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是你的部下……不要隨意打斷我!”
一尊類似人形,卻帶着四條手臂的魔像旋動了兩條手臂,末端手持的長刀與戰槌,以及手臂上的短刃寒光閃爍,讓原本逼近周圍的士兵齊齊後退,紅袍的法師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被包圍在中央的灰袍人,她被幻音術擴展的聲音清冷無波。卻讓所有人一陣譁然。“你……只要交出剛剛使用的那件武器,我可以保證你的生命,如果你能夠提供詳細那件武器的詳細資料,我也可以放你離開!”
“這個瘋子!……”
布雷爾斯福德咬了咬牙,低聲詛咒道,但是隨即他卻伸手製止了身邊一衆部下的喝罵——這些高級法師之中從來不缺乏特異獨行之輩,他們的眼中只有魔法的力量……世俗之中的權利,他們是從來不會也不屑於去考量的,對於那些掌控了高等力量的法師們來說,雖然身爲凡人,但沒有什麼能夠凌駕於他們之上,即使是神祗。
這就是法師們的驕傲……事實上在一般人看來,那稱爲高傲更爲合適。但令人無奈的是,這些瘋子們往往卻擁有着與這高傲相匹配的可怕力量……
就像現在,那幾臺巨大的傀儡魔像到底擁有什麼樣的力量與裝備,布雷爾斯福德並不清楚,但是即使都只是擁有和剛剛被摧毀的那一臺相同的力量,就已經足夠可怕了,他雖然對於自己和自己部下的武技都有着充分的自信,可想要用血肉之軀來面對這些鋼鐵巨怪,卻無異於在浪費他們寶貴的生命。更何況它們的主人,那位鍊金術師同樣也是貨真價實的高階法師。一個在傀儡守護下可以肆意動用法術力量的法師能夠造成多麼大的破壞……在已經損失瞭如此多的士兵之後,布雷爾斯福德並沒有興趣去見識。
“真是有自信……雖然自信是一個法師掌控力量的基礎,不過,你確信你現在的狀態,並非過於自信麼?”
紛雜的戰場開始逐漸的安靜下來,可那被重重的金屬圍困其中的灰袍人,這個時候忽然開口了。他的聲音並不高昂,卻似乎帶着可怕的穿透力,連遠在幾百呎之外的布雷爾斯福德,也感覺那說話者似乎就在他耳邊低語……
“哎呀哎呀,看起來好像又大了那麼一點點……最近都吃了些什麼東西?帶着這麼重的負累,你居然還能動的那麼快啊……”這低沉卻不失圓潤的年輕聲音之中似乎沒有一絲深陷重圍的窘迫與緊張,反而充滿了奇異的戲謔,而下一刻,他話語中表達的意思卻帶着那麼一種不可理喻的瘋狂——那個已經將短劍抵在他的咽喉,毫無疑問的掌控了他的生命的遊蕩者,居然成爲了他調戲的對象?
或許他已經因爲面臨絕境而變得瘋狂,可是如果說還有什麼更加瘋狂的事情,那麼應該說就是那遊蕩者此刻的反應……
“你……這不可能……別想使用幻術迷惑我,你……”
遊蕩者的聲音清脆而婉轉,但她的震卻是那精緻的黑色面罩也無法遮掩的……露出面罩外的血紅雙眸緊緊盯着那張近在咫尺的,蒼白而平凡的面孔,那聲音逐漸顫抖的猶如風中的枯葉……下一刻,她像是受驚的小貓一般向後跳開了,手中的匕首交叉擺出一個防禦的姿態。
“我可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吧……你以爲,如果不是看見了你,我會那麼輕易地就被反魔法力場射線擊中麼?如果不是你,我又怎麼可能會被人用刀抵住脖子?”灰袍中的術士伸手掠下頭頂的兜帽,露出那張蒼白,平凡,帶着戲謔笑容的面孔,聲音平靜的打着招呼:“可惜了,這一次的待遇看來遠遠沒有上一次的好啊……虧我還有所期待呢……”
他輕輕的擡起手,隨着指尖在空中畫出的一個符號,一扇門扉的幻影在空氣中閃動了一下,然後,無形的力量就此波動開來,反魔法力場被狂暴的撕扯開了,魔力碰撞產生的暴風帶着野獸般咆哮席捲而出,捲起了大片的煙塵。
而青年卻只是好整以暇的拉了拉袍腳,就好像破解這個令所有施法者頭痛的七階法術,也不過是跟理平那件長袍一樣輕鬆地事情。
“唉……還有,我說克里斯汀啊,在戰場上穿的太過顯眼,可是會被當成靶子的,這許久不見,你倒是多了個愛出風頭的壞毛病呢……”
他仰起頭,笑容燦爛如星……
……
“鬧劇!”
面對着那個模糊的笑容,一個聲音冷笑道。
三尺檢方的巨大水晶邊緣,篆刻的細密符文隱隱的閃爍着奧術的光澤,一切的情景就在那透明的水晶之中緩緩的上演,只是顯然,製作出這一段畫面的人距離現場太過遙遠了,儘管畫面上的人影已經佔據了整個水晶,但是卻彷彿籠罩在一層陰沉的迷霧之中,其中的聲音也模糊而嘶啞,帶着一些怪異的雜音。
這價值不菲的魔法道具此刻被擺放在一間充滿了貴族情調的寬闊房間之中,橡木的壁板和黃銅製成的壁燈一起構成了柔和的背景顏色,四名穿着禮服的年輕人站在房間的四角,燙金禮服和英俊的面容同樣一絲不苟,如果不是脖頸上虯結的筋肉和寬闊的肩背,他們就像是一羣溫順而又聽話的男僕。
“這還真是……不管看上幾遍,都是一場不折不扣,三流的鬧劇!”
水晶前方,在褐色胡桃木製成的厚重書桌上擺放着精緻的文具,以及厚厚的一沓羊皮紙,而那個嗤笑聲的主人,此刻正從一本黑色的巨大書卷之中擡起頭,補上了一個更加詳盡的嘲諷。
這是一個剛剛脫離了少年稚氣的年輕人。
事實上,無論是狹長白皙的面孔還是帶着幾分纖細的肢體,都讓他看上去更加適合於少年這個詞彙,按照西大陸上通行的風俗,他距離能夠某些國家舉行成年儀式的最低標準十五歲,也還有着一點時間,可他此時端坐在那寬大的橡木椅子上,手中捏着一根華貴羽毛筆的姿態中,已經透露出了七分成年人那種成熟與幹練……
雖然剛剛還在毫不客氣的嗤笑着,不過他略帶稚氣的面孔上,那兩道緊緊皺起的眉頭,卻多少證明了他心中的某些活動。
書桌的旁邊,此刻正站着一個老者。
潔白而梳理的一絲不苟的頭髮和幾乎遮住眼睛的眉頭,格外削瘦的臉上,似乎並沒有可以稱之爲表情的東西,只有那雙不時閃爍微光的眼睛裡透出他充沛的精力,幾顆紫色和綠色的晶瑩寶石,就在他的頭頂的周圍漂浮,圍繞着他的視線周圍旋轉着。讓他看上去冷靜。知識淵博。他一身的白袍並沒有任何裝束,是某種早已過時的款式,只是剪裁的極爲得體,加上挺直的沒有一絲曲度的腰,那消瘦的身體竟然會讓人有種蘊含着某種強大力量的感覺……
“鬧劇……或許是吧。”
少年的評價讓老人沉默了一瞬,然後纔開口道,他的聲音緩慢,低沉,雖然柔和,卻沒有一絲感情的起伏,此時如果仔細觀察,就會在他那雙眼睛的深處見到一點暗紅色的光芒……只有針尖大的一線,卻彷彿深沉的淵面,讓人的視線不由沉湎其中,而一些寒意,就會在這時侵襲到每個人的心頭。
“但是,這場鬧劇卻造成了一個很麻煩的後果……二百六十二位重裝步兵,三十二名騎士和六頭獅鷲就在這場鬧劇之中損失掉了,再加上此前的十三位騎士和獅鷲,布雷爾斯福德的第三遠征大隊已經損耗了將近一半的精銳力量。雖然仍舊可以固守東里城一線,不過爲了應對可能出現的騷擾,他們已經喪失了巡航能力,甚至連正常的維護行動也沒有辦法進行。而造成這一切的,不過是一場三流的鬧劇……那麼如果對方策劃出了一個一流的劇目,我很難想象那代表着什麼樣的力量。”
老人平靜的語氣中帶有的一絲責備讓少年低下頭,不敢與那雙眼睛相對,只是靜靜地聽着老者的教誨:“用表面上的輕蔑來掩飾心中的恐懼,是一個不錯的辦法,但是那隻能用來欺瞞別人,如果連自己也被這種心態感染,那麼恐怕就會在真正面對敵人時一敗塗地……”
“是的,薩坦伯大師,我承認,他的強大,已經超出了我的想象。”少年用晦澀的聲音低聲道,手中的羽毛筆啪的一聲折斷了,這也讓他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我已經將他當做了一個死人,一小段過去的不愉快的回憶,因此在他再次出現在我的眼前的時候,我也就格外的無法接受……更何況,他使用的這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
這個時候,水晶之中的畫面已經幻化成爲了一場淒厲的殺戮,寒冰在空間中凝結拉動,組成一道道的寬闊而厚重的牆壁,那些枝椏般凸起的冰刺,將勇猛的騎士阻擋在狹小的空間之中,雖然騎士們立刻便以五光十色的火焰和力場還以顏色,可是他們的對手卻擁有着更加恐怖的力量,那些高大的鋼鐵巨人在冰牆之上穿梭着,時不時的將一個騎士從他的坐騎上掀下來,刺穿在刀鋒一般的手臂,和遍佈着荊刺的身體上。
那個灰色的身影只是站在傀儡的肩頭,手中不時地畫出一個個或明亮或晦暗的字符,然後,大片大片的冰牆,大片大片的陽炎射線和便在他手中迸發出了五色的彩光……
“三十六個……”頓了頓之後,少年繼續低聲道:“短短一個沙漏刻度的時間之中,他已經接連使用了三十多個以上的魔法,其中既有黑暗術和臭雲術這樣的低階魔法,也不乏火球術和閃電術黑這樣一般性的塑能法術,甚至還間雜着瀆神之語與毀滅之光這樣的強大而又不屬於法師法術範疇的詭異能量……”
他捏緊了修長的五指,在橡木桌面上捶出一個低沉的震響,一絲暈紅在他蒼白的臉上散佈開,應和着他越發激動地聲音:“而且幾乎所有的法術不論高低,都是採用了瞬發的方式……這樣的表現,無疑已經遠遠超過了一般施法者能夠想象的極限!”
“只是你想象力的極限而已……這個世界上力量的表現形式,總是超出一般人想象力的極限的,不過對於一個真正的施法者來說,不管是什麼樣的力量,只要你揭開它表面上的那一層僞裝,它的本質就不會背離那些簡單的法則。”
老者伸出手,水晶之中的畫面停滯下來,然後呈現出可笑的形態逐漸返回到之前的一段——這個時候,那個灰色身影剛剛伸出手,讓一道門扉的幻影在身後出現,而同時,一點閃爍的光影在他周圍盪漾着消散了:“這是反魔法力場射線……在這屏障之內的空間裡大部分魔法效果都無法進入,包括法術、類法術能力、超自然能力。同時,它也阻止了所有範圍內的一般性魔法物品和法術的運轉。除了靜待他的力量消耗殆盡,否則奧術之中沒有什麼常規的方法可以將之有效地解除掉。”
“奧術之中沒有什麼常規的方法……那麼也就是說,只要是您曾經告訴我的那些方法,就可能達成這個效果?”少年沉吟着,視線緊緊盯住那個畫面,老者的介紹有些沒有條理,但是他似乎很快便掌握了其中那個關鍵的部分:“超出一般奧術力量的解決方法……我是不是可以認爲,他的手中,掌握着一件真正的神器?”
“這是個最爲符合常理的解釋……可是,得到一件神器,怎麼會有這樣的運氣……”他的眉頭稍微舒展了一點,只是這讓他臉上那個舒展出來的笑容帶着幾分苦澀。
“如果這一切都是運氣,那麼我們只能說,這個人的運氣也已經強悍到了能夠威脅到各方勢力平衡的一個程度。不過,我是並不相信運氣的……否則,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存在機運這樣一位神祗了。”老者開口道,聲音中帶着一點奇異的尖刻:“無論何時,他的表現總是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我也曾經只把他當做是一個法陣的運轉核心,一個殺戮工具重要的零件而已,因此我們也從來就沒有對他的力量進行過認真而細緻的考量……這幾乎導致了我計劃大半生的祭祀活動的失敗,甚至祈禱我主親自降臨,也沒有真正得到他的靈魂……反而讓我主損失了他的一點威能。而他之所以成爲很可怕的敵人……也是因爲他背後的那個存在……那個能夠竊取我主部分威能的存在……”
老者的聲音忽然頓了頓,然後轉向另一個方面。
“藉助他發明的飛空艇,我們攻下菲尼克斯的這一半國土,至少比預期中少耗費了一半的時間和軍力,而現在看起來,這不過是他所想到的東西中很小的一個部分而已……”畫面還在向後迴轉着,直到那些吐出一股股火舌的原木出現其中:“在你拿到的,他的誓言筆記之中,就隱隱的提到了這個設想,但不過是短短的一年多的時間,他便已經將之變成了一種可以實際應用在戰場上的武器……威力或許只能稱之爲一般,卻給普通人提供了一個可以正面對抗騎士的機會……就像當初十字弓被髮明出來的時候一樣。如果將之應用在之後的戰場上,我可以想象,戰爭的局面,就會立刻向着一個不利於我們的方向上傾斜……”
“那不過是一些藥劑的效果而已,我們也可以生產出同樣的東西……而且現在看上去,那東西的射程有限,並不能夠對於我們的優勢造成太多的威脅。”少年低聲迴應道,聲音中帶着抑制不住的一點點輕蔑。
“是的……射程有限,那麼,你認爲這個怎麼樣?”
老者再次滑動了一下手指,水晶之中出現的,是那一道劃破了沉沉黑暗的,將一名獅鷲騎士和他的坐騎從半空之中擊落的青白色光芒,那光澤穿透了目標之後,向着後方遠遠的延伸出去,直到視線的盡頭……“這樣的力量,即使是大魔法師也未必能夠防護住,並不是什麼人都像那個丫頭一樣,能夠堵上閃現術那三分之一不到的機會的……而且,這種可怕的力量如果真的應用於戰場上,你認爲我們的領軍將領能夠在幾哩之外,防範住這樣的一記攻擊嗎?”
少年用沉默加以迴應,他很清楚這個問題的解答,雖然那獅鷲騎士是這大陸上最爲強悍的軍隊,但是喪失了指揮者隊伍不可避免的會發生一些混亂……在戰場上,這力量能夠產生的效果,便不只是一個人的死亡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