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水根手裡拿着薄薄的電報紙,眼睛盯着上面的六個字,“速返武漢上任”,他很懷疑這是發錯了,不過他看了發電人署名是新任的實業總長髮來的,應該不會錯。不過他十分納悶,去武漢上任,是啥意思,是被貶了,還是升職了,去武漢什麼地方,幹什麼事情,一切都不知道,全都是謎。他想發個電報問清楚,可是又覺得沒必要。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再說他身上有足夠的費用堅持三個月甚至更長時間。想了半天他拿不定主意,就打算離開,可是又不見剛纔的那個官員去了哪裡,這樣不打招呼就離開很不禮貌,他就在門口來回地張望,突然他看到那人手裡握了一張紙,快步的跑過來,看到臧水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正好,臧領導,你還在,剛收到的電報。你的。”臧水根接過電報一看,四個字,“速回南京”,發報人周世羣。這一下,他真的蒙了。一個是武漢,一個是南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自己辛辛苦苦繞道香港纔到了這個地方,還沒有着手展開工作,就這樣回去豈不是白費了自己的力氣。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離開了市D部,去了約好的一家酒店。他開了房,住下來,等李路大哥來找他。他希望能夠儘快見到李璐大哥,聽聽他的意見,然後再做決定。
很幸運,當天晚上臨近半夜,李路敲門進來,他穿了一身國民D軍官的衣服,臧水根見了差一點沒有認出來,“怎麼樣,像不像陳濟棠的人?”
“不知道,但是你穿了這衣服真的很帥!大哥,你幹嘛不在國民政府謀個差事呢?這樣我李大伯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呢!”
“水根,你完全是一個學者,還不懂政治。我們去那邊的事情我已經聯繫好了。但是確實有一點危險,如果你現在放棄,也可以。我們直接去贛州。”
“大哥,我不怕。你敢走的路,我也敢走!我想去看看大哥你乾的啥營生呢?”
“那好,咱就這樣定了,明天早上五更天,你準備好,我過來接你,咱們一起出發。這個衣服你換上,路上可以減少一點麻煩!”說着,李路把一個小包袱扔到牀上。就在這個時候外面聽到亂吵吵的聲音,腳步聲一陣緊似一陣,李路馬上警覺起來,先是透過窗戶看了一下外面,然後對臧水根說,“他們查房,我先離開了!”說着,就見他一陣風似的,從門口消失了。同時,臧水根發現那個小包袱也不見了。
很快,警察來敲臧水根的門,臧水根開門,進來一羣人,“看到一個人沒有,穿了一身的軍裝,三十來歲,一口上海口音。”
“不知道。”臧水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場面,心裡多少還是緊張。聲音都起了變化。那些警察似乎發現了這一點,當官的一個眼色,幾個小嘍囉衝上去把臧水根雙手控制起來,“老實交代,你是什麼人?”
“我是南京政府實業部普查科的科長臧水根!”臧水根意識到自己的不鎮靜引起了這羣人的懷疑,反而平靜了下來,說。
“放屁!上面的領導下來能住在這裡?帶走!”
臧水根被帶到了警察局,不論分說,先是一頓痛揍,把這個從來沒有受過罪捱過打的書生打的血肉模糊,可是臧水根知道這幫混蛋誤解他了,可是他怎麼也不能說見過李路大哥,否則就不是捱打那麼簡單了。臧水根開始還一個勁兒地喊冤,可是後來,一點力氣都沒有,也就把自己的那百十來斤交代給他們,隨便你們怎麼折騰,我就是一個不知道。這些人大概是打累了,又問不出個所以然。過了半天,這些警察突然撤了,臧水根纔可以睡個好覺。
一覺醒來,臧水根口渴難耐,就吆喝要喝水,喊了半天,沒有一個人搭理他。一直持續了好幾個小時,突然,門開了,進來了一個穿制服的人,嘴上在說,“我看看,是不是那個人?”臧水根聽到聲音,睜開眼,看到的是在市D部見到的那個官員,心裡多少有點底氣。“你們怎麼搞的,把南京派來的人打成這個樣子,你們這是找死呀?好啦,等着挨處分吧!”聽說臧水根真的是南京派來的人,一幫警察趕緊把臧水根扶起來,擡到外面乾淨的房間,立即又找來醫生,包紮傷口。可是這幫孫子手太狠,醫生來做了處理,可是他說再少也需要一個月的休息治療,纔有可能恢復。沒辦法,臧水根被安置在一個酒店,醫生每天按時來換藥。同時南京獲得了消息,把警察局痛罵一通。可是再怎麼罵也沒有用,臧水根身上的傷已經受了。一個月時間,警察又像孫子一樣,每天過來問好。臧水根現在也想明白了,也不氣惱,他們來了,他也有說有笑,反而和這些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一直到了臧水根身上的傷完全好了,準備動身離開,回南京的時候,還是那個官員,悄悄地留下了一個信封。臧水根知道是他留下的,打開一看,心裡一驚, 原來是李路大哥的信,內容很簡單,說可以在香港見面。具體事宜到了香港再談。
臧水根心裡有了數,就動身安排經過香港回上海。從廣州到香港一切順利。到了香港入住了預先安排的酒店。剛住進來,就有夥計進來問,“先生,你約的朋友到了,請你跟我來!”臧水根知道是李路大哥,也就跟着走,來到一個豪華的套房,見到李路悠然自得地聽音樂,儼然一副大富豪的感覺。
“水根,來來,大哥給你賠個不是,讓你代我受罪了!”李路扶臧水根坐在沙發上。可是臧水根就伸伸胳膊踢踢腿,說,“沒事兒,都好了!不過那幫孫子真的好狠呀!”
“這個不算什麼呢,你沒見過更狠的,他們會把人打的死去活來,不少人被打死了直接扔進了珠江不在少數。我估計他們還是多少在乎你說的身份,不敢把你往死裡整。不過水根,在外面混,這種事兒,也算是家常便飯啦!”
“怎麼,大哥,你也遇到過?”臧水根聽出李路話裡有話,就問。
“不止一次呢!”說着,李路脫掉上衣,身上露出了深深的傷疤,“看到沒有,這些都是拜那些壞蛋所賜。”
“大哥,我,我...,你不會是恨我吧?”看到李路身上又深又長的傷疤,臧水根心裡有點難過。
“你不算他們的人,我們都知道,你說起來也算是一個成員,可是從來不參加他們的活動,更是從專業的角度工作,從來也沒有幹過傷害老百姓和我們人的事情。”
“你怎麼知道的?”臧水根張大嘴巴,好奇地問。
“我們有我們的渠道。上次我給你的信你沒發現不是寄過去的,是專門有人送給你的?”
臧水根使勁地想,可是怎麼也記不起來當時信的情況,因爲他收了太多的信,根本沒有考慮那麼多。
“水根,這一次不說了,以後有機會真的希望你到我們那邊去看看,也許你能夠幫上我們也不一定。不過這都是後話。眼下,還是那些貴金屬,如果你的上司真的有心做這個生意,你可以從中安排,我們來配合。”
“做這個很危險嗎?”
“危險肯定是有的,但是對於那些大官兒來說算不了什麼,也不是偷運槍支和彈藥,就是被發現了,了不得是金錢的損失。可是這個利潤非常大。上次李馨在的時候,她也希望能夠在歐洲進口這些東西。你回去南京一定要確信你的上司是個可靠的人,我的意思是說他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出賣我們。這種政客除了認錢, 別的什麼都不認。你理解我的意思?”
臧水根想了一下,說,“大哥,我不是特別明白,但大概意思我知道。”
“另外,如果你相信大哥,我會派人就這件事情跟你聯絡。我相信這筆生意做成,你也不用發愁未來的生活!聽說你結婚了,娶了個日本太太,還有一個老家裡的媳婦?”
“你聽誰說的?”
“李馨說的呀,不是你告訴她的?”
臧水根真是無語。看來李馨還是什麼都知道了,他心裡就一陣唏噓。真不知道李馨大姐知道自己有兩個老婆心裡作何感想。他知道這一切都是歐陽明的碎嘴子說出去的。可是又能怎麼辦呢,誰讓自己娶了兩個老婆呢?
“李大哥,我爹孃在老家訂好了一門親事,我也沒辦法。我畢業的時候從日本帶回來一個,人家跟我回來,千里迢迢,我也不能休了人家不是。所以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水根,大哥沒有說什麼,日子是你個人的事兒。只不過,”說到這裡,李路頓住了,好像在斟酌合適的詞彙,“你還是要好好對人家。聽說你家裡的那個媳婦,還是北平的大學生,這年頭,你最好能把她帶在你身邊,一起過日子!”
“大哥說的是。她想去留學,不過我要是說留在南京,她一定會同意的。”
與李路分手,臧水根這次有了機會去香港到處轉轉,看看大英帝國統治下的香港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極樂世界。一個人轉了兩天,也沒覺得有多大意思,到處都在說白話,還有洋涇浜,一句也聽不懂,索性買了一些禮物,就乘船離開。
一下船,他第一件事就是直接去找歐陽明,因爲他在廣州養傷的那個月,曾經和歐陽明通過幾次電話,聽他意思好像見到了巧靈。可是臧水根問,他又支支吾吾。所以,他就直接去了愚園路。
“今天怎麼不去公司?”見了面,臧水根就問。
“我直覺你要來,所以在家裡等你。”
“滾吧,開什麼玩笑。你是神仙呀?”
“水根,不騙你,我昨天晚上真的夢到你,還有祺姍,一起來了上海,你們來找我麻煩,說是你們要毀婚約,我在夢裡被驚醒,一直到天亮都沒再睡着。”歐陽明描繪他的夢,聽不出是真的,還是編的。
“胡扯吧!快說,巧靈的情況,你到底知道多少,祺姍有沒有在信裡告訴你什麼?”臧水根像機關槍一樣,一連問了這麼多問題。
“我知道的在電話裡都已經給你說了,你要是不信,我也沒辦法!”歐陽明開始耍賴。
“也好,我寫信給祺姍,就說你在上海已經又有了別的女人,你就等着瞧吧!”說完,臧水根也不回頭,直接上樓去了。
歐陽明見臧水根真的惱了,也就不想再鬧下去,就起身跟着,“水根,我都告訴你還不行嗎?”
這時候,客廳的電話響了,歐陽明回身接起來,剛說了喂,就聽到裡面的聲音,一副官腔,說是找水根的,他直接就叫了起來,“臧水根,找你呢!”
“誰呀?不是騙我的?”樓上傳來水根的聲音。
“快點,真的是找你的。”歐陽明害怕誤會,就嚴肅地說。
一分鐘,臧水根下來,拿起電話,“喂,請問哪位?”
“水根,我是周世羣,你方便出來嗎,我在瑞金賓館等你!”
放下電話,臧水根就問,“歐陽,瑞金賓館你知道嗎?”
“知道,法租界。怎麼要出去?這麼快,一回來,就要出去?”
“我也納悶,怎麼剛到,就有人知道。不過周先生不是外人,我現在馬上過去!”
“等等!我送你!”
在法租界,他們到了,報了周世羣的名字,諮客就帶他去了一個咖啡廳,老遠,就看到周先生和一個西裝革履的人在熱烈地聊天,臧水根輕輕走上前去,說了聲,“周先生,我來了!”
周世羣見到臧水根,馬上站起來,就要介紹,他對面的那個西裝革履的男子也站起來,轉過身來,兩個人打了個照面,兩個人都是一愣,原來他們認識。
“沒想到,在這裡又見到你了,大藏君!”申龜元太郎伸出保養極好的手握住臧水根說。
“嗯,我也是。本來周先生召見, 我就匆忙過來,很高興在這裡又見到您!”聽到申龜講了日語,臧水根也講日語,他知道周世羣很懂日語。這樣三個人坐下來,開始用日語交談。
“怎麼樣,這一趟受驚了?”周先生關切地問。
“皮肉之傷,也算是一種經歷吧!”提到這件事,臧水根只有苦笑了一下說。
“嗯,有一天我要那些龜孫子全部剝了皮,扔到海里餵魚。不過聽說你住了一家小旅館,是嗎?”
“是。我收到兩封電報,一個是你發的,另一個是胡總長髮的,我不明就裡,也不敢胡亂花錢,所以就,”
“哈哈哈哈哈,”另外兩個男人還沒聽完就大笑起來,“你還真是個學生氣呢!以後不許這樣子,如果經濟有困難,給我說!”周先生慷慨地表態。
“元太郎先生,真對不起,我沒有告訴您實情。”臧水根轉向申龜,象徵性地低了一下頭表示道歉。
“哈哈,水根君,你多慮了!”
坐了一會兒,神龜大概發現水根和周先生有事情要談,就站起來離開。
送走申龜,周先生和臧水根重新回來坐下來,“你不想知道爲什麼讓你回來?”
“想知道。”臧水根實話實說。
“你是不是和胡長順關係不好?”周世羣問。
“沒有哇, 我剛回來國內的時候,那天接風宴認識的胡總長,後來一直就沒有打過交道。這次他去上任, 他交代說一切工作按照過去的計劃辦,並且還把我升了半級。我覺得應該沒有什麼不對的。”臧水根一邊思索一邊說。
“那就奇怪了,他們怎麼突然把你調到武漢的一個兵工廠去,到底是什麼原因呢?我知道有人在背後告了你的黑狀,說是你的房子和你的收入不成比例,可是這些我已經在季院長面前講清楚了。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不過這樣子,我建議你回南京把在廣州的遭遇說的嚴重一點,另外就說身體仍然不適,需要回家靜養, 武漢那邊千萬不要過去。那個地方我們很難控制,萬一出點什麼問題,後悔也枉然!還有,焱根已經去了杭州參加培訓班。艾麗斯的事情以後你們就不要過問了。我給你透露一點,就是這件事很複雜,牽涉到上面,所以你和焱根全當不知道就行。”
聽到周先生這一番誠心誠意的話,臧水根大受感動,覺得自己不應該懷疑周先生,心裡就覺得有點對不起他。周先生爲自己考慮的那麼細,怎麼可能會傷害自己呢、退一百步說,眼下這種時候他能夠讓自己認識申龜,知道他的底細,應該不會對自己不利。再說,那些貴金屬生意他還要靠自己穿針引線呢。所以,臧水根也放了心,他覺得只要跟着周先生,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周先生,你放心,我一定按照你的意思辦!”隨後,臧水根想了一下又問,“南京的房子要不要退了?”
“退給誰呀?房產已經是你的名字啦。要不這樣,爲了躲過眼前這一關,你回去把他變賣了,省得別人惦記。還有,回去瞭解一下,看看到底部裡是誰在拆你的臺, 或者說是見我離開了,想拆我的臺?”
“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