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贏水渠,必須先說臧家。臧佩勳的祖上是在明朝末年從禹州到這個縣裡當官,居家才遷移到了金上。雖說金上不是縣城,可是它是通向四面八方的交通要道,這裡顯得更加繁華。早年臧家祖上聰明,看中了這裡的商業氣氛,先是在附近的十里八村購買了不少土地, 然後交給租戶,慢慢從贏水源頭到金上村這幾十裡的河岸兩側,很多土地都被臧家購買。除了土地,就是在金山鎮,或者在縣城,臧家也都開了不少的門面。到了清末的時候,經過兩三百年的經營,臧家已經成了這一帶的大戶人家,好多當地的老百姓沒有不知道臧半街的。就是說金上半條街的門面都是臧家的, 要不就是臧家開的,要不就是臧家的租戶, 要不就是臧家聯合經營的, 亦或是臧家的直系親屬的,總之,臧家到了清末宣統年間已經在土地和生意方面達到了頂峰。一直到了臧佩勳爺爺那一輩,家道開始走下坡路。
他爺爺名叫臧克通,年輕時中了秀才,後來買了個官職,時不時在縣衙裡走動。可是這個臧克通不喜歡種地,也不喜歡做生意,更不喜歡當官,他的最大愛好就是舞刀弄槍, 打獵,打架,打人。瘦死了的駱駝比馬大,儘管臧克通不喜歡家裡的瑣碎事務,可是臧家上下依然過着豐衣足食的日子。臧克通娶了兩房太太,膝下有五男二女,老大臧鐵根,老二臧樹根,老三臧水根, 老四臧焱根,老五臧均根,大女兒臧祺姍,二女兒臧祺蕙。說來也巧,大太太住在鎮上老宅裡,負責家裡的裡裡外外全部生意,還要負責五個兒子和兩個女兒的教育和培養。二太太年齡小,整天跟着臧克通走南闖北。大太太銀妹,出身一個普通人家,識數不識字,可是懂事理,脾氣溫和,只從跟了了臧克通,就深受臧家上上下下的喜歡。所以她在家裡說一不二,名義上臧克通是當家的,實際上是大太太當家。二太太梓雯是城裡的洋學生,年輕的很,說起來和他們老大兒子臧鐵根大不了多少歲, 不過,在二十世紀初,那個風雲變幻的年代,洋學生一向思想很叛逆。 一次臧克通去洛陽參加一個軍閥的會議,認識了二太太,兩個人眉來眼去,臧克通就用大把的袁大頭把人家騙到了這個山裡的小縣城。不過這個二太太倒是很能適應,在這裡不缺吃不缺穿,比起原來給一個大軍閥做侍女,這裡可是做了主人,也算是翻身得解放。所以,她就正式嫁給了臧克通做起了小老婆。說是小老婆,其實她纔是隨心所欲,因爲來自城裡,算是見過大世面,臧克通總是嬌慣有加, 無論什麼條件他從來不會說一個不字兒。這樣二太太生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臧桂根和臧祺蕙都交給了大太太去帶,自己跟着老公四處奔波,也落得個清淨。這樣兩個女人整天不見面,再加上大太太明事理,臧克通的家裡總是和和睦睦。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成長起來的孩子,應該會有出息的。
本來大太太銀妹是打算培養老大臧鐵根早一天接班,否則她一個婦道人家畢竟有很多事兒不便出面,所以從小就培養他, 讓他接觸家裡的生意和田產,多跟管家和掌櫃的在一起,接受薰陶。當他十一二歲的時候,就讓他跟着下鄉去收租, 感受一下種莊稼的不容易。這個臧鐵根開始還算是聽話,可是隨着年齡的增加,以及外來的誘惑,他開始變得不安分,當他被送進新學校學習以後,就更加一發而不可收拾。他完全看不起家裡的那些田產和小生意,他覺得大男人就應該去當兵,像孫中山那樣,拿起槍桿子,打破清朝舊世界,建立一個民主共和的新世界。所以,新學校沒有畢業,他就報名參了軍, 進了袁世凱的北洋軍。臧鐵根從此一走渺無音訊,也不給家裡人寫信,過了兩年,家裡已經認爲他不在人世的時候,他回來了,回來省親。這個時候他已經是正兒八經的軍人,渾身上下一身德國軍人的軍裝,說了一口天津話,動不動就是皇帝老兒,動不動就是革命。大太太看到自己的兒子變成了這樣,知道再指望他來看家已經不可能了,於是心思就在老二臧樹根身上。如果說老大的性格像父親,那麼老二的性格就像母親。這一次,大太太銀妹學聰明瞭,不讓老二去外面讀書,只是在鎮子裡的學堂學習。老二臧樹根也很聽話, 每天領着小弟水根和焱根到學堂去,嚴格按照母親的話去做, 深受母親的喜愛。就是那個挑剔的小媽,也就是臧克通的二太太梓雯,都說很喜歡樹根。臧克通這個時候就高興,咧着大嘴巴笑, “看來這名字起對了,老二應該能夠落葉歸根!”“你說啥呢?孩子還小!那叫落地生根!”“好, 我看這孩子將來管家能行!”最高興的還是大太太銀妹,不光是因爲樹根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更重要的是能夠替她分擔家裡的擔子。不過這是外人的眼光,實際上只有臧克通和銀妹他們兩口知道。
老三臧水根比他二哥小一歲,可是個頭長得差不多,外人不知道還以爲是雙胞胎呢。不過過了挽鎖之年,水根開始發力猛長,慢慢超過了二哥,面目也和二哥逐漸的不一樣,白生生的,像個奶油蛋糕一樣,親戚鄰居都說這孩子前生是個大姑娘託生來的。因爲二哥時不時地要下鄉去學習收糧收租,和佃戶們打交道,水根也就跟着前去,可是跑來跑去二哥曬黑了,可是水根卻一點事兒沒有。水根喜歡看小說,走到任何一個地方都是捧着一本書,走路休息都免不了看上幾眼,就是吃飯的時候還忘不了把書本放在桌子旁邊。母親見了不高興,說是家裡吃飯要專心,不能說話,更不能看書,可是提醒了幾次,水根根本不理會,只是不耐煩地回了一句嘴,“我也就是放在那裡,看着書在旁邊,我吃飯才香!”慢慢地養成了這個習慣, 大太太銀妹也就不再嘮叨,她知道兒子們慢慢長大了,開始養成自己的生活習慣,反正喜歡看書也不是啥壞事兒,放就讓他放吧。
該上中學了,銀妹就和老公商量,讓樹根留在村子裡,好賴也能搭把手,水根喜歡讀書就讓他到城裡去念書,臧克通想都沒想就同意了。只要不涉及到二太太梓雯的事情,基本上他都不會有什麼反對意見。就這樣水根就去了離家三十里的一個大廟上去讀書。
大太太一連有了這三個兒子之後,接下來生下的正好是個女兒,這讓臧克通高興的不得了,不知道爲什麼臧克通不喜歡兒子,或者說兒子也許太多了,就想有個女兒。可是前面三個都是兒子,這讓他覺得很不痛快,可是生孩子這事兒也不是誰能把握的,想生什麼就生什麼。 雖然臉上流露出一些不快,可是嘴上也沒有說出什麼來,反正他不喜歡待在家裡,眼不見心不煩,可是當大女兒祺姍來到這個世上,他回來的頻率就高了。光是因爲女兒的名字就引經據典,翻了好多的書,最後總算得到一個他滿意的名字。他覺得這孩子將來能進宮,穿上高跟鞋,戴上大拉翅格格帽,走起路來穩穩當當,吉祥又美麗。也是因爲這個女兒的到來,臧克通倒是經常住在家裡,這讓銀妹高興的不得了,嘴上不說,心裡可是樂開了花兒,她也覺得這個女兒就是自己的福星。可是沒過兩年,一次當家的說是要去洛陽參加一個什麼會議,結果領回來一個小女人, 開始她還以爲是買了一個侍女,可是臧克通把她拉進房子一說,她心裡就有火。可是因爲已經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也都三十多歲,怎麼也不能把心中的不滿放在臉上,不過既然老公給自己說了,就必須表態,她還是高興地說,“這是件好事兒,看看人家都是三妻四妾的,咱們家也就苦了你啦。 我還說再過兩年我年齡大了,不好給你暖腳頭,就給你張羅一個丫頭呢!”臧克通不管大太太是真心還是假意,只要她同意就好。於是排排場場地又辦了一個風光的婚禮,二太太也就算是正式進了臧家的大門。也就是那一年,大太太二太太像比賽一樣,一個生了個兒子,一個也生了個兒子,這讓臧克通又是高興了好一陣子。因爲二太太梓雯生了個兒子,他更是歡喜多一點,雖說沒有在老宅裡生產,他就大部分時間待在梓雯的身邊,像是剛當爹一樣,那個親熱勁就別提了。這讓梓雯心裡也是熱乎乎的,覺得嫁給這個人也算沒錯,看他對自己的骨肉這麼上心,將來就算是她老了,對自己也不會差了。不過,梓雯心裡還是多少嫉妒大太太的肚子爭氣,生了那麼多的兒子,她知道這世道也只有兒子才能在這個世界上立足,光宗耀祖,所以暗地裡她就憋足了勁,一定要再生一個兒子出來。
就在臧家有了兩個千金的時候,家裡發生了大事兒,二哥樹根終止學業正式在家裡跟着母親打下手,開始走上他當家作主的道路,就像皇家立太子一樣,家庭成員裡每個人都知道二哥就是臧家未來的家長。水根也從中學畢業,正考慮是繼續到更遠的地方讀更高級的學校,還是像他的同學們一樣讓家裡出錢到日本去留學。
臧家這時候可是真熱鬧,樹根不上學了,水根也回家來,大妹妹祺姍本來到了上學的年齡,在開學的時候就要進學堂啓蒙。這時候,老爸臧克通帶着小媽和女兒祺蕙也回來了,他們是要把小女兒留在家裡養着,這是大太太銀妹的主意,孩子們不知道,只是覺得奇怪,不過這麼一大家子人,好不熱鬧。這時候外面的世界多少有些不平靜,聽說山那邊整天不停地打仗,說是北洋軍打敗了鞭子兵,又說馮玉祥推翻了直係軍閥,總之亂作一團。大太太就勸老公,“不要到處跑了,外面世道很亂,萬一出了什麼岔子,你讓我們這一家子怎麼活下去呀?”“沒事兒,咱不是上面有人嗎!”臧克通不在乎地說。正說話間,院子裡一陣吵鬧,他們夫妻走出去一看,先是一愣,怎麼一羣當兵的來家裡幹什麼,可是仔細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大兒子鐵根。他們緊走幾步,就在鐵根面前幾步遠站住了, 仔細瞧瞧,真是自己的兒子,當孃的上去拉住兒子的手說,“你怎麼回來了?”可是當爹卻說,“你還活着呀?”臧鐵根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上來給老孃一個擁抱,眼淚撲梭梭地流出來。“爹,娘,我活得好着呢!”
大家進屋,樹根和管家趕緊忙活把鐵根帶回來的幾個護衛讓進廂房休息,然後再回到上午聽哥哥講述他的故事。
“你這是從哪兒來?”臧克通穩定了情緒以後,坐在太師椅上,嚴肅地問。
“爹,娘,對不起,我這一走好幾年,也沒給家裡一個音信。我去了天津,參加北洋的新軍,接受了培訓,學了不少洋玩意。人家那傢伙可都是從英國德國買回來的, 厲害得很!”臧鐵根手舞足蹈地說。“這不剛剛跟吳佩孚打了一仗, 他媽的,姓吳的還挺能打,我們暫時失利,退回了淮河邊上。我也就請假回家探親。”
“那幾個小兄弟是咋回事兒?”在一邊一直保持沉默的二太太,聽到說吳佩孚的名字,再加上鐵根嘴裡不乾不淨地罵了一句,心裡就不舒服,可是畢竟正主在上面坐着,一直也沒有她說話的份兒,這不好不容易逮個機會,就問了一句。
“這位是誰呀?”臧鐵根扭頭看了看,他多少能猜到幾分,可是沒有正式介紹總不是說話那麼方便。
“鐵虎,這是你小媽, 快來行禮!”臧克通叫了鐵根的乳名,站起來,拉住他去給梓雯行禮。
“小,小, 媽,你好!”本來按照老規矩應該下跪行大禮,可是鐵根見到這個小媽和自己年齡也差不多,心裡就有一種牴觸,嘴上也不利索, 迫於父親的威嚴,就彎腰打躬做了一揖草草了事。
梓雯畢竟在大戶人家呆過,也就大方地站起來回了禮,又說,“吳大帥是個好人呢!”
這時候臧克通看到雙方的臉色不好,就趕緊解釋,“鐵虎,你不知道, 你小媽原來是在吳大帥身邊管家的人,每天都可以見到吳大帥的。我也是去那裡開會認識的。梓雯,孩子剛回來,讓他們休息一下!”
大太太明白,就起身拉了大兒子鐵根到西廂房裡去,“鐵虎,你說話小心一點,那位原來是洛陽那邊來的, 有靠山。可不敢把她惹惱了,你爹會生氣呢!”
“什麼吳大帥,就是一介武夫。我們拼死拼活地打仗,原來仗打到咱家裡來了。戰場上我們皖系輸了,在家裡我也要輸嗎?”鐵根嘴上這麼說,不過他聽說這個小媽是吳大帥府裡的人,心裡自然就覺得矮了半截。他也只是個小小中尉,不要說和總司令說上話,就是看見也要躲得遠遠的。
“反正你在家裡,不要惹她就是。”母親又囑託道。
“我明天還要趕回部隊,看到你們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鐵根說。
“咱這山溝裡,沒人來這裡打仗。幾百年都是平平安安的。都是那些京城的人爭權奪利的, 纔會打仗。孩子,你要是覺得在外邊氣不順,乾脆就回來,娘給你張羅一門婚事,娶個媳婦,好好過日子吧。你看你二弟木疙瘩這不是在家管管事情也挺好。水娃鬧着要去日本讀書, 我也不懂,到底日本在哪裡, 你去問問,給拿個主意!”
“老三真的說想去日本留學?這是大好事兒呀!”鐵根聽說三弟想去日本留學,一下子來了精神,也不和屋裡人打招呼,直接衝出去找水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