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規矩嚴謹的大家族,像阿遲這樣即將及笄的女孩兒,早已被當作大姑娘看待;陸芸自到南京後過慣單門獨戶的舒坦日子,徐郴這一家之長性情淡泊中又有幾分不羈,故此對兒女的管束並不嚴厲,寬和的很。阿遲已是亭亭玉立的妙齡少女,在父母眼中卻依舊是小姑娘,格外需要大人憐愛、縱容。
惹人憐愛的小姑娘坐上轎子,陳嵐、陳岱姐妹一邊一個,身姿曼妙,卻英姿颯爽,佩阿和知白跟在後面,羨慕的不得了。尤其是佩阿,往日一直自許爲老成持重的大丫頭,大小姐的左膀右臂,跟眼前這兩位一比,“珠玉在側,覺我形穢”。
轎子直接擡到了新荔園。佩阿、知白被請到側間歇息,安冾把阿遲讓到上房,“五舅舅、五舅母和我爹孃都出門了,師公他老人家一向來無影去無蹤的,如今家裡只剩下我。”
陳嵐站的筆直,面無表情。侯爺、夫人出門了,姑太太、姑老爺也出門了,老爺子不知去向,所以家裡就剩你了?我家二公子呢,他纔是西園的主人。
安冾頗爲得意的帶着阿遲參觀藏書閣,“徐姐姐,這是我一手打造的呢。老爺子本是交代給二表哥的,二表哥軍務繁忙,哪有空閒?便轉託了我。”
阿遲莞爾。安冾再怎麼裝的老氣橫秋,究竟不過是位年方十二歲的小姑娘,瞧瞧,全權指揮新荔園的改建、改造工程,她是多麼的有成就感。
“徐姐姐,這是美食館。”安冾知道阿遲對吃有興趣,專程指給她看,“南北朝的《食珍錄》,隋代的《謝諷食經》,唐代韋巨源的《燒尾食單》,北宋人陶谷的《清異錄》,南宋林洪的《山家清供》,還有陳達叟的《本心齋食譜》,名著薈萃,集美食之大觀。”
阿遲大爲讚賞,“很有趣,往後我要常來借閱。”當然並非有菜譜就能做出佳餚,不過有理論指導,實踐會更有方向。不是每位廚師都富有想像力和創造性,美食需要老饕來發現和挖掘。
隨手翻開一本《食經》,“飛孿膾”、“剔縷雞”、“剪雲斫魚羹”、“千金碎香餅”、“乾炙滿天星含漿餅”、“撮高巧裝壇樣餅”,只看菜名,就覺着一定好吃。
書架旁設有寬大老紅木桌案、舒適的圈椅,桌案上擺着筆墨紙硯、茶水點心。安冾是位禮數周到的小主人,請阿遲坐了,拿了數本食譜、食單放在她面前,“姐姐您先自個兒看會子,我去去便回。”
阿遲淡定擡頭,“冾兒不許走,陪着我。”安冾先是苦着小臉,繼而靈機一動,捂起肚子,“好姐姐,我肚子痛,要出恭。”一溜煙兒跑了。
這小丫頭!阿遲搖搖頭,繼續津津有味的看食譜。這食譜寫的可真有水準,“團團秫粉,點點蔗霜,浴之沉水,清甘且香”,看的人流口水。
散發着清香甜美的氣息,一碟小小的、白白的芸豆卷兒放在阿遲面前。擡頭,眼前站着位身穿黑色錦袍的青年,眸光深沉,嘴角含笑,正是西園主人張勱。
碟子中放着一枚精美的銀製小勺,阿遲瞅瞅張勱,瞅瞅白嫩的芸豆卷兒,這點心是哪位高明廚師做的?味道好不好的先不說,模樣恁的可愛。
放下食譜,拿起小勺,芸豆卷兒入口。唔,柔軟細膩,香甜爽口,真是好滋味。阿遲陶醉的咪起眼睛,色香味俱全,享受啊。
張勱在她對面坐下來,入神看着專注吃東西的女孩兒。阿遲猶豫的問道:“你,要吃麼?”張勱溫柔笑笑,“這般好看的點心,只有你才配吃。”
阿遲小臉微紅,埋頭苦吃。張勱柔聲道:“冾兒說你喜歡小巧的吃食,這是專爲你做的。我每三年會有假期,往後帶你從江南吃到塞北,好不好?天底下的美食很多,咱們一一造訪。”
阿遲慢慢吃着點心,不說話。碟子是天青色汝窯,顏色很潤很透,沒有任何花俏的紋飾,簡單素雅,樸素純正。阿遲細細端詳着碟子,看的很入迷。
“家父家母,託季家舅母到府上提親了。”張勱聲音雖輕,清亮堅定,“咱們往後一直住在西園,好麼?和令尊令堂做鄰居。”
這……是求婚吧?阿遲小臉飛上一抹暈紅,“那個,我不就是盯着你看了會子麼?是老爺爺讓我看希罕物事的,我沒旁的意思。”
“我知道。”張勱輕輕笑,“不管怎樣,總之你看了你,我定要看回去,這樣才公平合理,童叟無欺,對不對?也不用太長,一輩子就夠了。”
阿遲耳畔彷彿響起輕柔的音樂,陶醉、歡喜。這人真會說甜言蜜語,是家學淵源麼?不像啊。他老爹平北侯張並沉默寡言的,好像很不會說話的樣子。
陳嵐輕盈走進來。張勱淡淡看過去,誰許你進來的?好沒眼色。陳嵐恭敬行禮,“二公子,徐大人親自來接大小姐,快到新荔園了。”您還在這兒呆着,豈不是會被捉個正着。
張勱摸摸鼻子。伯母對西園還是信任的,伯父好似不大放心,要不怎會親自出馬來接阿遲?晚上請教請教爹爹,怎麼討好伯父方纔得當。
安冾板着小臉走進來,很嚴肅認真的樣子,“二表哥您怎麼會在,您不是到郊外練兵去了麼?您不必替我陪客人的,快忙您的去。”又轉頭對着阿遲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好姐姐,方纔肚子疼的厲害,如今纔好了。”
徐郴到新荔園之時,安冾和阿遲面對面坐着,安冾的桌案上放着《山河志》、《河渠書》,阿遲的桌案上放着食譜、食單,都看的津津有味。
見徐郴進來,阿遲和安冾起身相迎,曲膝行禮。阿遲快活的拉過父親,指給他看“蘿菔面”這一條,“爹爹,咱們回去也試試看,成不成?看着好像很好吃的樣子。”徐郴溺愛看着寶貝女兒,微笑答應,“成啊,跟你娘說了,讓她吩咐廚子做。”
安冾挽着阿遲的胳膊,“家父家母、舅舅、舅媽、老爺子、二表哥全都不在家,全靠徐姐姐陪我。伯伯您接姐姐回去,把我也帶走吧,一個人很沒趣。”
徐郴笑着答應了,帶着阿遲、安冾回了徐府。陸芸看見安冾也來了,笑着說道:“姐兒倆真要好,一時一刻也離不得。”囑咐安冾,“好孩子,當是自己家一樣,莫生分客套。”
安冾點頭,“伯母,我不會客氣的。”阿遲惦記着蘿菔面,跟陸芸說了,“您想法子弄來,咱們嚐嚐鮮。”陸芸拍拍她的小臉蛋,“成,我想法子去。”
徐姐姐真可憐,這麼大了還被拍臉蛋,安冾心中頗爲同情。陸芸拍過阿遲,“咦”了一聲,“閨女,你臉這麼紅。”阿遲撅起小嘴,“被您拍的呀。”陸芸哧的一聲笑了,“這丫頭。”娘就那麼輕輕一拍,你小臉就紅了?
安冾很鎮靜,“伯母,姐姐若在屋子裡坐久了,便會臉紅的,跟我阿橦表姐一模一樣。”陸芸心中一動,“你阿橦表姐,是仲凱的小妹妹吧?你五舅舅、五舅母只此一女,定是千嬌萬寵。”
“是,伯母料的極準。”安冾禮貌點頭,“五舅舅全家都寶貝阿橦表姐,外公外婆尤其寶貝她。若是五舅母想管教,外公外婆是不依的。”
說完,大概是怕陸芸、阿遲聽不懂,安冾很善解人意的解釋,“我娘常帶我上五舅舅家,大表哥二表哥的外公外婆,我們兄妹也跟着叫外公外婆。”
陸芸笑咪咪道:“稱呼外祖父外祖母的多,稱呼外公外婆的少,這稱呼倒也別緻。外公外婆聽起來很親切,很家常。”
安冾彬彬有禮,“伯母您說的太對了。大表哥二表哥他們若回了孟家,是稱呼外祖父外祖母的,在平北侯府,纔會稱呼外公外婆。”外公外婆,確實是私下裡的稱呼,很家常。
陸芸自是明白,張家兄妹若回了孟家,便會稱呼孟賚“外祖父”,孟賚嫡妻鍾氏“外祖母”。如果在平北侯府麼,那是全然不同的。
“外公外婆,都是慣孩子的。”陸芸笑道:“祖父祖母,也是慣孩子的居多。隔輩兒親,俗話說的不錯。冾兒,外公外婆是不是連你一起嬌慣啊。”
安冾認真看向陸芸,“伯母您太厲害了,猜的這麼準。外公外婆確是連着我一起嬌慣,外公手把手教我寫字,外婆親手替我縫衣裳。”
安冾這清高的小姑娘,話匣子一旦打開,也是很囉嗦的,“外婆做衣裳可好看了,她繡的蝴蝶好像真的一樣,好像會飛。不過,外婆不許我告訴別人說衣裳是她做的,也不許我當着別人的面叫她外婆。”
“爲什麼呀。”陸芸好奇問道。
安冾搖頭,“我也不大懂。外婆一向深居簡出的,除了家裡人,誰也不見。她很溫柔,溫柔的像水,跟她在一起可舒服了。一開始我們叫她外婆,她都不許的,我們也不理會她,只管叫,她便拿我們沒法子了。”
看來,這位外婆不囂張,性子柔順。陸芸暗暗下了結論。
“你阿橦表姐,都說是大美女呢,可惜無緣得見。”陸芸閒閒說道。
安冾很少說這麼多話,端起茶盞喝了口熱茶,“不用看阿橦表姐,看五舅母就成了。阿橦表姐跟五舅母一個稿子,長的像,脾氣性格也像,五舅舅常叫她‘小阿悠’。”
捂臉。
再寫一章,既然說了雙更,不管肥瘦,一定會再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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