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掌握着卡倫城這座近萬人口城市的帝國受封貴族,以及一位女士而言,西莉婭·塞繆爾森·貝爾·哈珀姆女爵現在的儀態無疑非常糟糕……她微微眯着碧色的雙瞳,靠在一張扶手椅上,不時地伸手撫弄着鬢邊垂下的一縷髮絲……只是用力之大就像是要將自己的那一縷頭髮撕扯下來一般……這讓她原本自豪的,雖然年近三旬卻仍舊端莊秀麗的面孔顯得有些扭曲。
也如果是熟知這位女士習慣的幾個僕人,大概就會猜出她現在的情緒大概已經到了暴怒的邊緣。他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將旁邊所有昂貴而又易碎的東西先搬開,然後找個角落把自己也藏起來,省的成爲這位曾經在胡克行省有過軍旅生涯,帝國之內少有的擁有一座城市封地的子爵女士,沒輕沒重的手底下的犧牲品。
當然,雖說總是自豪於那一段對於自己影響很大的軍旅生涯,但西莉婭女士事實上從骨子裡就一直在向着那些老牌的大貴族的方向努力着,一向秉持着那種老牌貴族的驕傲……貴族的驕傲就是儘量的守護他的領民,一個家族如果使他的領民大量流失,那麼這會引起整個貴族階層的鄙視。這也許是西大陸分封制度確立以來形成的最優秀的傳統。
而這也就是她現在如此煩躁的原因。
那場古怪的盜屍案現在已經造成了發生的頭幾天裡,她對於這一切還並沒有非常的在意……直到神殿裡的幾個牧師獨自調查了兩天無果之後,她纔派了幾十個城衛軍拉網式的圍捕和守夜,但是後來她才發現這並沒有那麼簡單,每一天過去總會有屍體莫名其妙的失蹤,但是那些守夜的城衛軍甚至沒法發現任何的異常,任憑子爵女士一撥撥的增加人數,甚至都快要讓墓地附近被城衛軍圍成一圈了,仍舊是一無所獲。能夠肯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這個瘋狂的盜屍者一定是個法術使用者。
於是不安而又惱怒於部下的無能的子爵女士在痛罵了一頓這些草包之後,決定親自上陣,可惜事實證明,即使她是帝國之中憑藉實力獲封騎士頭銜的,少有的幾位女士之一,在這個方面也並不比這幫草包精幹,守衛了一夜的代價就是她只看見了一道模糊的金色人影……不,應該說她能夠回想起來的就只有這個……剩餘的記憶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抹平了一般,沒有留下分毫的印記……
西莉婭女士再次狠狠地抓了抓頭髮。
沒有記憶的印記,但是卻又得到了恥辱的印記——當第二天這位女士從不知名的沉睡之中醒來的時候,就注意到自己睡前全副武裝着的,頗爲自豪鎧甲不知道何時跟着大部分的衣服一起消失的一乾二淨,僅餘的白色襯裙上還被一些褐色的粘稠物描繪出了一個詭異的圖案……顯然那始作俑者並沒有什麼繪畫天賦,因此也沒有人看得出來那與一隻伸着脖子的烏龜有點相似,卻又好像另外的一些玩意兒的鬼畫符具體是個什麼東西,但是其中的含義絕對不會只是一副畫那樣簡單。
剛剛發現的時候,西莉婭着實被嚇得不輕,她有些懷疑那是不是那個偷取屍體的傢伙會造成生不如死的可怕詛咒的,傳說中的惡魔的符文,直到後來發現,那圖案只是沾水便溶解了,牧師們也保證沒有在她身上發現任何的詛咒波動,這才讓女爵稍微安心一點兒。
只不過最後,所有人才注意到那些顏料的構成問題——具體是什麼,沒有人希望去深究了,總之那些水中傳出來的獨有的騷臭味道讓這位子爵女士反胃了整整三天,直到現在,只要一想起那些東西,她仍舊感覺胃部正在不住的翻涌着……
“可惡的東西,我纔不管你是不是什麼巫妖,如果被我抓到你,我一定要把你放在裝滿大糞的桶裡泡上一年,我以我的騎士名譽發誓!”透過已經被石磚砌成一個小孔的窗子,女爵望了一眼遠處,那在蒼白的月光之中有些影影綽綽的墓地,然後惡狠狠地詛咒道。
當然,這位子爵女士或者不過是隨便說說,用來派遣心中的緊張情緒罷了。根據最新得到的情報,畢竟有那怪物可能是一隻巫妖……傳說之中的死靈之王。
據說遙遠的東方有一句俗語,一個有一千磅金子的孩子,是不會去坐在將要倒塌的房子裡的——其實,即使是曾經憑藉實力得到騎士頭銜的西莉婭·塞繆爾森·貝爾·哈珀姆女爵,也同樣沒有那種無畏,面對這樣一個傳說之中的對手,甚至連象現在這樣,在遠處觀戰都是一件需要她受封騎士的膽量才能完成的事情。
但是有什麼辦法呢?她現在沒有別的選擇……這不只是因爲作爲一個城主,一個武人的責任感,也是因爲那個聲稱能夠除掉巫妖的傢伙看上去實在是太過不可靠了,儘管她今天下午的表現確實是強悍的讓人感到吃驚。不過一個那樣勉強算是成年的小毛頭,想要消滅一個巫妖,即使據說是力量還沒有恢復的巫妖,也有些讓人懷疑。如果他那樣的人再有個十幾個,或許這件事情纔算是靠譜一點。
因此女爵甚至沒有現身出去見他,而只是讓自己的副手洛倫佐·匹克勳爵出面去安排這一切,而自己則選擇旁觀。
所以,只能親自用自己的雙眼來確定這一場戰鬥的勝負,即使不能像是勇者一樣親自解決這個麻煩的怪物,她也必須弄清楚它是不是真的被解決了,否則的話,她必須謹守着自己騎士的榮耀,讓那些還被自己的命令關在城中的平民們,在被捲進這死亡的悲劇之前逃離出去。
胡思亂想的情緒在月亮悄悄挪到中天的時候被打斷了,昏昏欲睡的女爵忽然清醒起來,一個部下低聲的提示讓他將視線向目標地投了過去。
長時間的優雅生活,已經讓原本有着‘西南桃花隼’稱號的女騎士感覺自己的身手有些遲鈍了,幸好那從斥候騎士鍛鍊起來的眼力並沒有因此而衰退消失,這讓她清楚的注意到那蒼白的月光之下,緩緩從墓地後面的雜木林之中踱出的那個……應該說是一片黑色的身影。
當所有的細節都映入眼簾,女爵士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那些明顯是被盜走的屍體轉化而成的死靈生物……年代久遠的屍體已經成爲了一身枯黃色的爛骨頭,尚未腐爛乾淨的肌肉掛在骨骼之上,移動的時候那些筋肉的乾癟絲線就像絲絛一樣飄動着,讓人看了就頭皮發麻。而在他們身後,幾隻新鮮的殭屍拖拽着身體慢慢移動,它們身上的蒼白烏黑混雜的腐肉流着淡黃色的膿汁,在月光下的墳場地上留下一道噁心而滑膩的痕跡。
而在這個隊伍的最前面,行走的卻是個相當高大的人形,一片比起長袍更接近於破布的,被污漬侵染的灰呼呼的斗篷包裹着它,而他的一隻手中拎着一塊鷲盾,厚厚的盾牌在月光下泛着點點青光,顯然是用鋼鐵鑄造的,這沉重的負擔也讓他的行動十分緩慢,而十幾具慘白的影子就跟在他身邊,移動之間發出的喀喇聲響在靜謐的夜裡格外刺耳,即使是子爵女士此刻所處的位置距離並不近,也同樣覺得清晰可聞。
這些傢伙是無忌憚的向着那一排排的墓穴靠近,其中兩個殭屍伸出手,扳住了一塊墓碑,隨着然後一陣喀拉拉的噪音,那由整塊的石頭打磨而成,深深埋在土地中鎮壓着棺木的沉重墓碑,便被這兩個力大無窮的怪物硬生生搬了起來!
動手!
一個吼聲響起,幾十個冒險者身影從墓羣后面冒出來,然後是幾十道道破空的影子。閃爍着點點光澤的水霧在空中組成了一道密集地彈幕,幾乎是一瞬間,它們正面迎上了那些亡靈!
噗噗的悶響之後,便是彷彿水入沸油的嘈雜燒灼聲——雖然這些隱藏在這裡的城衛軍,並不強大,但他們手中拿着的卻是獲得了祈禱的,貨真價實的聖水,純淨充沛的正能量與負能量的綜合之後,那一團團的腐肉爆發出黃綠的煙霧,隨即陽光下的雪塊一般開始消散!
可惜,也不是全部的亡靈都對這些聖水產生了反應……那個高大的,包裹在破布之中的領導者在聖水加身的時候也不過只是稍微的僵硬了一下,然後他就乎的一聲輪動了手中的鋼盾!
一塊堅實的墓碑在這一揮之下頓時變成了一團炸碎的塵土,刺耳的炸裂聲讓所有的城衛軍都不由得驚訝的轉過了頭,然後就是一連串的箭矢破空而發!
鋼弦的震顫聲讓人心悸,這些東西都是貨真價實的軍用重弩,城防軍的珍藏……而那些箭矢都在聖水之中浸泡過,原本是用來對付某個強大存在的。不過在那個絲毫不畏懼聖水的高大的人影驟然向前衝鋒之後,所有人已經顧不上對方是不是還有後手了!
五發箭矢有一發擊打在了神秘人手中的盾牌上,軍用十字弓推動的鋼製弩矢威力強勁,在鋼塊上爆開一團火花,重擊讓他的身子略略後仰,而後面的其餘四發統統刺入了那件黑色的破舊蓋布。撕裂肉體的那種令人厭惡的腐蝕的撲哧聲傳來,箭矢毫無意外地沒入了他的身體,鋼製的箭頭甚至從另一邊冒了出來!
可是這個本該讓人立即送命的攻擊似乎落空了,被洞穿的身體既沒有翻倒,也沒有流血,更沒有停下。那四發箭矢就像釘在了一塊永遠不會停下的肉上。
怪人後仰的上半身被毫無阻滯的向前一翻,繼續衝鋒。現在它的速度快得驚人,就像是藉助這一記攻擊,他得到了箭矢的某些能力,那兩條腿在地上蹬出吱嘎的一聲破裂的輕響,然後他已經直直的向前竄過了幾個城防軍的身邊!
幾個城防軍的身體瞬間便僵直了,他們呆愣的站在原地,過了幾個呼吸之後,上半身就像是秸稈一般的緩緩滑落下去,然後血液和內臟才反應過來一般滾滾而出……他們的身體已經連同保護他們的鐵皮一同被砍碎了。
造成了這個傷勢的是那個裹着長袍的傢伙手中的……正確的說,是從他的上肢上面延伸生長出來的武器——那有些像是長劍和彎刀的集合體,不過實際上他們應該是那個人形怪物的爪子,或者手指。這種明顯由骨質構成的巨大手爪在月光下泛着慘白的光澤,但是偶爾又有一點綠光從那上面泛射出來。讓每一個人見到它們的人都心生涼意……
“那個該死的小鬼!”
瞬間損失了的四個部屬讓女爵士發出了一個咬牙切齒的怒罵,這種程度的亡靈生物顯然已經不是隻經過簡單軍事訓練的城衛軍可以應付的對手,那個小混蛋不是說他是什麼專門可以對付巫妖的嗎?現在他跑到哪裡去了?
女爵士憤憤的轉頭,試圖做點什麼來扭轉局勢,不過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忽然在周圍響起。
“哈羅,這位美麗的姐姐,終於又能和你交流了……你喜歡新鮮的肝臟嗎?”
這是一個說不出的乾澀、沙啞的聲音,所有組成句子的詞彙只有一個音調,但是古怪的頓挫之中卻似乎還有那麼點頑皮的意思——如果拋開那個話語之中恐怖的內容的話。
女爵士在第一時間抽出了腰間的長劍,回頭四顧,試圖找到聲音的來源,但是她隨即便發現,這聲音就在自己的耳邊迴響,卻完全無從探知究竟是從而來——
“唉,看來是不喜歡,竟然不喜歡新鮮的肝臟?那麼還在顫抖的肺子呢?也不喜歡?……真奇怪,我還以爲你這樣端莊的女人,品味也應該同樣高尚纔對。或者……我知道了,你是在害羞嗎,我承認我之前的表現是唐突了那麼一點點,不過請你相信……”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那個說話的人現身出來爲止——這個房間之中包括女爵士在內一共有十二個人,但是本沒注意到這個傢伙如何溜進來的,就那麼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出現在房間的角落。而那絮絮叨叨的言辭卻從一開始就沒有斷過。
“嗯,美麗的姐姐,你可以叫我萊爾……哦見鬼,這個名字暫時不能使用,好吧,你可以叫我黑暗的帝王,骸骨之主宰,亡靈的統帥,深淵第十三層的領主,或者別的什麼……反正只是些名字,我不會介意的……”
雖然身上穿着最爲堅固的鎧甲,手中握着鋒利的長劍,但是帝國騎士,西南的桃花隼,西莉婭·塞繆爾森·貝爾·哈珀姆子爵女士,卻忍不住不住後退,感覺自己的脊背上在不住的滲出一縷縷寒氣,肌肉都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那個走過來的,破破爛爛的長袍中的傢伙看起來象是個人……之所以說是看起來像,是因爲他有着人類的一切特徵,五官清晰,四肢俱全,只不過似乎各種細節的地方都與人類有些不一樣——眼睛一個大一個小,看起來似乎是眼眶的位置造成的原因,面目不規則的浮腫着,隨着他那下顎的一張一合,似乎有什麼半流體的東西,正在那蒼白的皮膚底下流動翻涌,長長的上肢從袍子裡伸出來,那褐黃色的骨質尖端幾乎碰到了地面。
就是這樣一個恐怖的怪物,卻以一種優雅的姿態慢慢的走到房間的正中,微微施了一個禮,那舉止是如此的莊重,嚴肅,無懈可擊。於是這一切組合起來,無疑就是一種令人心中發毛的怪異……
所有的一切表現都說明了他的身份——一隻恐怖的亡靈生物,這個時候最好的策略,無疑就是讓牧師們放射的正能量摧毀他……無奈的是,女爵士心中非常清楚,正在自己身後驚訝的張大了嘴巴的,這座城市中職位最高的一位司祭,他的能力也不過只能治療一點小病,幹個接骨治療什麼的,如果是對付骷髏這樣的低級不死生物,或者還算綽綽有餘,但是現在,對手是一個無比強大和邪惡的施法者,光是指望他們這些人想要阻止根本是天方夜譚。
自己不可靠就得請求外援,而對抗施法者,最好的人選還是施法者,可是這種小小的城市承平日久,人口稀少,哪裡來的高階施法者可以調用?來來往往的傭兵,門外倒是聚集了一批,但這些一心只想着上戰場碰機會的傢伙們,如果真的面對這個恐怖的怪物,恐怕立刻就會掉頭逃走……而且巫妖這種東西可不是一般的敵人,用人海戰術來堆砌也有獲勝的希望,隨便拍上去一些蝦兵蟹將,反倒等於在給人家增強實力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