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爲什麼出京城?”景瑢壓低了的聲音問道。
“不爲什麼。”景珏的聲音懶懶的,帶着敷衍。
景瑢哼了一聲,“咱們之間,還要隱瞞麼?我都跟着你到鳳州了,還會勸你回去不成?你就讓我知道,這一路奔波是爲了什麼,就行了!”
“不爲什麼。”景珏仍舊平緩說道。
“你!”景瑢似有些生氣,“哥哥,你不說,就當我不知道?我是傻子麼?難道我沒有眼睛麼?”
景珏笑了笑,沒說話。
“是爲了你那小妾吧?”景瑢問道,“當時在寧家門外,一瞧見她,我看你就變了臉色!當着李布的面,就搶走原本要嫁他的人……”
“不是搶走,她拒絕陪嫁了。”景珏懶懶說道,“就算搶走,又怎樣?”
“自然不會怎樣,我不是說你搶走有什麼不對,就是人家正要大婚,你說搶走也就搶走了。”景瑢說道,“我是說,你對她不同,對她很關切,這是爲什麼?”
“爺對爺的女人,都很關切。”景珏說道。
“對她不同。不惜帶着她溜出京城,你以前也說過,想要出京城的,可從來沒有走的這麼幹脆利落過。因爲你知道聖上不許親王世子出京,你雖在京城行事肆意,但這件事情上,一直都很收斂的。這次居然這麼急匆匆的就上了路!定然是有別的原因,原因就在你那小妾身上,是麼?”景瑢問道。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景珏有些不耐煩了,“爺想怎麼玩兒,就怎麼玩兒。用得着你來教訓?”
“玩兒?我看不是你玩兒她,是她玩兒你吧!”景瑢聲音微微提高了些。
“爺怎麼玩兒,輪不到你說話。你不想跟着,就滾回京城去。”景珏冷哼一聲。
寧春草聽到這兒,估計景瑢就要被氣出來了,想要擡腳躲避,屋裡頭卻並沒有傳來腳步聲。
景瑢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卻沒有被氣得疾步而奔,半晌,卻是頗有耐心的勸道:“哥哥,咱們似乎從來沒有吵過架,我跟燕王府的兄弟,也沒有跟哥哥你親近,今日爲了個小妾咱們兄弟吵架,值麼?”
“有什麼值不值?”景珏哼道,“我跟你吵了麼?”
“你何必如此護着一個小妾?何必對一個玩物這麼好?”景瑢聲音裡透出濃濃不解,“你知道,你定然是要娶周家小姐的。”
寧春草聞言,不知爲何,心中竟是一滯。
大概是再次聽到“玩物”一詞,讓她有些羞憤,腳步踉蹌了一下。
“沒有什麼是定然的。”景珏緩緩說道,“爺沒玩兒夠之前,誰說了都不算。”
所以,只是玩兒玩兒而已麼?
寧春草站在黑暗之中,無聲的咧了咧嘴角。
屋裡頭又說了什麼話,她一點也不想再聽下去。她悄悄的摸回自己的房間,快步到牀邊,踢了鞋子躺下。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本就是個紈絝。玩兒玩兒而已,這不是一開始就明白的答案麼?
怎麼能因爲他對自己的一點點溫柔,一點點關懷,就迷失了自己?
對他來說,不過是像施捨一樣吧?自己倒唸念不忘,以爲是可以依靠可以依賴的人,真是可笑。
寧春草擡手摸了摸脖子裡掛着的天珠項鍊,默默唸着兒時寧姨娘哼唱過的個歌謠,哄自己入睡。
夜色沉沉,她閉上眼睛。
睡着以前,還以爲她又會回到歸雁樓下,或站在樓下焦急,或奔上樓被人推下。
可她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吵醒之時,發現自己竟安然睡了一夜。
並未有任何噩夢侵襲,亦或者,她忘了。
這樣安睡的感覺,實在讓人幸福。
寧春草還沒來得及感慨,能好好睡個覺是多麼來之不易的幸運之事時,窗外傳來的奇怪聲響引了她的注意。
撲撲楞楞的聲音,像是密密麻麻的雪粒子砸在瓦片上的聲響。
可如今是暮春時節,哪裡來的雪?
她快步來到窗邊,窗戶是緊閉的,窗戶上張着厚厚的窗戶紙,顯得外頭的天陰沉沉的。
寧春草伸手推開窗戶。
眼前的景象,叫她大吃一驚,驚叫之聲,幾乎響徹整個客棧。
“不要開窗!不要開窗!”
廊間傳來老掌櫃驚呼之聲。
可是太晚了……
寧春草看見遮天蔽日的飛蟲,像是瘋了一般涌了進來。
飛蟲翅膀撲棱棱的聲音拍打着窗櫺,飛撲向她。
一般情況下,蟲子是怕人的。可當千千萬萬的蟲子聚集在一起的時候,人是怕蟲的!
那蟲子蜂擁進屋子裡,桌子上,牀帳上,她身上臉上手上胳膊上……
寧春草似乎感覺到蟲子們在啃食着她的皮肉,一開始是癢,繼而是灼痛。
她顧不得疼,伸手向前,想要關上窗戶,以免更多的蟲子飛進來。
可窗戶像是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推住了一般,她竟不能拉上。
咣——
房門被一腳踹開。
一個身影從她的余光中一閃到窗前。
砰的一聲。
窗戶關上了。
屋子裡還有許多的飛蟲,寧春草閉嘴不敢再叫,唯恐這蟲子會趁勢飛入她口中。
有人拿着布在摔打,將她身上落着的飛蟲都給抽打了下去。
雖然抽打在她身上的力道有些疼,但總比渾身落滿了蟲子要好得多。
又有腳步聲進來,摔打的聲音漸漸多了起來。
房間裡的飛蟲越來越少,地上倒是落了一層密密麻麻的蟲子屍體。
寧春草亂跳着抖落身上的蟲子。
直到耳邊傳來景珏的聲音,“好了,沒有了。”
她才站定,可渾身那種被蟲子包圍的噁心感並沒有褪去。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確實沒有蟲子了。可心裡作用卻讓她覺得,仍有蟲子趴在她身上。
“是蝗蟲。”程頤的聲音說道,“這麼多的蝗蟲……竟是蝗災。”
“噓——”老掌櫃一面摔着布條,一面禁止道,“是蝗神!”
寧春草身子抖了抖,“我能先換個衣服麼?”
她此時很有些狼狽,身上頭上亂七八糟的,不知是被景珏手中的衣服抽打的,還是被蝗蟲圍攻的。
“到我房間裡去換吧。”景珏看了她一眼,緩緩說道。
“不用。”寧春草立即搖頭,似乎是本能的拒絕他的好意,免得自己習慣。
她拒絕的太快太乾脆,景珏不禁深深看了她一眼。
寧春草臉上有些僵硬。
“你就準備在這裡換?”景珏指了指地上,“在一羣死蝗蟲中間?說不定這裡頭還有活的。”
“去你屋裡。”寧春草立即抱起衣服,往外走。
一屋子的蝗蟲屍體,她一眼都不想再看,太噁心了!太可怕了!
她不知道自己剛纔在一羣蝗蟲的圍攻之下,是怎麼活下來的?竟然還有勇氣去關窗戶?
她換好衣服出來,瞧見昨夜見過那十七八歲的少年正在清掃這蝗蟲的屍體。
她衝那少年笑了笑,“他們都在哪兒呢?”
那少年立時漲紅了臉,很是侷促的向外一指,“大,大堂裡。”
寧春草點頭謝過,快步往大堂走去。
“是蝗蟲,大巫說,乃是鳳州百姓得罪了天,得罪了神靈,所以降下這般災禍來!不能稱之爲災,要懷敬畏之心,乃是蝗神的降罰……”老掌櫃語氣低沉,透着無奈,“正是糧食灌漿的時節,眼看再有一個月就要收成了,蝗蟲一過,什麼都不留下……饑荒已經是必然了。誰想要背井離鄉?都是被逼的啊!”
寧春草走來時,他正擡手抹了抹渾濁的眼睛。
寧春草聽到蝗神兩字,心頭都忍不住一陣噁心。
適才她換衣服的時候,在衣服裡頭還掉出兩隻已經死掉的蝗蟲,險些將她噁心吐了。
換下的衣服,她甚至連看都沒在看一眼,就丟在牆角。衣服上似乎都沾染了蝗蟲的味道,讓人嗅之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