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關關雎鳩
“阿勱啊,”華山老叟樂呵呵聽了一會兒,舒心的說道:“那天聽過女娃娃彈琴,你愣了好半天,眸色很柔和。師公是誰?一眼便看出來你動了心。”所以纔會替你去看女娃娃,懂不懂?你個傻小子還把師公訓了一通,不知好歹。
張勱向來嘴巴甜,根本不用人教,打小就會討好師公。若依着他平時的模樣,該說些“師公您是火眼金睛”“師公最厲害”之類的甜言蜜語才應景。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張勱聚精會神撫琴,對師公的話充耳不聞。
華山老叟哪能這麼輕易放過他,大喝一聲,“接招!”雙掌挾着風雷,從側面攻了過來。張勱笑道:“師公,您這是偷襲!”簡直是不宣而戰,沒商量好您就打呀。也不應戰,挾着大聖遺音躍至空中,盤旋數週方纔徐徐落下,身姿曼妙,飄飄若仙。
華山老叟得意的叉着腰,“師公哪裡偷襲了?明明告訴過你的!來來來,你我大戰三百回合!”一掌接着一掌,快捷有力。張勱陪他玩慣了的,一手接招,手勢迅疾,一手撫琴,琴聲流暢,絲毫不爲所阻。
“瞧瞧我徒孫這樣多神氣,多好看!”華山老叟看着張勱那年輕英俊的面孔,怎麼看怎麼順眼,“可惜女娃娃沒見着,若見了,一準兒會喜歡!”美女愛英雄嘛。
玩了一會兒,華山老叟變了招,“這回來真的了!”張勱也不再賣弄,一聲長嘯,出雙掌相迎。但見雙掌翻飛,如刀如劍,如槍如戟,呼呼大作的掌風當中,華山大叟縱聲長笑,“痛快,痛快之極!”
打完架,華山老叟笑咪咪問張勱,“你爹爹有沒有書信過來,教你怎麼娶小媳婦兒?”阿並很聽話,師父吩咐過他的事,再不會忘了的。讓他教阿勱娶小媳婦兒,該是已教過了吧。
張勱和往常一樣微笑着,“教了。不只爹爹,孃親也有書信過來,教了我許多。”爹爹還好,不過是說“兒子你若認準了,便千方百計求娶”。又怕自己不知道什麼是“認準了”,特特的解釋,“若是睡裡夢裡也忘不了她,那便是了。兒子,相思便去相尋。”孃親可就囉嗦了,從小姑娘家愛吃什麼愛穿什麼講起,長篇大論的講述如何討“意中人”歡心。張勱摸摸鼻子,若真照孃親的法子,估計自己也不用練兵,也不用上都督府,整天就圍着小姑娘轉了。孃親,您出的那叫什麼餿主意。
華山老叟大爲高興,“你爹爹都教了什麼?阿勱,照着做呀。”照着你爹的法子做就行,跟他一樣娶個聰明好看的小媳婦兒回家。至於你娘怎麼說,甭管了,她又沒娶過小媳婦兒,也是外行。
張勱笑而不語。華山老叟見他笑容中有害羞之意,也不逼問,快活的在牆上走了幾個來回,“阿勱,你莫太消停了,免的女娃娃被人先下手爲強。”
依天朝制度,每年臘月二十後都由欽天監選定日期“封印”,等到正月再選吉日“開印”。封印之後官員就閒散許多,差不多等於放假了。這一年,欽天監選定的日期是臘月二十二封印,張憇聞言鬆了口氣,“二十三都小年兒了,要祭竈呢,仲凱不回來可不行。”安家父女臉上都有淺淺笑意,張勱和華山老叟也覺可樂,卻也知張憇是一片赤誠。
有張憇坐鎮西園幫着張羅家務,張勱半點不用操心過年的事,自封印之後便逍遙的很。華山老叟大概看他難得清閒,興興頭頭給他找了件差使,“梅林旁邊那庭院倒也幽雅,改成藏書閣罷。”你也是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的,莫認人以爲你是胸無點墨的大老粗,弄個藏書閣裝裝門面。
華山老叟這話一出口,張憇先“哎喲”起來了,“老爺子,您容我幾天,咱過了年再改,成不成?”我這兒都忙成什麼樣了,您還添亂呢。
華山老叟懶的看她,仰頭向天,“讓阿勱動手,沒你什麼事。”張憇又“哎喲”一聲,“老爺子,仲凱是做大事的人,這些家務怎麼捨得煩他?過了年吧,過了年我給您收拾,包管收拾的清雅宜人,滿室書香。”
華山老叟大爲不悅,安驥溫和開了口,“老爺子,家務事還是讓內子管着,咱們只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安冾一本正經,“老爺子,藏書閣的事交給我,我請徐姐姐過來幫忙,建個一模一樣的。”徐家藏書閣歸徐姐姐管,徐姐姐管的井井有條的。
“阿勱和冾兒,兄妹兩個一起,一起。”華山老叟正中下懷,當機立斷,安冾淡淡應了,張勱微笑,“師公,孫兒給您單收拾出一個武林館,蒐羅全天下的武術秘籍過來,給您解悶。”華山老叟大樂,“那敢情好。”
張憇不大讚成,“冾兒你懂什麼?仲凱歇着去,這些小事都交給姑姑。姑姑答應過你爹孃,要好生照看你的飲食起居。”怎麼收拾個書齋也要仲凱親自動手,不成不成。
華山老叟跳起來,瞪了張憇兩眼,氣哼哼走了。阿並小媳婦兒機靈着呢,怎麼有這樣的朋友,真沒眼色!張勱歉意笑道:“姑姑,師公他老人家年紀大了,依着他老人家可好?”張憇連連點頭,“好,好,好!”依着他,依着他。
張勱告別姑姑、姑丈,出門追上師公,“給您建一個武林館,然後再建一個幼兒館好不好?往後有了小孩子,可以打小薰陶。”華山大叟被他哄的眉開眼笑,“太好了!”幼兒館,極好極好。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來到梅林旁邊的那所庭院。這庭院名爲沁園,寬敞軒朗,景色優美。正面五間上房,兩邊穿山遊廊廂房,華山老叟挑了東面的一間,“這是武林館。”又指着旁邊,“幼兒館跟我緊挨着。”張勱自是含笑答應。
沒一會兒安冾也來了,“二表哥,您先有個大略的圖出來,我好跟徐姐姐請教。”張勱沉吟,“大過年的,去麻煩你徐姐姐是不是不大好。”安冾不以爲意,“徐姐姐在家嬌慣的很,任事沒有。她呀,這會子該是在藏書閣消遣。”
張勱沉思片刻,“表哥有幾位同僚精於此道,明日表哥便登門請教,拉他們過來西園幫襯幫襯。冾兒,他們能親自過來看,你徐姐姐卻不能。”
安冾輕蔑的哼了一聲,“徐姐姐怎麼不能?二表哥您等着,我這便去請徐姐姐。”也不等張勱答話,步履輕盈的走向門口。沒多大會兒,清秀單薄的身影便看不見了。
華山老叟哈哈大笑,縱身躍到房樑上,兩隻腳丫子盪來盪去,“笑死我了,笑死我了!”阿勱真狡猾,這麼着把小媳婦兒誑來,笑死人了。
張勱擡頭囑咐,“師公,小心掉下來。”您笑的這麼得意,也不怕羞着我,再笑,下回打架不讓您了。華山老叟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快活說道:“掉不下來,掉不下來。”師公我還不老呢,哪至於啊。
華山老叟玩夠了,笑咪咪下了地,“我老人家若是在一旁看着,你難免不好意思。走了,走了,不必送我。”張勱很聽話,果然到了院子裡就不再往前送了,“師公您先回房歇着,莫調皮,晚上我陪您玩。”
送走師公,張勱長嘯數聲,兩名身手矯健的親兵應聲而至,“二公子,有何吩咐?”他們全出自平北侯府,是追隨張並多年的親兵,一直稱呼張勱“二公子”。
“喚二十名侍女過來,要聰明機靈有眼色手腳麻利的。還有,從內宅至此,清理道路,親兵暗中保護,不許露面。”張勱吩咐完,兩名親兵應“是”,飛奔而去。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兩隊侍女盈盈而來,手腳麻利的整理好屋舍,窗明几淨,桌案光可鑑人。黑酸枝木的玫瑰椅小巧可愛,定窯白瓷茶盞晶瑩溫潤,小紅泥爐上頓着熱水,一名美貌侍女沏了君山銀針出來,色澤鮮亮,香氣高爽。
天陰陰的,下了小雪。張勱看看天色,吩咐侍女,“表小姐去了鄰舍徐家,天不好,路滑,差人去接。”正吩咐着,安冾坐着小竹轎,披着淡青鬥蓬,回來了。旁邊還有乘小竹轎,轎上坐着位豆蔻年華的少女,轎旁立着位風姿秀異的青年,正是徐遜、徐遲兄妹。
天氣愈寒冷,阿遲膚色愈白皙。那嬌嫩的臉蛋如同才剝殼的新鮮荔枝,光潔細膩,晶瑩剔透。張勱默默站在窗前,望着那一抹麗色漸漸走近,如朝霞初升,如出水新荷。
侍女們扶着阿遲、安冾進了廂房,張勱把徐遜迎到上房,“兄臺大駕光臨,榮幸之至。”徐遜笑道:“恕我來的冒昧。因天色不大好,家父家母不放心舍妹獨自出門,我便陪着她過來了。”
寒暄客氣過後,張勱指給徐遜看,“那邊是師公的武林館,這邊是幼兒館。打算把書架放在中間,牆壁上繪憨態可掬的白羊、貓狗,或是美麗的風景,陶冶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