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不好而是你應該更好。’淳歌簡短的十二個字卻足以使宋傑震驚,想他宋傑也是少年天才,在一路的誇獎下成長,更是自己寒窗十年,期間的心酸實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他原以爲他已經到了該收穫的時候,所有人也都這麼和他說的,可結果卻是出乎他的意外。他是驕傲之人但卻不是不能接受失敗,他所計較的是明明知道狀元和榜眼不如他卻眼睜睜看着自己落爲探花,他不服。他怎麼能服,憑什麼那倆人可以在京中好好享福,可他卻破例外放。他一個新科探花本應該在翰林院做着翰林官的,若不是犯了天大的錯,他會一直呆在京城的,可偏偏就只有他一個人被外放了,這說明了什麼,他宋傑不受重視,沒有前途了,這輩子可能就是一個小小的縣官了。就在他自怨自艾的時候,淳歌出現了,帶着一個契機出現了,告訴他一切並非他所想,他只是偏執了。
看着宋傑的反應淳歌就知道這位仁兄正在怨天怨地:“大人,似乎頗有感觸啊。”
“是啊,這句話點醒了我。”宋傑是真的受益了,他連本官都不稱了,換成了平輩相交的‘我’。
宋傑的轉變淳歌是第一時間發現了,是一個極好的現象,淳歌很滿意:“學生不解。”即便宋傑放低了姿態,淳歌還是要以師生禮相待,沒辦法誰叫這是個禮制社會,倘若今天他稍有不敬,明天的流言鐵定會滿天飛了。
“實不相瞞,我是少年得志,奈何金榜一棒,我怨盡天下,卻唯獨不曾想過要怨自己,你的這句正是對我的寫照啊。”宋傑陷進自己的思索中,壓根就沒注意淳歌的話裡的奇怪之處,他還是接着說:“但是明白了又如何,我遠離京師,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官,就算我將自己變得再好,又有什麼用。”宋傑心中明白自己的處境,不由得心生苦澀之感。
淳歌一直安靜的聽着,他知道宋傑這個時候,並不需要他插上一句話,所有的體會都得他自己來,而且宋傑也不需要他的安慰,但是宋傑的自我檢討完成了,淳歌這時就要給宋同學一個希望了:“大人,你知道的自己還是有不足的,可你知道自己的不足是什麼嗎?”
淳歌這一問可謂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宋傑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對,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不足在哪啊。”
“大人,你的年紀輕輕卻被調來杭城,從底層的縣官做起,難道你不覺得奇怪?”淳歌接着問。
“怪,當然怪,我只是想到自己成了個七品縣官卻沒有想爲什麼會調到這來做縣官。”宋傑自己一想也覺得自己被調到東南這件事愈發詭異,有蘇大大小小的縣城不下百個,若是真心貶他怎會到這富裕的杭城,思緒至此,他不禁輕拍腦袋。
“大人,恕學生冒犯,你這官怕是來的不簡單啊。”這次淳歌沒有再問,他知道有時候點到即止比一說到底有用多了。
經淳歌這麼一提,宋傑算是恍然大悟了:“我的官是,聖上親自下旨的,對啊,是親自下旨的。”
瞧着宋傑想孩子一樣的笑了,淳歌也笑了:“大人怕是陛下的心中的未來肱骨之臣,否則陛下怎會待你如此不同呢?”
“未可知啊,但我信有這種可能啊。”宋傑不是一個頑固之人,既然打開了心中的疙瘩,就會去接受一些新的想法,而淳歌所說的又是最爲合理的,因此他所有興奮最終只化作一句:“淳歌,不凡啊。”
“大人,並不是我不凡。”淳歌還想接着說得時候,宋傑插了一句:“別叫我大人了,叫我鍾毓。”
“大人啊,你雖是好意可我確實一介白衣,這倆字我若是叫出口,明日便會有人說我這案首,名不正言不順。”說實在的,淳歌還真的不想管宋傑叫大人呢,至少現在宋傑還擔不起淳歌叫他大人。
“倒是我粗心了,淳歌你接着說罷。”宋傑通過與淳歌的交談,已經曉得自己與其的差距,他不信一個尋常的考生能讓他有醍醐灌頂之感,而且所說的一切簡直就是量身爲他而做的,說是巧合,這世間哪來那麼多巧合。
“大人,淳歌有幸,曾見過你,是在京中,我記得那時你是一甲的探花還未到東南,我通過某些關係看過上屆的一甲三名的卷子。印象最深的就是你,思想大膽,可謂是百年難得。”淳歌說的還真是他對宋傑的第一感覺。
聽到淳歌如此高的評價,讓宋傑忘了淳歌一介書生是如何能看到自己的卷子,反而不好意思起來:“過獎了。”
“可是。”淳歌可沒打算誇他:“你的想法乍一看是頗有新意,但轉念一想卻會得到一個結果,讓有蘇陷入四面楚歌之地,危險極高。說句你不愛聽的,朝中那些大人們那個不是兩榜進士出身,哪個又不是滿腹經綸,你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能想到的,他們又怎會想不到,只是沒你這般尖銳罷了。你可曾想過,他們爲什麼三緘其口?”
“爲什麼。”宋傑已經徹底被淳歌給嚇傻了。
“他們都在一個東西前望而卻步了。”淳歌哂笑道。
“是什麼。”宋傑接着問道。
“現實。”淳歌心中不勝唏噓,因爲他的父親同樣是敗在此處啊。
“什麼現實?”宋傑不解,他所提出的只是治國之策啊,和淳歌所說的現實不一樣嗎,他自認他的這個方法是經過多方研究的,怎會不合現實發展。
“朝中之人捨不得利益的現實,有蘇不穩,東南混亂的現實。說白了,就是你的策略自會得到一個人的支持。”淳歌一頓,方纔繼續:“皇上,可惜當今皇上是何等人物,第一眼能被你迷惑,第二眼豈能看不出,你的弱點。”
“難道連皇上都覺得我的方法不可行?”宋傑有些失望,那可是他好幾年的心血之作啊。
“我的大人啊。”淳歌真心覺得,蘇見豫將這位宋同學放到他身邊是對的,對極了,這人要是擱在京城,早就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不是不可行,而是要對現實做出一定的妥協,說服大部分的朝臣,而不是指得到皇上的支持,做一個名副其實的光桿司令啊。”
“所以皇上纔會派我來東南吧。”忽然間宋傑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太弱了,不能揣摩聖意不說,還辜負了皇上的希望,要不是淳歌,他還不知道要擰巴到什麼時候。
“或許吧。”宋傑這話敏感了,淳歌可不想冒冒然的回答。
“不論是與不是,我都受教了,當真是我還能做到更好。”宋傑本想朝着淳歌行禮的,可一想淳歌現在的身份,只能點了點頭算是大些淳歌的開導之恩。
“大人既已知道,淳歌便不打擾了。”宋傑雖未有讓淳歌離開之意,但照淳歌的經驗,這種情況下,還是早走爲妙。
“爲何急着離開?”宋傑可不知道淳歌的花花腸子,他只想着淳歌這人用來請教是再好不過的,還想再多討教討教。
“並非急着離開,實在是淳歌來之前與人約好一同慶祝,現在時辰不早,若是再不動身怕是要遲到了。”淳歌說謊那是一個流暢加真實,基本上毫無漏洞。
“也罷,那我就不留你了,要不要我派車送你?”宋傑和好心的問道。
“那就多謝大人了。”淳歌可不傻,有車坐總比他走路強得多,他幹嘛拒絕呢。
“那我叫阿當送你出去吧。”宋傑起身,這是真要送客的意思了。
淳歌倒也不怪宋傑不親自送他離開,相反他覺得宋同學還真是孺子可教,假如宋傑親自送客勢必會有流言蜚語,倒不如託人相送。因此淳歌也是笑着跟着宋大人出去找那位阿當。
原來阿當就是原先接淳歌進來的家奴,在宋傑的吩咐下,他又擔起了送淳歌的任務,期間宋傑免不了和淳歌說些下次再來之類的話,有浪費了好一會兒淳歌才得以真正的出去。
看這淳歌遠去的背影,宋傑身旁出現了一個小吏:“大人這是官淳歌的資料。”小吏恭恭敬敬地遞上。
宋傑接過小吏手中的淳歌縣試是填的資料,翻開一看,許久才說了一句:“原來是升川先生的兒子。”
在宋傑感嘆的時候淳歌已經坐上了會慕容院子的馬車,送淳歌回去的馬車,不大也不小,剛剛好夠淳歌,回到他最真實的狀態。
其實淳歌沒有那麼多表情,真正的他是冷漠的,他所作的都是有利於他的,因爲可以利用,他纔會肯去僞裝。就像這次和宋傑的談話,淳歌恰到好處地扮演了一個智商稍微比宋傑高出一點的名人之後,也許宋傑根本就不會懷疑淳歌思想沒有到底線,可憐的宋大人還以爲淳歌是爲了自己挖空了大腦,非常感激呢。而淳歌的目的就是得到宋傑的好感,幫着蘇見豫收下一員猛將,作爲對付林相的新生基礎,也同樣是蘇見豫與林相這盤大棋的一顆棋子。
不過在這次和宋傑的交談中,淳歌是唏噓了,爲了他的父親,那個時時刻刻都被人提起的父親。淳歌說宋傑的策略要向現實屈服,這是爲了宋傑好,想當年官鵬提出的安置流民的那個提案直接就讓一代才子在官場隕落。淳歌知道他阿爹怎會傻得這般可以,趨利避害,是人都會做,可偏偏就有那麼一種人知其不可而爲之,官鵬就是這種人。
只可惜淳歌不是,淳歌勸宋傑的正是他的真實想法,既然做不到治本,那就治標。就是有那麼一羣人,在現實,在利益面前不得不退了一步,但淳歌知道,只要退了第一步,就會有第二步,第三步,甚至退到底線。而他只能咬牙堅持自己僅有的原則,那個已經縮到最小的原則。
苦笑,車內的淳歌又只剩下苦笑,這個無數個夜裡陪伴淳歌的表情,他撩開馬車上的小窗口,看向宋傑的縣衙,無聲地說了一句: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