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你若難受便說出來。”淳歌搭上了林洎的肩膀,安慰似的輕拍着。自打林相被斬首,林洎便隱約有了些變化,但他卻一直悶在心中。
“我自小一個人來去,沒有父親的日子,也過慣了,不曾想,當他真的離我而去,我反倒不適應了。”林洎格外‘輕鬆’地聳了聳肩,滿不在乎地說道。
“你還有我。”淳歌不知該從何安慰,只能握緊林洎的手,是他不要那樣的孤單。
“嗯”林洎輕聲應了一句。
因爲林相是被皇上親自下旨處決的,故而也沒有人會來悼念,林相的屍身也必須很快下葬,並且不能有什麼墓碑。淳歌與林洎能爲林相做得也只有在房內擺一塊靈牌,好好在家守喪。林洎更不能穿上麻衣爲林相哭喪,一切都只能在暗中進行。倒是林相,身前何等榮耀,死後卻連快墓碑都不能寫。
很快便到了林相的頭七,林洎不讓淳歌陪在裡頭,怕淳歌被人彈劾,但淳歌又怎能離開呢,所以便有了這樣一幕,林洎在裡頭跪着,淳歌在外頭跪着。因天氣逐漸轉涼,下人還在淳歌前頭放了個火盆,哪知淳歌索性用來燒紙錢了。
正當淳歌爲林相燒着紙錢的身後,一塊黃色的綢緞褲腳出現在淳歌的余光中。不用看,淳歌便知道這人是蘇祐君。當今世上,能穿明黃的人,也不過爾爾,在南城的只有蘇見豫及蘇祐君,蘇見豫自是不會紆尊降貴,只可能是蘇祐君。
“太子殿下今日好興致,來此賞月。”淳歌手上動作沒有停,依舊專注燒紙,不知爲何。這個活計他似乎幹得特別的順手。
“來看看你。”蘇祐君也蹲下來,拿起了一把紙錢,照着淳歌的動作,燒。
“看我。”淳歌嘴角一撇。笑道:“怎麼我,如喪考妣的模樣,太子可還滿意。”
“淳歌,人在官場,總是身不由己的。”蘇祐君的解釋總是夾雜着蒼白以及無力。
“太子殿下,我勸你,還是省些氣力吧。”淳歌揉了揉跪得發麻的膝蓋,淡淡說道:“殿下不用籠絡我,我已遞交了辭呈,過不了多久便掛冠而去。再不理朝中俗世。”
淳歌讓然沒有看蘇祐君一眼,而是目視前方,說道:“也就是說,我於太子,再無什麼作用。太子大可不用費心。”
“你確定走得了嗎?”蘇祐君抓住淳歌的一隻手,從腰間將淳歌的辭呈拿出來,並且瀟灑地扔進了火盆裡。
“也好,這辭呈寫了,也要一些時候,不如直接掛冠而起。”淳歌抽回自己的手,從袖子裡掏出一方手帕。嫌棄般地將手擦得幹警,隨後同樣是丟進了火盆裡。
“官家,官派,你就不要了?”有這麼連個龐然大物牽扯着,淳歌還想脫身,真是癡人說夢。
“人都有一死。就是強了一輩子的林相,死後,還不是顧不了林家,林派嗎?”淳歌平淡的語調,淺淺說道:“我官淳歌。凡人一個,也不知什麼時候便死了,官家,官派,若靠我一人決定生死,還不如早些滅亡。”
“你是鐵了心,要走。”蘇祐君眼中露出了冷意。
“殿下,是怕沒了掩護?”淳歌終於帶着玩意兒的眼神看着蘇祐君,大笑道:“以太子殿下的能力,哪裡需要他人的掩護,自保,足以。”
“你就不怕,我向你官家動手。”蘇祐君冷笑一聲,終歸是與淳歌撕破了臉皮。
“你不會的。”淳歌一挑眉,說道:“情誼不在,買賣在。”
“作爲官家的家主,以及官派之人,總歸是要有個靠山的,而你,是最好的選擇。”淳歌頓了頓補充道:“沒有了我的存在,你能在此之間得到更多的利益,和樂而不呢?”
“這世上唯一能瞭解我的人,只有你官淳歌啊。”蘇祐君的語氣中存在了些許惋惜。
“不,我從不瞭解你。”淳歌垂下眼眸,說道:“懂你的人,一個已經長埋地下,一個已經遠離朝廷。”淳歌說的便是林家父子。
“淳歌,不論你信不信。”蘇祐君長嘆一口氣,說道:“很多事情,並不是我的本意,傷害你,更不是我所願,你我同吃同住同窗的那段日子,是我這一生最美的回憶。”說罷,蘇祐君便抖了抖衣袖,然後離開了。
淳歌的腦袋往後一側,並沒有去看蘇祐君的背影,只是苦澀一笑,若是時光能永遠停在那一刻,該有多好。
林相的頭七過後半個月,蘇見豫便着手準備着離開南城了,算起來蘇見豫帶着一行人在南方呆了大半年,一直忙於其他事物,倒是忘了最初的目的。所以在十一月初的時候,他終於走了,只可惜卻不是離開南方,而是順着來時的路,一路遊玩過去,說是來的時候太過着急,因此回去的時候要好好看看。
而此時的淳歌已經作爲南巡一行中,官位最高的人,一切事物都是淳歌在打理,雖然那一日,淳歌與蘇見豫差點兒攤牌,但是過了幾天,他倆還是君歸君,臣歸臣,該客套的更加客套,彷彿當時的事兒,壓根就沒有發生過一樣。至於林洎雖爲平民,換個更好聽的詞,也就是淳歌的幕僚,也跟在淳歌身邊。
“淳歌,一路北上,我若一直跟着,不太合適。”林洎與淳歌一同坐在船尾,微風拂過連個人的臉頰,是那樣的安詳。
“你若不想到京城去,等到了杭城,便留在官家,亦或是去林老哪兒,等我回來。”淳歌現在還不能離開,等回到京城,完成了一些交割,他才能正式離職。
“我少時遊歷過北方,年輕時在南方待過,卻始終沒有機會去看看這名山大川,我想借着這個機會,去看看。”林洎眨了眨眼,自然地將淳歌鬢角的頭髮收到耳後。
“好啊,南方確有許多風景名勝之處,你去看看,順便記下路線,等我回來,也待我去一趟。”淳歌的話雖是這樣說,但淳歌卻是想讓林洎趁着這個機會散散心,也許這能減少林洎心中的悲傷吧。
就在最近的一站,林洎離開了,淳歌本想讓小旗子去保護林洎的安全,但林洎卻說自有辦法,淳歌也不勉強,只能目送林洎離開。
其實淳歌並不知道,林洎對於林相的死,從來都不是悲傷的,他藏在心底的是不安,極度的不安。他的父親,他了解,林相絕對不是一個認命的人,如此慘淡的收場,那不是林相的行事風格。所以林洎必須會南城區確認。當初斬首後,朝廷並不準林洎認屍,只是將林相隨意地扔到了一處亂墳崗,好在林洎記住了那地方。加之這些天天氣較爲還冷,想來林相的屍體不至於會腐化到,連林洎都認不得的地步。
幾天的日夜兼程讓林洎很快就回到了南城,借於他現在的身份尷尬,故而他換了個裝扮進城,彷彿是年邁的老人,林木則在一旁扮演者兒子,兩人就這樣逃過了蘇見豫的監視,來到了亂墳崗。
“公子,你真的要挖?”林木看着這剛剛的土堆,一臉的沉重,一定要在夜間提着個燈籠,在亂葬崗嗎,再者說林洎要動的可是林相的墳,挖自己父親的墳,那是要遭雷劈的。
“身爲人子,我能讓他無名無姓地埋在此處?”說着林洎便開始剷土。
“更何況,這是不是他的屍體還不確定呢?”林洎更加相信這種想法。
大約是半個時辰,林洎與林木兩人才勉強將屍體挖出來。雖然並沒有完全腐爛,但也是臭氣熏天。可林洎卻好像沒有聞到一樣,先是在林相的臉頰耳後根摸索。淡然了林相的身體和腦袋已經被縫好了,故而在臉上沒有找到破綻的林相,直接扒了林相那件囚服,上上下下翻了好幾遍,終歸是跌坐在地上。
“沒有,他沒有。”林洎一個人坐在屍體旁喃喃自語道。
“什麼沒有。”林木也好奇,故而走進一步,一看是林相的腰間。
“怎麼會沒有呢?”林木也好奇了,他記得林相的腰間有一顆不大不小的痣,可是現在卻不見了。
“不是他,果然不是他。”林洎最初的猜想果然是正確的,知父莫若子啊,林相真的還活着。
“公子,怎麼辦啊?”林木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這林相不是當中斬首的嗎,可這屍體卻是另一個人。
“我曾聽府中人說過,父親自知處境危險,故而在很多地方都養了替身,只怕這個人便是傳說中的替身吧。”這種把戲是官員們的保命手段,許多權大勢大的官員,害怕自己被朝廷查出來,便在私底下養了與自己長相相似的替身,爲自己受死。林相更是不例外。
“天大地大,我們去哪兒找老爺啊?”林木看着全黑的夜空無奈道。
“他既能將替身送進牢房,足以證明在南城有他的暗樁,只要尋到暗樁所在,便能得知他的下落了。”林洎斷然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還有這樣的後手,只盼着林相能理智一些,不要做出什麼令人後悔的事兒,當務之急還是要將人找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