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歌,如今的大局算是定了嗎。”林洎林洎輕抿茶盞的邊緣,似是不經意,卻又有着幾分刻意的問道。
淳歌微微低頭,藉着月色掩住了臉上的表情,心中沒有預料到的輕鬆。他很慶幸,林洎沒有食言,竟是非一般的配合,但同時他也有些許的遺憾,或許說,是他在害怕,老實說能讓淳歌這般欣賞的人,這世間也就獨有林洎一人吧,只可惜他倆也只有在揣着明白當糊塗的時候過一把知己的乾癮吧。
“算,是吧。”淳歌的話語有些遲疑,也多了份疑惑,可終究還是說了,畢竟林洎問了終將會問的話,而他只能說這個終將會回答的答案。
“我”林洎話到嘴邊,原想着會十分簡單,可卻是怎麼也開不了口,只能卡在喉嚨裡,尷尬地咳嗽了兩聲。
“桑青,你說今後還會有這般圓滿的月亮嗎?”淳歌下意識的擡頭,卻發現今夜的月光格外的明亮,難道是所謂的月照離人嗎,只是今夜的月很圓,像極了十六的滿月, ,但卻又不是。
林洎將頭靠在躺椅上,他知道淳歌是清楚自己的病情的,也不避諱自己復明的事實,仰視今夜的月,的確如它呈現給淳歌的一般,它是圓的。
“我想,不會了吧?”林洎閉上了眼,淡淡道。
“是嗎?”淳歌有些失望,他還是很自私的,他自私的抱着他與林洎還能成爲至交的希望,將問題寄託在月亮上,可林洎卻拒絕了。
“淳歌,都說一百多年纔出一個官鵬官大人,可我覺得五百年纔出一個官淳歌。”林洎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揚出了一個角度,接着說道:“這世間來來往往那麼多的人,我只認你官淳歌一人是知己。”林洎睜開了眼睛,露出了苦笑,卻還是說道:“我不怕你讓我失望,但我只希望你,別讓我絕望。”
“這話得是有多重啊。”淳歌的眸中淚光一閃,他從未遇見過這樣的人,大概是這倆人的心在人世間都太寂寞了吧。
“得友如此,夫復何求。”淳歌猛地起身,將右手伸到了林洎的眼前,意氣風發地看着這人。
“呵呵。”林洎笑着拍掉了淳歌那隻不算太大的手,說道:“我累得很。”
淳歌討了個沒趣,只得撅了撅嘴,回到自個的躺椅上,繼續躺着,滿臉寫着我不在乎。
“淳歌。”林洎輕聲地呼喚。
“嗯”淳歌淺淺地應着。
“可有想過今後的路?”林洎將兩隻手都擱到了腦袋後,像是做成一個枕頭一樣,看上卻也是極爲舒服的。
淳歌眼中閃過別樣的情緒,終是化爲,一句極淺極淡的話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林洎不禁重複了一遍,仿若想到了當初那個揮斥方遒,志向高遠的自己一樣,但終多少物換星移的韶華,盡數化爲灰燼。
“我也曾,有過的夢。”林洎話音一轉說道:“但後來沒了。”
“爲什麼?”淳歌覺着不敢相信,這個步步高昇的人難到不是朝着那個位置走嗎?
“夢醒了,便不做了?”林洎的記憶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陰雨天,那場變故,那個孩子,那個美麗的地方,還有他的天真都隨之而去了。
“發生了什麼事兒?”淳歌極其熟悉林洎現在的目光,那是一種遙遠的懷念,更像是一種吊念,就如他也曾悼念過他曾經的善良一樣。
“不想再提及。”林洎合上了眼睛似是止住了淚水,沙啞的嗓音響起在幽靜的夜:“從那時起,我便知道,身居高位有什麼用,權力纔是最重要的,我想要是什麼,就要有掌控什麼的權勢,這纔是我活着最重要的目的。”
“你我的路,細細想來也不過是殊途同歸罷了。”淳歌懂了林洎的意思,他沒想到林洎是那樣受不住等待的人,竟寧可曲線救國也不遠,用漫長的等候來換取一個機會。可是淳歌與林洎終是不同的,林洎是捨不得再失去了,而淳歌是沒什麼好失去了,這樣的兩個人註定會踏上不同的道路,創造不同的人生。
“淳歌,你知道如何爲百姓做點事嗎?”林洎忽然起身,淺笑着問道。
只見淳歌眉心一皺,沉思了起來,他做官的第一目的就是仇恨,心中自是容不下那麼多的大義,而他如今所做的,不過是抓住了機會做了一舉兩得的事情而已,若說問他怎樣爲百姓謀福祉,還真是擡舉了他,他的骨子裡還是自私的。
“沒,沒想過。”淳歌很是老實的回答。
“淳歌該想想了,你一定會成功的,可若只有一顆私心,是成不了大事兒的。”林洎被吹來的冷風凍得打了好幾個哆嗦,卻仍裝出一派淡然。
“我覺得我不用。”淳歌知道自己是不需要的,他的目的達成,也就是報了蘇見豫的養育之恩,到那時他便可以無牽無掛了。
林洎離開了躺椅,走到淳歌身邊,以半蹲的姿勢握住了淳歌的雙手,不是嚴肅,更不是鄭重,只是用一個朋友該有的態度說道:“恨,是支撐不了多久的,與其恨人,倒不如做一個毫無缺點的人,做那個和你恨的人截然不同的官淳歌,這樣纔是真正的解恨。”雖然林洎不知道淳歌是打哪來的恨意,但從淳歌的行爲上看,這孩子的頭號仇敵如無疑問應該是他的爹,林相。
淳歌被握在林洎手中的手,不住地顫抖着,愣是不肯說些什麼。
“你若是變了,那我問你,你是該恨別人,還是該恨自己呢。”林洎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他可以一眼就看透事物的本質,而他從淳歌的這場力壓東南衆官員的背後,他只看到了兩個字,無可厚非的兩個字,利益。可他不想讓這般才智的淳歌走上那條接近他爹林相的路,因爲他知道這對淳歌來說,是可惜了。
從沒有人這般語重心長同淳歌說過這樣的話,即便是蘇見豫這位亦師亦父的人,都不曾,可林洎這個他曾經視爲勁敵的人卻這樣滿是關懷的說了。是啊,仇恨沒有矇住淳歌的眼,只不過是佔據了淳歌那心,已經很久很久了。
“啪”那是兩個人緊緊相擁的聲音。
是淳歌,他忽然地抱住了林洎,有淚劃過他的臉頰,略帶哽咽的聲,悄悄的湊到了林洎的耳根,說了一句:“林洎,我不想與你爲敵,不是我怕,而是現在我不願意了。”
“我知道。”林洎在淳歌衝上來的那一霎那還是驚到了,但隨即他也擁住了淳歌,輕撫着淳歌輕輕抖動的背,聞着淳歌髮絲間清香的味道。
翌日,林洎還是走了,淳歌是知道的,他就知道離開是林洎終歸會做的他沒有沮喪,沒有惋惜,剩下的只有淡然。但淳歌的路還在繼續,然而卻發生了些些偏移,直到許久以後淳歌才明白了,其實林洎早就改變了自己,很多很多,多到連他自己都想象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