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們剛剛熱絡起來的時候,外面響起了一個聲音,“智子, 你回來了?我進去了!”智子立馬站起來,走到門外,“姑姑,我正在打掃衛生,屋裡很亂的。你先回去吧,這麼晚了!”“這閨女,大晚上累死人了,不睡覺,搞什麼衛生。我怎麼看不到對面那個小夥子屋裡亮燈啊?”“姑姑,你趕緊過去看看,也許人家睡下了!”“不會的,他很勤奮,每天都睡得很晚。你早點睡,我走了!”聽到嗒嗒的腳步聲,房東出去了。
關上門,看到臧水根已經站起來,手裡已經拿好了自己的東西,滿臉的抱歉,智子就說,“我這個姑姑大半夜裡也不睡,不知道到這兒要幹什麼?”
“謝謝你的茶和點心,我該走了,如果讓房東知道了不好。”
智子無奈,就趕緊到門口將鞋擺好,抱歉地說,“真對不起,下次,我請你吃飯吧?”
臧水根忙說,“啊,下次我請你!”說着就出了院門。回頭給智子揮揮手,就沿着街邊的陰影裡向一個方向走了一段路,然後再折回來,在街中間慢騰騰地走着,還故意弄出來各種聲音,皮鞋踏在石板路的聲音,故意乾咳的聲音,還哼了兩句さくら呢,外人一看就知道是個醉鬼,在外面喝酒回來晚了。正巧這時候那個房東走過來,嘴裡嘟囔着,“小夥子,這大半夜的,都在睡覺呢,喝成這個樣子,吵得別人怎麼睡覺,這樣子,明天我就給你漲房租。”這位中年女房東嘴上這樣說,可是還是走過來扶了一把,然後壓低聲音說,“酗酒不好,你們老遠地來學習,幹嘛要出去喝酒,省點錢買點好吃的東西不好嗎?”一直把臧水根扶到門口,看着他歪歪扭扭進了屋,打開了電燈,她才退出小院,慢慢又去別處了。
關上門,臧水根偷偷地樂。他急忙又走到窗口,朝對面的燈光看去,只有一個窗口還亮着,他知道那裡就是智子的房間。想想剛纔的事情,臧水根不知道該感謝這位半老徐娘的不期而至呢,還是該怪罪她呢。剛剛和智子談話有了個開端,就被她打攪了好事兒。不過這樣也好,第一次到人家女孩的房裡,呆的時間太長,說明自己太沒有教養,好像沒有見過女孩子一樣。這樣下次留下更多的話題。不是說還要請吃飯嗎,不管誰請誰,都一樣,反正是給約會留下了一個由頭。
週末給教授整理資料,受到教授的表揚,“水根,今天干得效率很高嗎?什麼事兒讓你心情這麼好?”
“教授,你看出來了?”水根有點難爲情的樣子。
“你不是也談戀愛了吧?”教授鄭重地問。
“還不算是吧,是一個女孩子請我喝茶。”
“那還不算?女孩子都請你喝茶了。水根,我祝賀你。你們中國留學生在這裡成家立業的很多,好多畢業後都留在了這裡。你要是有了先好的,將來畢業了結婚,可以留下來,大日本帝國發展正需要你們這樣的人才。”
臧水根沒想到教授會這樣說。中國留學生在日本找女朋友,結婚,生孩子這些事兒他都有聽說過,也見過不少,可是自己這樣做從來都沒有想過。如果說智子的事兒真的是要談戀愛,他還要認真考慮一下,如果說將來要留在日本國,這可是一百個不可以的。他從來就沒想過。他自己的爹孃兄弟妹妹都還在老家呢,盼望他早點學成回去呢。不過教授這樣說,也不是壞心,於是他就說,“謝謝教授的一片好意。我還有兩年才能畢業,到時候再說吧。人家女孩也就是請我喝杯茶,不知道有沒有那種意思呢?”
“我是日本人,我知道的。一個姑娘家,能夠大着膽子請你喝茶,那已經很清楚了。你就放心大膽地追吧,我打賭這姑娘一定是你水根君的啦!”說完,教授爽朗地笑了。這話說到了水根的心眼裡,他也高興得很,就想着第二天禮拜天沒課,要不約了智子出去吃飯,他有好多話想給智子說呢!
回到家裡,臧水根一直在想,到底自己是不是也愛上了智子姑娘。想來想去,他不敢肯定,到底是愛還是喜歡。如果是愛,那就是無怨無悔的,如果是喜歡,也只是對於異性的一種吸引,或者說是想解脫某種寂寞。想了一個晚上,他也弄不清到底算是什麼。畢竟他也沒有真正戀愛過,雖說在上海有過一次和女人的肌膚之親,那也是逢場作戲罷了,不可能有什麼愛和不愛的。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的,臧水根確實急不可待地想和智子見面,和她說話,甚至有種衝動,和她接近。清早起牀,他決定了,今天週末,智子一定不上班,他就過去敲門,邀請她出去吃飯,把上一週在教授那裡掙來的工資花掉也值。剛剛過了早餐的時候,臧水根草草用了簡單的早餐,準備了一下就打算出門,可是剛要出門,就見到有人來訪。
“水根,這是要去上課嗎?今天不是週末嗎?”來人是兩年前在碼頭接他的那位會說日本話的中國人。
“周先生,您這麼早過來?趕緊請進!”臧水根無奈又退回來,雖然這兩年和這位周先生來往不多,可是他知道周先生的身份不一般,況且他時不時地要來拜訪一下,總是要問一問生活有沒有什麼困難,需不需要什麼幫助, 對於這樣的好心人,水根他怎麼也要從心底裡尊重纔是。
兩個人回身進了門,水根忙着倒茶,就見周先生從包裡拿出一份報紙,放在桌子上。
“周先生,您用茶。要不要我給你準備一些點心?”
“不用了,來的路上,我已經吃過早餐。水根,你坐下!”周先生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後說,“你看看這個報紙!”
臧水根拿起報紙,發現是一份中國當地的報紙,他就很驚訝,在東京他現在幾乎看到的都是日文的報紙,就算是偶爾見到幾分中國報紙,也都是留學生或者那些社團辦的,不是日報的那種,紙張和印刷也都是非常的潦草。可是這份文匯報,他知道是上海鼎鼎有名的大報。胡亂翻了半天,不得要領,臧水根就問,“周先生,這裡面有什麼奇蹟嗎?”
周先生接過報紙,翻到第二版,用手指了指,說,“你看這裡!”臧水根仔細看過去,可不是,大標題寫了李軍長吃敗仗,被迫下野,歐洲考察,小標題寫的清清楚楚李達維的名字,這不是大伯嗎?他打了敗仗?和誰打的?臧水根詳細閱讀了報紙的內容,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心裡覺得不是滋味。讀完後看了看周先生,見他還是老神在在的樣子,一副波瀾不驚的眼神,見到臧水根看完了,就說,“你大伯一直和我是好朋友,也一直託我照顧你。不過,我也沒做什麼,你這小子算是個優等生,一點也不費力氣,不像那些紈絝子弟,到了日本除了花姑娘,就是遊山玩水,根本不把讀書當成回事兒。我今天來不完全是爲了讓你看這份報紙。老李他不會有什麼事兒,到歐洲考察一年半載,回來還是有很多機會。現在在國內軍閥混戰,最終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你知道,直系, 皖系,奉系,浙系,國民黨,還有李宗仁,閻錫山,馮玉祥,還有川軍滇軍都虎視眈眈,這兩年中國不平靜啊。”說了這麼長,他喝了口水,然後清了一下嗓子,問,“水根,你在地質系,對吧?”
“周先生,是的。”臧水根不明白這個周先生半晌不夜地怎麼問起這個問題。
“哪對於地質勘探算是有所瞭解?”
“基礎課很快學完,下學年就進入專業課。周先生,您有事儘管吩咐,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做。”臧水根覺得受人滴水之恩定當涌泉相報。周先生可是他兩眼一抹黑到日本後認識的第一個人,也是給他實實在在幫助的人。
“這樣子,”說着,周先生又從包裡掏出一沓資料,“你看看這些資料,我想如果你能在業餘時間弄出來一個簡單的方案,會很有用的。”
“這個,”看到這麼多文件,光是看一遍也得一個月,臧水根就有點兒頭大。
“這個事情不急,我知道你上課很忙,況且你每天還要去打工。這件事情如果搞好了,會有一大筆收益。具體多少我現在不好說,但是肯定超出你的想象。我把資料留下來,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先熟悉一下,如果你看完後,覺得有興趣,就到這個地方來找我,咱們再談具體下一步的計劃,怎麼樣?”
臧水根看人家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也就點了頭,算是答應下來。
“不過,這些文件,你不能透露給外人。這些資料也不要帶到外面去,就在你房間裡看,避免丟失,明白嗎?”周先生囑託到。
“這個我知道。教授也經常弄些神秘的資料給我們幫他整理,也一樣交代不可以讓第三者知道,我從來沒有出過差錯的。”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周先生腦袋裡咯本兒一下,沒想到今天還有這樣的收穫,不過他什麼都沒說,全當什麼都沒聽到,就說,“水根,今天週末,有空我請你出去吃飯?”
“不行啊,周先生,實在抱歉,我一週的作業都放在了今天,沒辦法, 你也知道我每天下課都要去兼職打工,只有週末才能完成這些作業。”說着,臧水根指指桌上大把的作業本。
“好吧,下次,下次你來找我,我一定請你吃頓大餐!”
臧水根送周先生離去,順便瞧了一下對門也沒有什麼動靜,因爲是週末,街道上靜悄悄的。這裡居住的大部分是租戶,做生意的老早就出門去了,剩餘的大半是學生,好不容易有了個週末,不到中午誰會起牀呢。返回屋裡,臧水根趕緊換了套衣服,把頭髮用水溼了溼,然後再用梳子輸得整整齊齊,這才自信得意地推門出去。
來到街對面,他毫不遲疑地敲了大門,好像門是虛掩着的。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推了一下,半扇門開了,不過他沒有擡腿進去,而是探頭向裡瞅了瞅,然後又縮回身子,門關上,再次敲門,這一次聲音大了許多。就聽到裡面房間裡傳出來一個聲音,“來了!”很快就聽到窸窸窣窣,磨磨蹭蹭的腳步聲,聲音走近的時候,臧水根故意向後退了一步,心跳的很快,還止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門開了,露出一副漂亮的面龐,真的很漂亮,比李家姐姐一樣漂亮,笑顏如花,禮貌地問,“誰呀?”當她看清楚來人時, 露出驚訝的樣子,“原來是水根君呀,快進!”直到這時,臧水根纔想起來這個姑娘就是那天幫他傳遞信箋的人,他彎腰禮貌地施了禮,嘴裡還說了句,“早上好,打擾了!”那女孩也沒有問句你找誰,你有什麼事兒,就直接讓他進去,然後就輕輕把門合上。臧水根心裡還琢磨這個智子可真會享受,難道現在還在睡懶覺嗎?不過他知道這些日本女人都非常勤勤,絕不會大白天還在屋裡睡懶覺,除非她是病了。想到這兒,他就想問,可是身後的女孩像是主人一樣,急忙拿來拖鞋,嘴上說,“就穿這雙吧,平常沒有人來,沒有準備客人用的,這雙是我穿過的。你不會介意吧?”水根看了兩雙拖鞋,確實這一雙大了許多,也許這纔是她讓穿的原因,可是如果他穿了,這姑娘豈不是要光腳踩在榻榻米嗎?不過他記得上次到這裡來,似乎是光腳進屋的,好像智子很喜歡那樣的習慣,那樣也很自然。不過,水根還是不自覺地聽從這姑娘的安排,穿了她穿過的那雙拖鞋,緊繃繃地,但是有一種溫柔的感覺,先進了屋,站在那裡愣愣地等身後的人進屋。推拉門掩上,姑娘說,“水根君,我叫明秀!”說着伸出手來,要和水根握手,臧水根沒有思想準備,緊張地伸出手輕輕地握了一下,覺得一種觸電的感覺,她的小手怎麼那麼暖和,那麼舒爽,當他縮回自己的手時, 還下意識地雙手搓了搓。
“水根君,請坐,我給您倒杯茶!”臧水根似乎忘記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就呆呆地看着明秀在那裡忙活,“水根君,您喝杯茶!這麼早,還沒有用早餐吧,正好我準備了,一起吃吧?”
“不用了,我來這裡,”
“啊,我知道了,智子上班去了,你想借什麼,給我說一樣。智子和我是閨蜜,不分彼此的閨蜜。你知道吧, 我們兩個之間沒有秘密。”
“你也是,也是實習護士嗎?”不知道爲什麼臧水根嘣出了這麼幾個字兒。
“啊,不是的。智子是實習護士,她是已經從學校畢業,正式工作的實習護士。而我是實習醫生,是沒畢業,專門實習的, 你懂得我的意思嗎?”明秀的語速挺快,讓神經有點緊張的臧水根腦子趕不上趟。
“你是大學生?”
“對呀,帝國大學醫學系。你呢?”
臧水根心裡一陣狂跳,原來是校友哇。可是嘴上卻平和地說,“地質系。”
“沒想到我們是校友呢。我還以爲你是我們那裡的清潔工呢!你老家是東京都的嗎,怎麼會一個人出來住,和家裡人吵架了?還是和女朋友一起搬出來的?”
明秀真是快人快語,像是查戶口一樣,都要問的清清楚楚。那天他和智子在這個屋子裡喝了半個時辰的茶只說了幾句話,除了名字別的什麼都沒談。不過聽明秀的問題,好像並不是什麼事兒智子都告訴他了,至少她不知道自己不是日本人,是中國人。還有自己一個人住,並且是單身。看她的熱情勁兒,應該不知道他和智子之間的微妙關係。不過他來這裡是要請智子去吃飯,可是智子卻去上班,自己也不知道,這可怎麼辦呢?
“是房東阿姨說有什麼事兒到這裡來問,所以我就來了。她不在,我就走了!”說着,水根就佯裝要起身的樣子,明秀就急忙說,“水根君,不急,房東阿姨不在這裡,我和智子也是合租她的房子。雖說智子是她親侄女,可是同樣賬目要算清楚的,誰讓智子已經嫁人了呢。”
“什麼?”聽說智子已經結婚,這讓水根十分的意外, 不僅就脫口而出。
“你不知道哇,智子孃家姓平崗, 可是智子現在是興川智子,就是婆家是興川家。男人去了中國打仗,好像是,”不知道爲什麼明秀突然停住,拿眼瞟了一下水根,見他仍然是那副表情,就繼續說,“啊,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房東阿姨的男人是死在了中國的一個城市,那裡太冷,不知道是凍死了,還是被人打死的。所以,水根君,沒事兒一定不要和房東阿姨多說話,她的脾氣很不好, 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發作的。她脾氣大的嚇人。智子和我都很害怕她呢。”
“啊,這樣子呀。”這一次,臧水根真的起身要離開,他一下子接收不了這麼多信息,儘管眼前這個帝國大學的校友漂亮又有魅力,可是他像是心紮了一樣,隱隱作痛。他離開,明秀依然幫他取出鞋來,放在門檻下,亦步亦趨地跟到大門口,還在水根的身後說,“歡迎水根君常來坐坐。不知道我今天說錯了什麼讓水根君這麼不高興,真對不起!”
臧水根似乎沒有聽到,逃也似地回到自己的宿舍,關上門,自己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腦子裡亂哄哄的。好像總有那麼個聲音在說,智子她結婚了,丈夫在中國打仗。
就這樣,他悶悶不樂一整天,一直待在屋裡也沒有出去,不吃飯,不喝水,也不寫作業,還把周先生送來的資料推到一邊,好像這一切都是這堆資料引起的。一直到了窗外黑暗下來,有燈光從窗櫺裡透進來,臧水根才感覺到天黑了,自己應該出去吃點東西。
剛打開室內的燈,就聽到院子裡響起了腳步聲,輕盈,有節湊,好像美妙的音樂一樣,聽到水根的耳朵裡,有一種讓人安靜的感覺。腳步聲越來越近,臧水根好奇,這會是誰呢?房東阿姨,還是訪客, 總不會是智子吧,亦或是明秀?他拉開一點門縫,他看到了智子那張俊俏的臉,雖然穿了一身極端素雅的外套,但是已經不是黑色,是那種女孩子都很喜歡的淡紫紅色,智子把頭髮系在頭頂偏後一點的位置,像個掃把,隨着她平穩的步子,一晃一晃的,顯示出不少青春的氣息。就在智子走到門口停下來的時候,臧水根突然把門打開,嚇了智子一跳,沒等到智子換鞋,他就一把把智子拉進了屋裡。他把嘴脣對住了智子,也不管智子願意不願意,毫不遲疑地吻了上去,開始智子盡力掙脫,可是慢慢地智子已經沒了力氣,再接下來,不知道是智子引導水根,還是水根強力褪去了智子的衣服,他們最後合二爲一,躺在了地板上。當一切疾風暴雨過去,智子慢慢睜開眼, 問,“水根君,你今天是怎麼了?你喜歡這個樣子?我都給你!聽明秀說你一早去了我那裡,對不起,我忘記告訴你,我這個週末也要上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