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夭之沃沃(上)
“好幾天沒見着師公他老人家了,怪想念的。”張勱笑着,滿口答應,“橦橦快來,跟二哥二嫂一起吃過早飯,咱們便回家瞧師公去。”
張橦奇怪的看着他,“二哥,早飯?”也不瞅瞅都什麼時辰了,還早飯呢。等你倆回了家,陪師公說會子話,咱們已經該是吃中午飯了好不好。
張勱擡頭看看柱子上的西洋掛鐘,打了個哈哈,埋頭吃早點。阿遲很周到的詢問,“橦橦,這豆腐花味道不壞,要不要嚐嚐?”豆腐花白白嫩嫩的,張橦看了倒心動,坐下來吃了一小碗。
等到張勱、阿遲、張橦回到平北侯府,白髮師公正叉着腰、吹鬍子瞪眼睛的生氣,“沒良心的阿勱,沒良心的女娃娃,沒良心的小兩口!”
真見着“沒良心的阿勱,沒良心的女娃娃”,被兩人甜言蜜語一鬨,師公很快眉花眼笑。張勱固然能說會道,阿遲拍馬屁的功夫也是打小練就,不比張勱差什麼,用來哄師公,輕而易舉,綽綽有餘。
“師公知道你倆新婚燕爾,本來不想打擾的。”老爺子笑咪咪說了心裡話,“昨兒個你倆不是專程去了趟孟家,拜見外公麼。昨兒個陪了外公大半天,今兒可該輪着師公了。”
“把老爺子的日用之物收拾妥當了,今晚老爺子跟我們走。”張勱嫺熟的吩咐完侍女,轉身對師公獻殷勤,“師公,孫兒想您可想壞了,我倆回去的時候,帶您一起!”
師公大樂。
“等到了南京,我陪您四處逛逛去。”阿遲一臉甜蜜笑容,“燕子磯,閱江樓,清涼山,棲霞山,處處是美景。師公,我給您買好吃的、好玩的!”
師公笑的見牙不見眼。
張橦在旁看了一會兒,起身去了悠然的上房。“娘,二嫂和二哥真是一家子。”張橦嘖嘖,“哄起師公他老人家,駕輕就熟,得心應手。”
“那還用說麼。”悠然笑盈盈,“你二嫂,可是師公親自相中的孫媳婦呢。”老爺子爲了阿勱能早日娶到稱心如意的小媳婦兒,操碎了心。
小兩口陪着老爺子說話、吃飯,張勱更陪他痛痛快快打了一架,十分盡興。下午晌張並、張勍回到家,見張勱陪着師公,師公神清氣爽、心情舒暢,都是微笑。
張勍把張勱叫到一旁,“阿勱,鄧攸被任命爲羽林衛指揮之事,已成定局。”皇帝陛下,這回是鐵了心要提撥鄧貴妃的孃家人,任是誰也阻擋不住。
張勱笑道:“哥,您做個東吧,請鄧攸和阿遲的三叔一起坐坐,打個照面兒。”張勍微笑,“正有此意,打算明晚在富貴樓宴請鄧攸。阿勱,到時你也一起去,不許躲懶。”
張勱笑着答應了,“成,聽您的,明晚富貴樓見。”當下說定了,兄弟二人緩步走了回來,陪師公、爹孃說着家常。
師公笑咪咪和阿遲說着話,“女娃娃,師公是很有眼色的,你倆燕爾新婚,師公纔不去討人嫌。”阿遲半分不害羞,認真誇獎,“師公您真是通情達理,善解人意!”師公大爲得意。
張勱心中一動,“師公,您還是跟我們走吧。明晚我要出門,阿遲一個人在家裡,豈不悶的慌。”魏國公府那一衆族親,她又不大熟。
張並淡淡看了他一眼,師公是長輩,懂不懂?悠然笑罵,“傻孩子,瞎指使師公!”張橦抱住師公的胳膊,一臉同情,瞧瞧,二哥使喚起您來,多順手。
師公笑咪咪,“阿勱忙正事去吧,師公帶女娃娃玩耍。”阿遲和師公咬咬耳朵,師公眉花眼笑,“好啊好啊,咱們去吃頓好的,師公再帶你看看夜景,蠻有趣。”
這種事哪能拉下張橦,自然也要跟去湊熱鬧的。張並和悠然相互看了一眼,心意相通,“師父,您不能只疼孫女不疼我倆,我倆也要去。“
“好好好,師父帶你們一起。”華山老叟大樂,“明兒都誰有正經事啊?阿勍,阿勱兩個?成了,你們哥兒倆忙正事,師公帶着你爹孃、嶸嶸、阿遲、橦橦,我們一行人出門遊玩,不醉不歸。”
當下便這麼說定了。
第二天張勱和阿遲早早的回了平北侯府,盤桓到下午晌,張勱辭別衆人,出門去了。阿遲晚上要和師公、爹孃一起出門,他放心的很。有爹爹在,一定是平安順遂,萬事如意。
富貴樓一間名爲“沁水園”的雅室中,鄧攸一身銀袍,客氣的跟徐三爺寒暄,“張大哥張二哥都稱呼您三叔,您若不嫌棄,在下便跟着兩位哥哥一起,也尊您爲叔叔了。”徐三爺謙遜着,“不敢當,實在不敢當。”推讓許久,還是叔侄相稱。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鄧攸笑着站起身,“對不住,失陪片刻。”出門更衣。店裡的僕役殷勤替他指了路,“您向前一直走,走到頭右拐,便是了,極近便的。”
鄧攸頭有些暈,扶牆站了一小會兒。“吱扭”一聲,有一間雅室的門打開了,鄧攸擡眼望去,一位天仙般的少女盈盈走了出來。
鄧攸本來就頭暈,看見這名少女,更是眼冒金星,心神大亂。世上怎會有這般麗色?長的這般好看,是要害死天下男子麼。
鄧攸扶牆穩了穩,臉上堆起一個文雅、魅惑的笑容,朝着少女走了過去,“在下姓鄧名攸,請問姑娘芳名?”聲音前所未有的禮貌。
一道寒光襲來,鄧攸酒後乏力,又兼意亂情迷,竟是躲避不及。頸間一涼,藍幽幽的利刃橫在他脖子上,這天仙般的少女,竟是習武之人,竟是隨身攜帶兵器。
少女高傲的、冷冷的看着鄧攸,明豔不可方物,凜然不可侵犯。鄧攸爲她容色所懾,陪笑道歉,“是我孟浪了,該打,該打!敢問姑娘貴姓、仙居?鄧攸好登門賠罪。”
少女從頭到尾根本沒有開口說話,鄧攸聲音溫柔低沉,並沒有鬧出什麼聲響。“她衣飾精美,定是名門貴女。”鄧攸心知肚明,“所以,她一定不想聲張,不想被人知道。”
鄧攸想明白這關節,對橫在頸間的利刃視若無睹,還是柔聲小意詢問少女的芳名。其實少女即使不說,他也查的到。富貴樓雅室裡曾坐過誰家家眷,並不難打聽。
雅室門又重新打開了,出現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身影。少女反應極快,在門將要打開之時,低不可聞的“哼”了一聲,迅速收起匕首,向着雅室方向走了過去,迎着高大男子輕快叫道:“爹爹!”
鄧攸隱藏在黑暗中,屏住呼吸。她是他的女兒!她竟是他的女兒!那樣橫刀立馬的奇男子,縱橫天下的偉丈夫,那是自己從小到大最敬仰的英雄啊。
高大男子低頭看着女兒,微笑說了句什麼。少女仰起頭,輕輕笑着,父女二人進了雅室,門,嚴絲合逢的關上了。
鄧攸在黑暗中站了不知多久,又是喜,又是憂。喜的是終於見到了趁心如意的絕色女子,憂的是,他那般英雄,能看上自己這紈絝做女婿麼?
沁水園中,張勍和張勱都有些納悶,這鄧攸是迷了路還是怎麼着,這都多大會兒了,還不回來。徐三爺坐立不安,“仲凱,要不我出去看看?”張勱溫和說道:“三叔請安坐,無事。”
又過了一會兒,鄧攸方臉色蒼白的回來。張勍微笑,“正要出去尋你。”鄧攸拱手,“慚愧慚愧,走錯路了。”衆人哪肯深究,一笑作罷。
沁水園佈置的別具匠心,室中放着數盆水仙、臘梅,十分清雅。鄧攸癡迷看着一株嬌豔的金盞玉臺,“夭之沃沃,樂子之無知”,我羨慕你啊,你光潤柔嫩,無知無識,沒有煩惱,何等自在!
四人又喝了一巡,盡興之後,方纔散了席。張勍執意把鄧攸送回家,“把你送給令堂,我算交卸了差使。”張勱見徐三爺喝高了,也是堅持把他送回正陽門大街,看着他被僕役接了進去,方纔轉身離去。
魏國公府,林氏太夫人深夜不眠,聽着申嬤嬤等人的稟報,“國公爺和新夫人直到人定末刻方回,回來後沒多久,嘉榮堂便熄了燈火。”
這不懂事的!林氏太夫人滿臉厭惡之色。你們新婚,不能見我這孀居之人,便能大晚上的在外遊逛了?晚上惡鬼、邪物到處都是,懂不懂?
林氏太夫人慢慢問道:“你那位舊友,果真是在宮中服侍貴人的?”申嬤嬤是從宮中出來的,她有位昔日姐妹,如今在景陽宮服侍得寵的賢妃。
申嬤嬤恭謹答道:“確實如此。她在景陽宮服侍了很多年,賢妃娘娘雖是進宮不足五年,卻已育有兩位皇子,頗見聖寵。因她是景陽宮老人,待她極是信任。”
林氏太夫人閉目沉思許久,“託她探探口風。若賢妃娘娘能在聖上面前美言幾句,把魏國公府的當家人換一位沉穩得體、出身高貴的張家子弟,我願重金酬謝。”
申嬤嬤恭敬答應,“是,太夫人。”這件事,可是大有賺頭。從來雁過撥毛,不管事情成與不成,做中間人,回報最爲豐厚。
申嬤嬤退出去之後,林氏太夫人在窗下枯坐了一個時辰,侍女小心翼翼再三催請,才上牀歇下。這座府邸曾經是我的,讓我交出去,讓我再也管不得事理不得家,還不如殺了我。張並,張勱,莫怪我心狠手辣,是你們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