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珏,哀家也算看着你長大,你小的時候哀家還親自抱過你。那時候,聖上就說,這孩子,長大了,必然有出息。聖上的話,果然是金口玉言!”太后推開要扶她起來的人,哽咽說道。
景珏冷哼一聲,“太后如今說這些,不覺諷刺麼?”
太后連連搖頭,“不不,我沒有別的意思,珏兒,你雖自幼沒了母親,可是聖上對你的疼愛,卻是最多,聖上憐惜你,恩寵你,便是你和皇子們爭執,聖上也都偏袒着你。瑞兒是聖上的嫡出的子嗣,也是聖上親擇的承襲之人,今時今日,你做這些,你就不怕聖上在天之靈怪罪你麼?你豈能對聖上如此狠心?如此辜負他對你的信任,對你長久以來的愛護?”
景珏垂眸聽着,面色並未有絲毫改變,聽聞太后略打住話頭,他便輕輕的笑起來。
金殿之中,溢滿諷刺的味道。
“太后娘娘話真是有道理。”景珏緩緩點頭,“不知你想求什麼?”
太后微微愣了一愣,沒想到景珏並未駁斥她,反倒順着她的話音說。
她準備了許多以先帝之名責備的話,可還都沒用上呢,景珏便直接了當的問她要求什麼。
她求什麼?
“自然是各司其職,君當爲君,臣當爲臣,不可以一己私慾,霍亂朝綱,你年輕氣盛,也難免犯錯,這次君臣之間的對峙,都是你們心性不成熟,才釀成的。但都是自家兄弟,血脈親情,彼此各退一步,仍舊是兄弟,是……”太后瞪眼說道。
這次景珏還沒開口,周遭殿上追隨景珏之人,便發出輕嗤之聲。
不少人臉上都掛上明晃晃的嘲笑,看向太后的眼神,像是看着白日做夢的傻子。
景珏也笑了,笑得十分開懷,“太后娘娘講笑話的本事和哀哭的本事一樣厲害。”
太后臉上略略一白。
“感情太后娘娘以爲,景瑞同周將軍從大牢裡提出燕王餘黨,攻擊我,要奪我愛妻,取我性命都是鬧着玩兒?我爲自保也爲護住心中那一份天理正義,反擊攻陷皇城,都是一時衝動?真不知道是該說我天真,還是您天真呢?”景珏笑着搖頭,“夢,該醒了。”
二皇子猛的抱住太后的胳膊,雙眼含淚道:“母后……”
太后眼見景珏眼眸之中的冰冷,不由微微打了個寒戰,艱難的嚥了口唾沫,“景珏……”
“不用多說,看着先皇的份兒上,他若主動禪位,我便留他一條命。”景珏話音剛落。
外頭卻突然傳來一聲呵斥。
“珏兒!”
聲音很高,且帶着焦急。
殿中衆人都向外望去。
抱着二皇子的太后,卻倏爾鬆了一口氣,面上露出慶幸的表情來。
“爹,您怎麼來了?”景珏瞧見了太后神色的變化,心頭冷笑,並未從高處走下,淡漠的看着時機剛好趕來的睿王爺。
“還不下來!”睿王爺入殿,看着他道。
景珏搖了搖頭,“是太后給您送了信,請您來的吧?”
太后眼神略有躲閃。
睿王爺卻大大方方的承認了,“正是,你既知道,還不快下來!”
“我爲何要下去?這裡,不就是勝利者坐的地方麼?”景珏指了指龍椅。
睿王爺的拳頭微微捏緊,“你想要的不過是你和寧春草平平順順在一起!可你若是坐上那龍椅,坐上那位置,你要擔負的責任就多了!你要關心天下民生,打江山和守江山,完全是兩會事兒!你不要胡鬧!”
景珏點點頭,“我知道。”
“那你……”
“你怎麼就知道我做不好呢?這江山,我能打,就能守。”景珏淡笑,眯眼看着睿王,“還是爹爹覺得,景瑞會比我更適合這個位置?爹爹信不過自己的兒子,便是打自己的臉。”
睿王被他氣得一噎,“胡鬧!我乃忠義……”
“別說你是忠臣,從未想過謀逆之事了。你瞧瞧,那一干文臣口誅筆伐之時,可有一個人說過,您不是忠臣?可有說過,是您指使我謀逆?我所做所行,並沒有帶累您的名聲。今日,您也就沒有資格站在這裡,用您的想法來轄制約束我。”景珏說的很平靜,卻也更突顯了他的堅決。
睿王爺微微一愣,原來那些文臣沒有提及他,乃是景珏暗中做了功夫?
自己這冒冒失失的兒子,什麼時候心思竟也這般縝密了?
金殿之上一時肅靜下來。
彼此心中都不知踹了多少的驚濤駭浪。
“玉璽已經在我手中,你是自願禪位,還是我將你踢下去,其實對我來說,也沒有什麼區別。對你來說,卻有很大不同。”景珏似笑非笑的看着二皇子,“你說呢?”
“我,我……”二皇子看了看睿王爺,又看向太后。
太后似乎想要開口說什麼。
景珏卻有些不耐煩聽她嘮叨,“來人,將這婦人給我拖下去,金殿之上,其是她大放厥詞的地方?”
“景珏,你不能——”太后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人堵着嘴給拖了下去。
二皇子更是嚇了一跳,景珏做起事來,真是無所顧忌呀!他不怕敗壞自己的名聲,不怕旁人議論他不忠不孝,更不怕文臣的口誅筆伐。
連睿王爺都管不住他,自己能怎麼辦?還能怎麼辦?
“景珏,我……我……”
景珏不耐煩的看了他一眼,揮手似乎示意旁人將他也拉下去。
看着景珏的手下,面無表情的向自己走來的時候,二皇子似乎看到了死,看到了陰曹地府在朝他招手……
他心底裡不由冒出陣陣陰寒之氣。
“我禪位!”在人將他從地上拖起來之前,他大叫道,“我禪位,皇位給你,你留我命在!”
景珏笑眼看他,緩緩點了點頭,“不論是太后,還是我爹,大約都覺得你沒用,紛紛站出來,想要幫你。其實他們錯了,二皇子你,纔是最最明智之人!”
景珏這般褒獎的話,叫睿王和二皇子的臉色都不甚好。
二皇子身上更是盡都溼透,那一瞬間的抉擇,好似叫他在生與死之間徘徊了一圈。
至此,京城的戰役徹底結束。
以二皇子周將軍爲首之臣,盡都按罪論處。
二皇子主動禪位,景珏登基爲帝。
新帝登基之後,封二皇子爲幽王,賜住錦苑。其實也就是軟禁在錦苑之中。
太后也被送至錦苑,及二皇子的親眷,皆被留下性命,軟禁在錦苑之中。
錦苑原本是先皇的一個行宮,裡京城有幾十裡的路程,地方寬敞,僻靜。
景珏是信守承諾之人,答應留了二皇子的命,也並沒有在衣食上苛待他。他住在錦苑之中,除了沒有自由之外,一切都和京城無甚差別,景珏甚至還隔三差五的將京城青樓裡最當紅的姑娘,給他送去幾個。
景瑞竟在深夜,不由感慨,“其實景珏,比我想象中,要好。”
周將軍,弘農楊氏,李家等人,可就沒有二皇子那般幸運了。
論罪,多數處於流放兩千裡,或兩千五百里。
家僕及未婚嫁女眷,有些淪爲官妓,有些相貌出挑的,便被送入宮中爲賤婢。
景珏不似睿王優柔仁善,雷厲風行,手腕又硬又快。
幾乎沒有給這些人喘息的時間,待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或已經在流放的路上了。
這一場戰役,開始的迅猛,似乎毫無預兆。
結束的更快,好似朝夕之間,塵埃落定。
京城裡的百姓還懵懵懂懂議論紛紛之時,皇城龍椅之上,就已經易了主。
景珏已經稱帝,不過鄭重的登基大典還未開始。
有六部操心此事,他自己倒是毫不着急,也不關心。他只交代了一條,便是登基大典之時,皇后的鳳冕朝服也必定要一同制好。他要在登基大典之上,迎娶冊封皇后。
他此時正微服坐在寧府的後院兒之中,同寧春草說話。
“李家的人也流放了麼?”寧春草那日爲救他,耗盡力氣,整整昏迷了四天四夜。
醒來之後,直呼自己能吃下一頭牛。
巫女倒也實誠,竟真的給她準備了滿滿一桌子的珍饈美味。
兩個人都有點兒軸,竟生生叫寧春草吃撐了,當晚就吐得昏天黑地。
這兩下的折磨,寧春草如今還有些蔫蔫的。
中毒的景珏生龍活虎,精神飽滿,她倒綿軟無力,好似生了一場大病。
這便叫景珏看着她的時候,越發心疼愧疚,只覺自己虧欠她太多太多,想方設法,也要補償回來。
連跟她說話的語氣,都不由帶着小心翼翼,唯恐哪裡惹了她不如意。
“你說要留着李家的女眷,便都還留着呢,不待你見過,怎會有人敢動她們?”景珏笑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