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忌

雲懿霆雙手按在一隻硃紅包金繪龍鳳的箱子上,指尖緩緩滑動,上好的木料、上好的油漆與金粉,觸手細膩光潔,色澤柔亮,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爲是她的身體。

箱子沒有上鎖,和上次她興奮忘神的拉他進來時一樣,只是簡單的扣着金銅環。

她似乎從未對自己、對雲家設防。

小心的打開箱蓋,那些細碎的東西再次呈現在眼前,和上次一樣,上面是些不甚值錢的物什,看着不像是特意爲出嫁置辦的,許是她以前用的舊物,一個蘭花包袱沉甸甸的,捧起時會發出細碎的金屬聲,一聽就是碎銀與首飾撞擊的聲音,很可能是她與章姨娘這十幾年的積蓄,他知道,她曾生活在一個小衚衕小院子裡,生活拮据;另一個包袱一角露出裡面藍色的棉布和上面刺繡的蝴蝶,再往下,是裝着石頭的小匣子,拿開小匣子,就露出那隻神秘的描花木盒。

雲懿霆微眯着眼,靜靜的看着木盒,這木盒,很眼熟,因爲盒蓋的右下角淺描細畫的寫了個“雲”字,這是和祥郡主的喜好,十幾年來,自己所見她的每一個妝盒上都有這麼個標識,故而,上次一見就覺得詫異,據自己所知,若胭嫁過來近一年,和祥郡主只送了一套八寶頭面給她,更無其他,那頭面連同盒子一直都放在另一間常用庫房,那麼,這個壓在嫁妝箱底的木盒是怎麼來的?

既然與嫁妝放在一起,必是婚前所得。

思緒緩緩迴流,將往事一件件梳理,驀然,就想起去年大夫人的壽宴,宴後,自己聽歸雁神秘兮兮的說起,和祥郡主曾當衆表示要送若胭個禮物,還要回頭送去梅府,只是後來,無人再提及,自己覺得不過是些貴婦人之間的賣弄舉動,既然若胭不在意,自己也不願拿此事給她增加壓力,便也隻字不提。

莫非就是這個描花木盒?

裡面裝的是什麼?珠寶?首飾?

雲懿霆心念微動,伸手拿了出來,託在手心,慢慢的打開,瞬間,滿目金光,心,卻在那一剎那透涼,針扎似的痛,怒意就從針眼裡絲絲冒出來,流經周身血液,最後貫注在眸底。

一方緞子,一隻金雞。

飛上枝頭作鳳凰。

怨不得她一次次拒絕自己,她那麼驕傲,連趙乾和趙坤都不放在眼裡,怎麼會高攀雲家這個枝頭,怎麼會甘願受此羞辱?

可她,到底還是嫁過來了,將所有婚前婚後的委屈都悄悄藏下,不願讓自己知道,就像那句無意中聽到的“我願意爲他忍受,這裡是他的家,這裡的人都是他的家人,我只能如此……我在乎的只有他的心,只有他的一心一意。”

這個聲音像蠱一樣種在心裡,反反覆覆的響在耳邊,讓他幾乎不能自制,手指一用力,一聲輕微脆響,木盒裂開一道長長的裂縫。

雲懿霆輕吸一口氣,越發的抿緊了脣,將手裡的木盒捏了捏,正欲拿了起身,忽聞外面傳來曉蓉的聲音,“三奶奶回來了。”緊接着那個熟悉的聲音問道,“三爺呢?他回來了嗎?”聞言頓覺心頭軟暖,長睫一顫,略一猶豫,又蹲下身,將木盒放進箱子,一樣樣的收拾妥當,然後整衣外出。

“三爺回來了。”初夏笑着回答,服侍她洗臉淨手,趁她轉身回屋更衣時,飛快的和曉萱交換個神色,才追進門去,等着將她換下的衣裳接過,低聲問,“三奶奶,今兒過去可順利?”意思是,沒有受欺負吧?

若胭怎不知她心思,故意衝她誇張的扮了個鬼臉,嘿嘿一笑,“你家三奶奶我這等尖牙俐齒、渾身帶刺,誰敢招惹我啊?我纔不會吃虧呢,傻丫頭,把心收回肚子裡去,回頭要是誰欺負你,我還幫你擼袖子揍她。”

雲懿霆站在門口,聽着這話,忽覺心酸,這纔是個傻丫頭呢,既知自己尖牙俐齒、渾身帶刺,何不把那些傷害她的人都扎傷?也是個只會逞口舌之強的軟弱受氣包。

“來,擼起袖子來,讓我瞧瞧你的細胳膊。”

“三爺……”若胭傻了,苦着臉看他沉臉走進,訕笑,“我不過開個玩笑,你就生氣……”再看初夏,居然已經溜走了。

這妮子,越來越靠不住了!

“若胭。”雲懿霆心軟如水,輕輕抱住她,一語不發。

“你怎麼了?”若胭敏銳的覺得雲懿霆與尋常不太一樣,那眼神,複雜的自己完全看不懂,只一眼,就如誤陷沼澤,瞬間就沒了頂。

雲懿霆開始吻她,溫柔的彷彿變了個人,若胭有一瞬間的幻覺,覺得雲懿霆把自己當成了一個一碰就碎的無價之寶,那麼小心翼翼,將所有的狂熱和渴望都壓抑在心底,脣齒之間唯有繾綣柔情。

發生了什麼事?若胭迷迷糊糊的胡思亂想,莫非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府裡出了什麼事讓他受刺激了,還是侯爺又抓住什麼把柄把他訓了一頓?

“主子,丁銘回來了。”曉蓮的聲音有些不合時宜的響起,打斷了若胭的思維,卻沒有中斷雲懿霆的動作,他似乎根本沒有聽見,依舊纏綿不肯鬆開。

若胭唯恐曉蓮在門外聽到動靜,尷尬的推他,低聲道,“丁銘回來了,你要見他麼?”

雲懿霆笑眼看她,眸光嫵媚勾魂,緊緊盯着她,“不見。”

“那,我去跟曉萱說,讓他們倆現在就過去找佟大娘吧,早些把院子定下來也好。”若胭紅着臉掙脫,小兔子似的跑出去了。

把曉萱送出去,順道又收到曉蓮又送來的兩封信,一封來自蜀中的巧雲,一封來自不知名的小鎮,若胭先看了巧雲的信,一如既往的說些家常事,杜氏過世近一年,巧雲信中的語氣由沉痛慢慢平和,有時候,還會提到從敏,說他對自己頗爲照顧,寥寥數語而已,若胭會意的笑笑,又看另一封,卻不由的驚愕,信中說,不久前,梅承禮偶遇陳煜,兩人倒是相投,梅承禮拜陳煜爲師,跟隨陳煜走了。

“陳煜?”若胭拿着信去找雲懿霆,疑惑的看他,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雲懿霆微微一笑,尚未說話,若胭猛然就想起來,大眼一瞪,問道,“就是那個……喜歡孟綵衣的……他上次真的來刺殺你了……”

“他……”雲懿霆笑得無奈,捏捏她的腮幫,“他是來陪我喝酒的。”

若胭猶疑低語,“我聽你說過,借他的到來才順勢清醒,不過……”不過,猶清晰的記得,賞花時,聽雲歸雪說起當夜之事,依舊心驚。

“不過什麼?”

“沒什麼。”若胭搖頭,“有機會想見見他。”

雲懿霆笑,“那倒也不難,自那次一別,我也有一年多沒見他了,可修書請他來京一趟,正好,你們兄妹也可見面。”

這主意的確不錯,若胭歡欣同意,心裡卻無限感慨,沒想到梅承禮真如自己所料,棄文從武了,也不知將來他是否會後悔自己的選擇,只是,那也不是自己能管得着的了,反正,現在反而放心多了,有個師父陪着,總比一個人流浪要好啊,兩人湊一起嘰嘰喳喳的寫了回信,交給曉蓮,驀地想起三房的事,又問雲懿霆去尋找雲懿華的結果,他卻只輕描淡寫的答了句“找到了”,顯然是不願多說,若胭猜想當時境況不是能說出口的,也不再追問,倒是對侯爺早上那句話有些興趣,又問他侯爺的態度,雲懿霆笑眼看她,緩緩道,“你放心,父親對家裡子侄一視同仁,二哥落在父親手裡,你想想便知。”

若胭目瞪口呆,自然知道他這是拿他自己捱打做比較呢,既然打得雲懿霆,就一樣打得雲懿華,估計那張白淨俊俏的臉上也少不了五個手指印,不知爲何,若胭忽然有些舒暢,爲王氏,也爲雲懿霆。

“你可以平衡了,捱打的不止你一個了。”若胭苦笑着嘲諷他。

雲懿霆卻同樣回她一個苦笑,“爲這種事捱打,我唯有一次,可二哥,挨的可不止一次了,我何須平衡?”

得,原來打好幾次了啊,真是死性不改!

若胭嫌棄的翻了個白眼,一撇嘴,一個字也懶得提他,雲懿霆卻怪異的捉住不放,湊近來笑問,“知錯就改,絕不再犯,這是難得的品質,你該獎勵我。”

“你又不是小孩兒。”若胭囧囧瞪她,卻被對方嗤的一聲放肆的笑,轉瞬就壓倒在榻上。

到晚上的時候,若胭再次聽到了雲懿華的消息,上午,雲懿華被找回來後,侯爺是當真打了他巴掌,還把他拎到家廟跪了整整一天,三老爺倒是沒說什麼,三太太卻哭啼啼的去求和祥郡主,只是和祥郡主素來尊重侯爺,除了安慰她“不必擔心,侯爺自有分寸”,也不好說侄子的壞話,到底也沒去找侯爺說情,三太太無奈作罷,卻不知王氏搭錯了哪根筋,竟偷偷的去家廟送飯菜,這倒也罷了,府里人俱知王氏心軟,心疼丈夫,送些食物也不爲過,糊塗就糊塗在送的菜餚盡是葷牲,家廟乃供奉祖宗之神聖之地,除了年節祭奠,誰敢在此地開葷?

這也是王氏運氣不好,此事不知怎的被侯爺和大老爺一起撞上,這事便難善了,雲懿華被當衆打了十板子,依舊關在家廟,王氏送去寺廟靜修一個月。

“二嫂?她怎會如此不知輕重?”若胭聞訊驚愕不解,早上才見到的王氏,病泱泱的躺在牀上,到晚上居然還會爲薄情寡義的丈夫去送飯,還送了葷牲,這太離奇了,“家廟是什麼地方,有什麼忌諱,她怎會不知?”

還送吃的?要是我,不載歌載舞就不錯了!

整理好衣裳,若胭準備去前面看看,雲懿霆將她拉住,“我去看看,有什麼事回來告訴你,你在家等我。”

雲懿霆走後,若胭仍放心不下,又讓曉萱和初夏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