,都是北方菜,五個年輕人圍在一起,高高興興地吃了一頓舒服的家宴。期間,歐陽明越看越覺得覺得祺姍清純可愛,和自己過去的那些女孩子完全不一樣,也就故意接近她,又是討好又是奉承,又是主動夾菜。臧祺姍也不管那麼多,你說你的,我吃我的。不管誰夾的菜都吃。只是有一條,從不接歐陽明的話頭。快要吃完飯的時候,外面敲門,老五桂根就起來去開門,被臧祺姍這個大姐搶了先,“我吃好了,我去開!”
打開門,見到是遊小行,臧祺姍扭頭就跑回屋內,吃飯的人都覺得奇怪,趕緊站起來向外張望,才發現是遊小行,就笑着打招呼。
“這是來清賬的?”臧水根自言自語了一聲。可是還是被歐陽明聽到,“上午走的時候他把原來的定金又退了回來,說是要給臧秘書面子。”臧水根明白了,大概這個遊小行已經知道臧祺姍是自己的親妹妹,所以也不敢私下收他的錢。
“小行,屋裡請!”臧水根覺得人家夠意思,自己也要客氣一下。
“不進去了,我來是給臧秘書送一份電報。緊急的!”說着,把電報交給了臧水根, 然後轉身就離開。
“下來吧, 人家都走了!”臧水根朝樓上喊了一嗓子。
歐陽明見到祺姍換了一套衣服下樓,嫋嫋娜娜,十分好看,兩眼就直瞪瞪地看她下樓,“你怎麼那麼怕他?他就是個街上的混混兒!”
“可別這樣說。小行可不是一般的混混,他是有身份的。我觀察了,這個孩子還是有點良心。”
“水根,你看別讓他給你迷惑了。這年月,良心值幾個錢。不要以爲給你省了幾個錢就覺得他不錯了!”
“省什麼錢,三哥?”臧祺姍覺得這話裡有話,就問。
“沒事兒,當初我回來,還有去南京,都是這個人送的。他也算是特別工作隊的人!”
“那就是特務了?”祺姍馬上說。“就是他們把黃先生抓走的。既然你們給他那麼熟, 就讓他把人給放出來吧!”
“臧祺姍,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你知道黃道吉是幹什麼的嗎?我聽說了,可是那個,姓拱,你知道嗎?”歐陽明插話說。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是我們雜誌社的同事,他的文章寫的好。就這些!”然後,祺姍又去拉三哥的胳膊撒嬌說,“三哥,你就想辦法把人救出來, 也算是給你妹妹我一個面子!”
“等一下,我必須連夜趕回南京。電報上說了,總長有急事兒召我回去。這樣,你的事兒呢,就跟歐陽明說,跟他說,就跟我說一樣。只是你要想三哥幫你這個忙,你就老老實實先待在這裡,等我回去處理完公事, 馬上返回來。記住沒有?”
“好的。知道了。”臧祺姍嘴上這麼答應,心裡卻在想,你們趕我走我也不走,我一定要想辦法把黃先生救出來才行。
臧水根上樓收拾行李,然後讓焱根跟着自己到南京去。歐陽明開車去送他們,被臧水根謝絕了,“你還是待在家裡,大妹她在這裡不熟悉,晚上不要出去瞎混了!”
“不出去, 你放心走吧!”
看着臧水根和焱根離開,幾個人回到客廳坐下來。臧祺姍就問,“你到底幫不幫?要是不幫,我現在就走,我得去找人去!”臧祺姍也就是嘴上說說,在上海能讓她相信的人除了黃道吉,也就沒有別的人。儘管雜誌社有幾個同事,可是相互都不瞭解底細,平常也只是工作來往,甚至他們也不知道黃道吉被抓的事情,所以不方便去找他們。當然更重要的是臧祺姍認爲他們也沒有這個能力幫助自己。
“幫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有個條件?”歐陽明動起了小心思。雖然只有半天多的時間,他確實覺得這個未婚妻實在可愛,如果能把她娶回家中,就算是從今以後再不接近女色都值。更重要的是祺姍身上的書卷氣和那種威嚴的氣勢,是歐陽明所有的女朋友中都沒有的。他很欣賞這種氣質。所以就被祺姍的這個氣質所吸引。
“你說吧,什麼條件?”臧祺姍知道歐陽明這樣的人,有錢有勢,啥也不缺,說到天邊了不得就是想佔自己便宜。不過她內心已經下定決心,如果說真的能夠救出黃道吉,就算是自己失去一點什麼,也在所不惜。
“我可以想辦法把人救出來,但是你今後不能再繼續和他聯繫。另外,人救出來以後,你回北平繼續讀書。”這兩條都是歐陽明和臧水根商量好的。不過這個時候說出來就像是他的主意。
“這個嗎, 我想想,我在上海已經有了工作。你知道的,找個工作很不容易。”
“隨便你, 我瞌睡了!你慢慢想吧!”歐陽明裝作起身上樓的樣子, 臧祺姍一看急了。“歐陽大哥,你等等!你看這樣好不好,你救人,我先考慮着,到時候人救出來,我就給你答案。”
“臧祺姍, 你想耍我?雖說我沒有你讀書多,但好歹我也算是一個公司的經理。哪會那麼容易上你的當。反正我也不認識黃道吉日,管它吉日不吉日的。”於是,歐陽明就向樓梯口走去。
“歐陽明,你還算不算一個男人?這麼小氣,開個玩笑你就生氣?這樣我答應你第二條,怎麼樣?”
剛纔歐陽明止住了步,可是聽到這個小姑娘鬼心思太多,也就什麼都不說,直接上樓去了。很快就聽到關門聲。臧祺姍楞在那裡,看着自己的五弟,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第二天起牀吃完早餐,歐陽明說開車送臧祺姍去上班, 她沒有拒絕。來到單位,下車的時候歐陽明問,“你的行李在哪裡, 晚上下班的時候我過來接你,順便把你的東西拉走!”
“知道了, 再見!”臧祺姍覺得這個歐陽明人還挺細心,雖然她有一種逆反心理,越是家裡逼她去做的事情,她越是反感。可是昨天到今天接觸下來,這人也不那麼壞。如果他要是肯出力把黃先生救出來,說不了她還真的願意考慮一下這個未婚夫的身份問題。
臧水根回到南京,仍然暫時到附近的旅社去小住。不過這一次他回來,因爲有焱根在,必須要找到房子搬進去,這樣纔像個家的樣子。再說,他還期待着巧靈能夠自天而降,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清晨起來去上班,幾步遠就到了辦公室,因爲來的太早,辦公室還沒人到,他就坐下來整理自己的資料,準備着給周先生彙報工作。一直到了九點,才聽到周先生辦公室的有響動,他站起來走過去,發現周先生不在,而是另外一個人在那裡收拾東西,臧水根不認識,就問,“總長還沒到?”
“請問你是哪個部門的?”
“我是總長的私人助手,臧水根。”
“啊,知道,您先坐。總長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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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周先生風塵僕僕地進來,一進門看到臧水根在,滿意地點點頭,“不錯,水根,召之即來,難怪季先生他們都誇讚你呢!”
這話讓臧水根一頭霧水,也只有跟着打哼哼。“水根,讓你急忙回來,是因爲形勢有大的變化,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把你調到一個專門研究日本國情的機構,不知道你有什麼意見?”
臧水根聽了這個消息,十分意外。怎麼想也不會想到是這麼一件事。看到周先生在等他答覆,臧水根不得不張口說話,“周先生,這個部門歸你領導嗎?”
“歸委員長下屬的緊急事務處理辦公室領導。”
“那我就不去了!我還是喜歡跟着周先生做事。”周先生聽到臧水根這麼說,臉上漾起了笑容。
“你決定,如果不同意,今天我就回覆上面。”
“周先生,這樣,我過完年必須回日本去參加畢業典禮, 然後再回來上班。所以,這也算是個藉口。”
“好,好藉口。就這麼定了。這樣吧,上次談的國土普查,我想了一下,你牽頭成立一個籌備小組,先做個計劃,隨後我拿到部務會議上討論,如果能通過,你就負責這項工作。”
說完,周先生拿起手提包,走出去,很快就聽到門外的汽車發動機的聲音。他可能又要趕着出席什麼重要會議去了。臧水根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心裡一陣放鬆,他不明白到底這是周先生在試探自己的忠誠,還是確實是上峰真的要抽調自己到一個新的辦公室去工作。幸虧自己果斷的選擇了留下來,看來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不過,從心眼裡來說,臧水根也願意待在周先生下面做事, 至少他認識周先生那麼久,對他的人品還是多少有些瞭解。在南京這些高官林立的地方,如果沒有一個靠山,像臧水根這樣的年輕人多的是,很難有出頭之日的。所以,臧水根心裡也明白,他在這裡工作還算是輕鬆自如,尤其是周先生又放權給他,讓他可以獨立確定自己的工作內容,這一點,臧水根非常感動。至少目前又能結合自己的專業,這樣也不會荒廢了自己所學的知識。如果真的能夠成裡一個國家資源調查小組,那就更好了,至少未來三五年工作就會很穩定。再說他還帶了自己四弟焱根,說不了可以在這個小組裡謀個差事呢。儘管這件事不符合老孃的心願,不過,根據這幾個月和焱根的朝夕相處,他已經非常明白焱根心裡的目標。下個月回家過年,說什麼他也要說服老孃,讓她同意焱根出來闖蕩一番。
回到自己辦公室,很快,後勤幹事抱了一大推信過來,臧水根以爲這是給他送來的文件資料,可是看到後勤幹事來到自己桌子前面,順手把這些信箋放到桌面上,“都是你的私信!”
“啊,這麼多?”三個月不在,看看堆滿了一桌子的信件, 臧水根一臉的懵逼。過去在日本的時候也時不時地收到家裡和朋友的來信,可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信的。他坐下來,先按照來信的地址進行了分類,大致也就是金上家裡來的,北平來的,日本來的,還有就是過去多年不來往的同學朋友不知道從哪裡得到消息寄來的。還有幾封沒法分類的外國信件,他看了信封上既沒有落款也沒有地址的,也就暫時放在一邊。
他先拆開金上家裡的來信,大部分都是麗娟寫的。他大致估摸了一下,差不多有二三十封之多。臧水根隨意抽了幾封,讀了信的內容,讓他不覺擔心起來。至少他拆開的這幾封大同小異,幾乎都是敘述老宅裡每天發生的瑣碎事,但是透過這些瑣碎事的敘述,臧水根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麗娟的不快。儘管信裡沒有一句埋怨牢騷話,可是這些事兒都是娘弄出來的。也就是說,水根他不在家裡,麗娟很難適應那個環境。過去在日本,相互距離很近,如果有什麼心思,聚在一起說說也就了事。可是如今她的身份變了,成了臧家的媳婦,儘管全家人都因爲她是外國人,都像寶貝一樣敬着,可是越是這樣越是她覺得自己是個外人。臧水根又拆了幾封,大致相同的內容,臧水根就陷入了某種悵惘。忽然他覺得自己對不起臧麗娟,爲了自己,她跋山涉水,拋棄自己的父母,拋棄自己的祖國,來到一個山裡的小村子,乖乖地做起一個山裡財主的媳婦。這對她這個帝國大學的醫學高材生來說,確實有些不公平。可是自己在南京這裡也不穩定,如果普查小組成裡,乾脆把麗娟接過來,這樣她也會好過一點。可是真的她來了,那巧靈怎麼過來?這真是一對矛盾。看來人家說的沒錯,老婆也好女人也好,少了不行,多了也不行!在翻閱其它信件之前,臧水根趕緊先提筆給麗娟寫了一封洋溢着思念和愛慕的信, 先要她精神上高興,不能讓她思想背上包袱。並且信裡很明確告訴他,春節馬上到了,再過一個月時間,他就會回到她的身邊。
接着他纔讀了二哥的信,信的內容把臧水根嚇到了,說是鄉下的那個叫棠梨的女孩,無緣無故地死了,當然孩子也沒了。二哥信裡隱約透露出一點意思是娘指示人乾的,所以,二哥氣不過,現在根本不回家了。棠梨的哥哥領着一幫人把臧家在鄉下的一個管家的宅子給燒了, 結果驚動了政府,官差到鄉下抓人,沒辦法,棠梨的哥哥帶着一幫人鑽進了山裡,等於是做了土匪。看到這些,臧水根心裡不是滋味。再一次聽到這種不可思議的事兒和娘聯繫在一起,這讓臧水根心裡很痛。他很想現在就回家去親口問問娘真的和她有關係嗎?在家裡的時候娘不是答應他讓這個棠梨進門嗎, 怎麼就變卦了呢?
都是一些煩心事兒,唯一讓臧水根高興的是,經過三個來月的鍛鍊,如今佩勳的漢語說得很溜,也習慣了家裡的生活,說是臧水根回去見到的時候,一定認不出來了。看到這裡,臧水根心裡暗笑,這個小傢伙!還真想他。
北平來的信不多,也就是四五封的樣子,打開被疊成燕子的信札,臧水根心就一喜,還不知道什麼內容,就是那蠅蠅小楷,清新綺麗,見了讓人喜歡,讀着讓人舒服,真是字如其人。這時候,巧靈的面龐帶着笑靨顯現在他眼前,他恍惚地去打招呼,可是忽然又不見了。臧水根揉揉眼睛,一封封讀下去,每一封都有一首詩,描述她的思念和心情。臧水根反覆地讀了幾遍,才品出了詩裡的含義。雖說現代詩比不了當年李清照的宋詞, 可是同樣透露着一個新婚女子深深地愛意。讀到最後,臧水根的眼圈都溼了,他心裡就默默地怪這個媳婦,怎麼能這麼忽悠,把老公的心都忽悠亂了。
臧水根沒有心思把其它信看完,就站起來到外面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這一個上午,所接受的信息足以讓他海浪上下顛簸,一會兒上去,忽地又下來,心情一刻也不能平靜。剛出大門口,就碰到了總長秘書小李,臧水根忙上前去打招呼,“李秘書,您好!”
“臧秘書,你回來了,怎麼悄悄地,一點也不知道哇!”李秘書樂呵呵地說。
“接到命令,急忙趕回來。這不外面的工作還沒有做完呢。今天怎麼這麼清閒,可以在外面散步?”
“不瞞你說,這一段時間都很清閒。總長每天都出去,很少在辦公室。好像聽說總長每天都是在處理涉及日本人的事情, 幾乎和咱們部裡的事情沒有關係。”李秘書神秘地說。
“應該吧。總長過去在日本工作,對那裡情況熟悉。目前這種局面,委員長自然需要他的意見。”
“對啦,你和總長,還有委員長都是在日本認識的吧?”李秘書好奇地問。
“嗯,也就是見過幾次面。”臧水根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在日本和周先生的關係,所以就打哈哈說話。
“喂,告訴你個秘密,聽說上面,”李秘書指指天,表示是最上面,“在籌劃和日本人開戰的事情。”
“這都是大人物的事情,咱們小不點兒管好自己的事兒就不錯了!”話是這樣說,可是臧水根心裡卻不這樣想。他不希望開戰,尤其是和日本打仗。兩邊他都很喜歡,中國是他的祖國,可是日本是他學習本領的地方。還是智子生活的國家。他在那裡生活了將近五年時間,已經有了相當的感情。
李秘書感覺臧水根對這些不感興趣,也就默默地離開。接着,臧水根又碰到了人事的小馬,大家長時間不見面,今天見了覺得很親熱,約好了今天中午一起吃飯,還叫上那幾個同事,臧水根大包大攬說今天讓他請客,這個機會不能再失去了。
返回到辦公室,心情好了很多,距離吃飯還有一點時間,他就打開其它信來看,其中有兩封是泰里奧的明信片,說是他們已經到了新疆的內地,他已經確定了考察的地點,並且他直覺很有希望有大的突破,希望臧水根這個忘年交靜等好消息。
除此之外,有一封是來之無名地的信,但是讀了內容,他猜到了是誰的手筆, 這不是李家大哥嗎?臧水根突然緊張了一下,不是說李路去了江西那裡,怎麼會收到他的信?一時間,臧水根有點手足無措,想把信撕掉燒了, 可是又覺得不捨,這可是最近好幾年才收到的李家大哥的唯一來信。過去他在上海時, 臧水根非常敬重他的學識和爲人,只是這麼長時間沒有通信來往,真實的情況一點也不瞭解。這封信連個地址也沒留,就是想回復都不可能。最後,臧水根還是把這封信單獨挑出來,放在公文包的夾層,等下班帶回家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