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謖如有些狼狽,偏首避開他的碰觸,就杯飲盡酒後,方鎮靜的凝視着他,鄭重地說道:“我的心思,天下間皇上您最清楚!”不再戲稱,她回覆了尊卑之別。自從與趙璟重逢之後的月餘間,她僞裝、他冷觀,她身份泄露、他無慍無怒,她受制、他利用。他們從未挑明的說些什麼,似乎一切都在不言中,可這一切的不言卻讓她不安。
趙璟深目微沉,揮退侍從,慢條斯理地起身,負手迎向懸月。片刻,才聽他諱莫地說道:“憑藉李家與趙克的關係,朕當年並不會殺你!”李家暗中勾結秀王趙克,雖未有作亂之意,卻已成爲朝廷的大患。他將李家勢力連根拔除,致使趙克元氣大傷。連降三旨,廢皇后李謖如,黜於霸陵,未將其流放,其中自是念及往昔情份。可她卻膽大妄爲至詐死欺君,在他得知之後,真正有欲掐死她的衝動。
李謖如攏袖起身,立於他身後,有些自嘲的笑道:“讓我在霸陵終老?這與扼殺我有何差別?”失了骨肉,族權輕侮,親人欺弄,讓她幾欲喪失理智。等她驀然清醒的那一日,才猛然發現自己已成了陷入泥沼的籠中鳥,一點一點的將良心泯沒。那樣的她,讓她厭棄,讓她不恥。可其中最讓她心痛的,依然是趙璟對她的情已不在。宮闈無可念,理智如她,又怎會任自己孤老霸陵?不若海闊天空,任意翱翔。可惜,她的自欺欺人能夠瞞過自己,卻瞞不過他。
趙璟轉過身,探手取下她髻發中的玉瓚,似有嘆息:“是你一直藏而不露,還是朕一直未看懂過你?”最初,她心意純良,爲他所喜,其中不乏她的易於掌控。她由溫良而至狡險,玩弄宮權,他依然能將她控於掌中。可那一日,她膽大至極的焚宮逃亡,消逝不見蹤跡,完全逃離了他的掌控。他在怒氣炙心之際,隱隱的發現,他對她的瞭如指掌,或許只是她的刻意釋放。也許,他並未真正瞭解她,或者他從未想去了解她。這月餘時日以來,她坦露的嗔癡怨怒,或許纔是她的真性情!
李謖如偏首理了理雲鬢,
幽目如譚,“易容之術不易學,學好了卻是極爲容易!”
她的答非所問讓趙璟微微一笑,“看來朕還需好好了解何爲易容之術!”
“皇上究竟打算如何處置我?”這個問題他從未坦明。連她先前奪了他的扇子,讓他允諾此行之後準她離去,他仍未直接應允。
趙璟輕描淡寫的道:“助你報仇如何?”他知道李謖如可以放下一切心結,唯獨痛失的骨肉,她一輩子也忘不了。
李謖如細目微凝,聲音漸冷:“若我想報仇,不會有她活命的機會!您要對付蕭家,後宮中自有可利用的人,這種戲碼您也非第一次用着,何需我礙人眼目?”在失去孩子後,她日思夜思的是如何報仇、如何讓蕭惜筠痛不欲生。可她每晚都夢到她的孩子在地獄裡哭嚷着,哭着她債孽太重,哭着她的罪已禍及她的孩子……後來,她放棄了一次次讓蕭惜筠死的機會,放逐了自己的刻骨仇恨,遠離宮禁,遠離一切,遠離他……
趙璟又笑了一笑,將玉瓚插入她的髻間,“你恨朕!”他說的毫無憂慮,似乎等着她的否認。
李謖如果然搖了搖首,苦笑道:“我只恨自己!”她是何時將他刻入心底的?她不知道,只知道在他僅僅對她微微一笑,她平靜的心就溢滿了滿足。在他轉身對另一名女子情綿舒懷時,她的心卻如同針刺,痛得讓她幾欲無法呼息。
趙璟挑眉攫住她的下巴,逐聲笑道:“朕會放你走,只要你甘願離去!”屬於他的,他永遠不會放手,不管對此人是喜還是厭。
他的重申讓李謖如雙目之中浮起一陣薄怒。他就如此篤定她不會離去?她是無法忘懷對他的情意,但她能決斷離開一次,必會離開第二次。
趙璟沒錯過她明顯的慍怒,神色頗顯暢快的回身落坐,提聲又道:“知道朕爲何讓你繡那半幅地圖?”言下之意,似是十分確定李謖如已知那是一幅地圖。
他的轉移話題讓李謖如鬆了口氣之餘又有些忿忿然,她哼笑一聲:“聖意
豈是我能猜測的!”
趙璟斂目一笑,親自爲她斟了一杯酒,“你對淪波舟所知多少?”
李謖如見他不似隨意而問,略掩氣怒,沉吟了片刻。大炎皇朝南面靠近莪海,遼闊無際。大炎戰將不知凡幾,海面力量卻甚爲薄弱。若他國從海面進攻,大炎必然危已。幸而諸國尚暫無海戰之師,如今尚無近慮。然而遠憂卻不能不防,故而,莪海一直是趙璟的心腹大患。淪波舟乃海中神器,若得到此物製作之法,海患之憂自去。先皇遺旨,命趙璟務必尋回此物,且將此物的存在立爲天家秘密,僅宣於諸子,天下人並不知曉,這也是趙璟親自出宮相尋的原由。
“趙蘊手中當真有另一半圖紙?”李謖如並未回答,卻也告訴了他,她知道的並不少。
趙璟也未追問,緩緩道:“李家舊宅之中,趙蘊以此物與你交換條件,你未答應,是因疑慮他所言有虛?”
看來那晚他在外頭聽了、瞧了個一清二楚。“並非疑慮,只是此物於我有無用。不過,如今看來,當初我真該應了他!”若她以此寶來與趙璟交換條件,應該會省去很多麻煩。
她頗爲惋惜的口吻坦明瞭她的意圖。趙璟輕掃她一眼,呷了口酒:“可明白朕爲何讓你隨行?”
李謖如擰了擰眉。“難道不是因趙蘊路途中需療傷?”
“若只需大夫隨行,朕豈需非你不可?”趙璟微微哂笑,似在笑她的自做多情。
李謖如不作聲,幽眸掠過一失複雜的情緒。她並非未想過此因,御醫凡幾,爲何他非讓她同行?每當這般思來,她的心底就不禁浮起一個念頭:他是希望有她相伴!
可這會聽他如此一說,看來原因並非她所想的那麼簡單且讓她浮想紛亂。說不清是失望或是無動於衷,她舉杯一口飲盡。她雙眸微眯,鎖住他似笑非笑的俊顏,酒意逐漸染紅了臉龐,她輕飄飄的拈脣笑了起來:“除了一身醫術,如今的我還有何利用之處?替你消遣解悶?亦或是替你暖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