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伯毅猛然間大膽的想到,京城裡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她還不知道吧?倘若她知道,睿王世子要娶旁人了,她會是什麼心情?什麼表情?會不會對那個人徹底失望,徹底絕望呢?
倘若讓那個人從她心裡走出來,那旁人是不是就會有機會走進去呢?
可立時,他就不住搖頭。
他不敢冒險,縱然在旁的事情上都可以無所畏懼,在面對寧春草的時候,他卻不想做一絲一毫沒有萬全把握的事兒。一絲一毫的風險也不想冒。
姜伯毅坐了良久,忽而起身,抖了抖衣袍,正要飛身而下的時候,突然聽到屋裡傳來了一聲響動。
他微微皺眉,側耳細聽,她睡覺也睡不安穩麼?
本是安安靜靜,悄無聲息的屋子,卻突然之間傳來打鬥之聲。
似乎還有利刃,劃破空氣之聲。
夜裡太靜,或是他聽覺太過敏銳。這般聲響,從她的屋子裡傳來,直叫他覺得膽戰心驚。
顧不得猶豫,更顧不得這是夜裡要避嫌,他幾乎是眼睛不眨的從屋頂飛躍而下,擡腳踹開了房門。
屋裡原本漆黑,突然大開的房門外透過燈籠的光輝,更透進了月光,以及積雪上返照的光芒。
屋裡的情形,已經清晰可見。
寧春草手握短劍,招招狠厲,直取她面前婢女的性命。
婢女驚慌之下,只能狼狽躲閃,毫無反擊之力。
可這婢女卻不是旁人,正是她平日裡最是信任,最是依賴的綠蕪!
姜伯毅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麼個情形,綠蕪是他送給寧春草的婢女,自然是他精心選出來的人。綠蕪對寧春草的忠心,他是信得過的。寧春草平日裡對綠蕪的信賴,也皆能看出來。
可這會兒,綠蕪狼狽躲避,寧春草招招致命,卻叫人驚詫的目瞪口呆。
“閣主,娘子她,她許是夢魘了!”綠蕪瞧見踹開門的姜伯毅,立時大喊道。
慌忙躲避之時,她可能有些許的分神,胳膊上不留神,就被寧春草手中短劍劃傷。
那短劍極爲鋒利,綠蕪半個袖管,片刻就被血水濡溼了。
姜伯毅看向寧春草,她果然只着着一件單薄的裡衣,必然是從被窩裡爬出來纔會這樣。
夢魘?夢魘中要殺人麼?
眼見綠蕪受了傷,躲避更加倉皇狼狽。姜伯毅不再猶豫,飛身躍進屋內,手刀又穩有準的劈在寧春草的後頸上。
寧春草握着短劍,猛的向前劈刺的動作一軟,整個人都向地上倒去。
姜伯毅長臂一撈,將她帶進懷中。
可她的手指竟然還緊緊的握住那短劍,緊得關節都泛着蒼白的顏色。
姜伯毅只好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將短劍從她手上奪下。
綠蕪一面捂着手臂上的傷口,一面大口的喘氣,她額上已經冒出汗來,心有餘悸的看着軟倒在姜伯毅懷中的寧春草,“幸而閣主出現及時……”
姜伯毅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又垂眸看着懷中人,“點燈。”
他吩咐一聲,橫抱着寧春草,一步步向內室的牀邊走去。
綠蕪捂着受傷的手臂,慌忙點亮了燈燭,一個個燈燭亮起,驅散了屋內的黑暗。
寧春草被放在牀上,雙目緊閉,眉宇微蹙,眼皮微動,似乎在同什麼做着掙扎,她呼吸微微有些紊亂,小臉兒之上,一片煞白。
“你先去包紮,然後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姜伯毅吩咐道,他的眼睛卻一瞬也沒有離開寧春草。
綠蕪應聲退下,簡單的處理了傷口,很快便折返回來。
看得出,她也十分擔心寧春草的狀況。她們主僕之間向來和睦,寧春草連句大聲的斥責,都未曾對她說過。
晚飯時候,寧春草還同她玩笑,誰知道,沒幾個時辰之後,熟睡之中,寧春草會突然將利刃指向她的脖子。
真是回想起來,都叫人覺得毛骨悚然!
若不是她自小習武,向來睡的輕,夢中也十分警覺。此時怕是已經做了劍下亡魂了吧?
綠蕪看着牀上雙眸緊閉,卻似乎十分痛苦的娘子,眼眸中僅有的一絲埋怨也不由被擔憂取代。
“閣主,娘子這是怎麼了?”綠蕪小聲問道。
姜伯毅擡眼看她,“她脈象有些亂,卻並不是病症。你且說說,剛纔究竟是怎麼回事?”
“婢子正在熟睡,娘子夜裡不習慣有人守在她身邊,所以婢子是在外間的軟榻上睡的。”綠蕪跪地說道,“正睡着,突然覺得有勁風襲面。婢子驚醒過來,就看見娘子一言不發的握着短劍,刺向婢子脖頸。婢子翻身躲開,娘子卻步步緊逼。好似不取了婢子的信命,就誓不罷休一般。”
“今日白天可發生過什麼事?或者,她見過什麼人?”姜伯毅微微皺眉問道。
綠蕪連連搖頭,“沒有啊,娘子就在園子裡轉了一圈,還寫首詞,又自己譜了曲子,彈唱了一下午呢。晚飯時候都是好好的,還同婢子玩笑……哦,對了,娘子剛纔要殺了婢子之時,眼神似乎和平日裡不一樣!”
綠蕪不由擡手按住心口,平日裡朝夕相處的人,半夜裡突然要自己的命,是誰想起來,也會覺得頭皮發麻,心驚膽寒的,她深吸了一口氣,才又說道:“娘子的眼神很直,直愣愣的像是……像是……”
“像是沒有靈魂一般?”姜伯毅問道。
綠蕪連忙點頭,“對對!就是這樣,空洞洞的,就像是沒有魂魄,十分駭人!”
姜伯毅垂眸看着寧春草,眉宇中間擰成川字,很早以前,他曾聽聞過,人被控制住心神的時候,會是那麼個情形。
那她適才,要殺綠蕪,也是被人控制住心神了麼?
“我開一副安神的湯藥,你去叫人……你親自去煮了來。”姜伯毅起身來到桌邊,提筆蘸墨,寫下一張藥方,交給綠蕪。
綠蕪接過藥方,目露擔憂的看了看寧春草。
“你去吧,我會守着她。”姜伯毅沉聲說道。
綠蕪頷首,緩緩退了出去。
次日下晌,寧春草纔在痛楚中醒了過來。
頭痛,脖子也痛。
頭痛像是沒睡好,脖子疼卻像是被人給打出來的。她揉着脖子按着牀,掙扎着坐起。
屏風外頭立時傳來腳步聲,她側臉看去,“綠蕪”兩字還沒喚出口,就是一愣,舌頭都有些打結道:“姜大哥?你,你怎麼在這兒?”
姜伯毅看着她的目光卻滿是擔憂,她所看不懂的擔憂。
“一大早的,姜大哥……”
“娘子,這已經是下晌了。”綠蕪捧着個漆盤,也從外頭走了進來。
寧春草聞言,不由皺眉。她還奇怪,一大早的,姜伯毅怎麼會在她的房間裡?“我怎麼睡了這麼久?你也不叫醒我?”
她擡眼向綠蕪看去,這才猛然間看到綠蕪胳膊上,被包紮起來的傷口。
“咦,綠蕪,你受傷了?昨天不是還好好的?怎麼傷在胳膊上?”寧春草像是完全不知情一般的問道。
綠蕪在她問話的時候,不由向她的眼睛看去。
她眼睛純淨,盡是疑惑擔心,一點遮掩或是虛情假意都沒有。好似,她真的完全不知情。
綠蕪無奈嘆道:“不傷在胳膊上,就要傷在脖子上了!婢子還是寧願傷在胳膊上的!”
這話說的,叫姜伯毅不由狠狠瞪她一眼。只可惜她是背對着閣主的,並未瞧見這犀利眼神,只覺背後忽有戾氣,回頭去看時,卻又什麼都沒有了。
寧春草聽聞這話,更是大吃一驚,“傷在脖子上是什麼意思?在這裡,竟還會有人敢傷你性命麼?”
綠蕪十分無奈的看了她一眼,長長嘆了口氣,要怎麼跟她說,取她命的,不是旁人,就是娘子您呢?
“昨晚的事,你一點都不記得了麼?”姜伯毅突然問道。
寧春草點了點頭,突然嗅到綠蕪端上來的湯碗逸散出一股子藥味,她不由皺起眉頭,“這是什麼?”
“安神湯。”綠蕪說道。
“我都一覺睡到下晌了,睡的還不夠安穩麼?要喝什麼安神湯……”寧春草的話未說完,突然瞪大了眼睛,“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綠蕪扯了扯嘴角,“娘子您先把湯藥喝了,婢子再告訴您!”
寧春草將碗往一側輕推了推,瞪眼看向姜伯毅,“姜大哥你告訴我,昨晚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