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遲清脆嬌利的連連叫好,師公和張勱越發賣弄,如兩團光影般打在一處,阿遲竟分不清他倆誰是誰。最後,張勱一聲清嘯,驀的跳出場,拱手長笑,“甘拜下風!”師公得意的客氣着,“承讓,承讓!”
這一場武術表演下來,師公和張勱面不改色,張橦這做觀衆的可累壞了。只見她又蹦又跳,大聲助威,到最後臉蛋紅撲撲的,光潔的額頭滲出細細小小的汗珠。
阿遲特意把她叫到身邊,拿出錦帕替她拭汗。“二嫂這樣的美人服侍我,豔福啊。”張橦一邊享受,一邊感概。張勱看着眼熱,哼了一聲,“我嫉妒!”阿遲笑咪咪衝他招手,等他顛兒顛兒的過來了,也象徵性的替他擦了擦。
“偷工減料,一點也不溫柔!”張勱趁着師公和橦橦正說着話,悄悄趴到阿遲耳邊抱怨,“寶寶娘待寶寶爹不親熱,寶寶會不開心的。”
阿遲捧着微微凸出的小腹,給了寶寶爹一個溫柔的笑臉。寶寶爹見狀大樂,“知道錯了?晚上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不可錯過。”
又在打什麼主意呢!阿遲給了他一個大白眼。
師公一臉沉思狀的拉過張勱,“你娘寫了一堆王子和公主的故事,這故事橦橦都喜歡,已經畫出來了。可師公以爲,小二是男孩兒,不適合只聽這些風花雪月的故事,而應該考慮兵書、武功秘籍,以及真人打鬥。”
張勱一臉認真的聽着。師公清了清嗓子,仔細規劃着,“小二往後肯定要會打架,會打仗。模擬一場戰爭,這個太費事了,暫時擱置。打架給他看看麼,這是每天可以有的。”
張勱嘴角抽了抽,又抽了抽。最後,鄭重答應,“師公您放心,每天讓他觀摩真人打鬥,缺不了。”算算看,爹爹命令每天給胎兒講故事,岳父吩咐每天撫琴給胎兒聽,如今師公添了新主意,爲了培養稀世高手,還在胎裡時便要如此大費周折的薰陶。
寶寶娘懷的這哪是小二啊,分明是祖宗。
晚上,張勱和阿遲招待豐盛的晚餐。師公並不講究食不語,喜歡吃飯時熱熱鬧鬧的,他愜意喝着補脾養胃的山藥羊肉粥,笑咪咪出了個有獎競猜,“阿勱,橦橦,女娃娃,你們三個猜一猜,師公生平最得意的事是什麼?”
張勱衝他豎起大拇指,“師公您是武學天才!您創的自在拳法、飛雁劍法,自成一家,別具一格!”對於一位愛武成癡的老人家,還有什麼比他的武學成就更值得誇耀。
師公得意的搖頭,“勱勱沒猜對!”
張橦也跟着拍馬屁,“師公您是一代宗師!華山派是江湖中衆人皆知的名門正派,您雖性情散漫不肯做掌門人,實際上把華山派飛揚光大的正是您!”
師公樂了樂,“這話師公愛聽!不過,還是沒猜對。”
張勱、張橦同時把目光投向了阿遲。我倆都沒猜對,寶寶娘,靠你了。
阿遲放下筷子,正色道:“師公您教出了古往今來最傑出的徵虜大元帥!把韃靼人驅逐到漠北的英雄豪傑!”
師公把手中的粥碗重重放下,嘆道:“知我者,女娃娃也!”老子生平最得意的事,就是教出了張並這個徒弟啊。
當然阿勍、阿勱也很不壞,可是和他們的爹爹相比,總覺得猶有不足。老子要趁着還年輕力壯,再教出一個阿並!小二啊,你往後也不用太出色,跟你祖父大差不差的,我老人家便心滿意足了。
張勱、張橦同時衝阿遲伸出了大拇指,聰明的寶寶娘!
阿遲瑩潤的小臉很嚴肅,“師公,其實大哥和仲凱,都和爹爹一樣,是人中之龍!他們倆唯一不走運之處,便是爹爹已把韃靼人驅逐走了,故此,英雄沒有用武之地。”
亞歷山大還在東宮當太子的時候,每逢聽到他父親又攻下一坐城池的消息,都會長吁短嘆,十分憂愁。唯恐天下全被他父親征服了,自己沒有施展才華的機會。
張勍、張勱並不是比不上父親,而是父親已把強敵攆走,這哥兒倆沒有硬仗可打。
張勱衝阿遲拱拱手,“夫人是我張仲凱的知己啊。”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親人視之。寶寶娘,晚上一定要好生酬謝於你,好生親熱親熱。
二嫂,你太崇拜你了!張橦熱烈的看着阿遲,景仰之至。聽聽二嫂這番話,師公、爹爹、大哥二哥一個沒拉下,個個都要心裡喜出花來!二嫂,你真會說話,改日我要跟你討教一二。
師公這份滿意,就更甭提了。有女娃娃這樣的孃親,小二差不了!飄飄然埋頭喝粥。
張勱和阿遲是熱情周到的好主人,招待過晚餐,又招待了一場音樂晚會。夫妻二人合奏《平沙落雁》《漁樵問答》,綿延不絕,悠閒自得,令人有山林之想。
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
過了年,阿遲的身子日漸笨重,更不出門。孃家也好,夫家也好,日日有人過府探望,陪她玩笑。阿遲雖是安坐家中,頗不寂寞。
她是國公夫人,張家族中若有事,按理說她是躲不過的。不過她有悠然這樣的婆婆,張並這樣的公公,一個比一個護短。但凡族裡有什麼事,總替她接了手,不許她操心。
林氏太夫人過繼來的孫子雨哥兒倒是機靈可愛,可他親孃周氏常常住着不走,令林氏太夫人大爲煩惱。她和周氏極不和睦,隔三差五的便要鬧上一通,更三番五次到族長面前訴苦,請族長做主。有周氏和她鬧着,林氏太夫人都快把魏國公府忘了,把她曾經做過國公夫人的榮耀忘了。
阿遲安安心心、消消停停的在家裡養胎。
二月裡,三法司終於定下嚴慶的罪名,這罪名十分要命,“意圖謀反”。嚴家祖籍在分宜,他在分宜專門重金買入一塊墳地,爲什麼呢?因爲相士有言,這塊墳地有王氣!
專程買進有王氣的墳地,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只如此,他還和大盜勾結,在家中豢養亡命之徒,意圖不軌。大理寺動作最神速,捉住一名嚴家武士,審訊出他曾奉嚴慶的命令,赴內廷探聽消息。彼時,羽林衛指揮使還是馮峻。
奏摺報上去,皇帝變了臉。他確實憐惜嚴慶的才華,也想給嚴首輔這老臣留幾分顏面,可是意圖謀反、豢養武士、刺探消息這些,是他絕對不能容忍的。
皇帝御筆親批,判了嚴慶斬首示衆。
嚴家被抄了家,嚴慶的兒子們流放西北,嚴首輔則被勒令致仕,擇日返鄉。
嚴氏父子得勢的時候,把持着朝中官吏的任免、升遷。官員職位無論大小,皆有定價,不看能力,只看能孝敬多少銀錢。因此,嚴家富可敵國。抄家的時候,從嚴家搜出黃金三萬餘兩,白銀二百萬兩,珍寶奇玩也價值百萬。
如果說皇帝本來還有些猶豫,抄家之後,可是真怒了。朕信任於你,才委任爲首輔之職,你竟如此貪婪!這麼多金銀,你是搜刮了多少地皮。
年邁的嚴首輔悽悽惶惶離開京城的時候,門生故舊,無人相送。嚴慶被斬於菜市口的時候,京城百姓奔走相告,共爲狂歡。
阿遲只關心一件事:徐素心呢?怎樣了?
整倒嚴氏父子的是另一名政客,這些政壇上的傾軋,阿遲不關心。按理說,嚴氏父子已經位極人臣,很難想像他們會要意圖謀反。嚴氏父子或許是冤枉的,不過從前他們難道沒有冤枉過人?一報還一報罷了。
徐素心無依無靠,可憐可憫。最難得的是,這姑娘雖是從小吃盡苦頭,對人並沒抱着怨恨,但凡有人對她稍微好一點,她便感激涕零,牢牢記在心裡。
這樣的姑娘,不應該被污穢的政治犧牲掉年輕的生命。
徐郴紅着眼圈告訴阿遲,“素心被你祖父差人接回正陽門大街了。阿遲,素心可憐啊,她這一回去,不知要看多少白眼,吃多少掛落。”
殷夫人、徐二太太,哪個會給她好臉色看。徐素心在正陽門大街,怕是連口熱乎飯也吃不上。
阿遲捧着隆起的肚子,在屋裡慢慢踱着步,“如果只是看些白眼,那還算好的。”徐次輔已被任命爲首輔,仕途達到了頂峰。此時此刻,他怎會允許家裡住着一位做過嚴家妾的孫女給他丟人現眼,時時刻刻提醒他,他從前在嚴氏父子面前是如何的卑躬屈膝、忍氣吞聲。
素心最好的下場,是被送到寺廟去清燈古佛,了此殘生。再差一點,或許是白綾,或許是毒酒。爹爹擔心素心在徐家看白眼,多慮了。她想在徐家看白眼,哪裡有機會。
徐郴本是儒雅的男子,這時卻跳了起來,神色倉惶,“阿遲,你是說……?”想明白了阿遲的話意,面白如紙。
阿遲憐憫的、肯定的衝他點了點頭。
徐首輔在徐郴心目中,一直是慈父,是最敬愛的長輩。在阿遲眼中卻不過是名無情的政客,爲了達到目的,不惜任何手段。阿遲對徐首輔沒有敬意,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他,徐郴卻不能,根本不敢往那兒想。
徐郴眼睛都直了,木木的跌坐在椅子上。
阿遲心中歉疚。爹爹,其實我很想瞞着您,瞞上一輩子,不願讓您傷心難過。可是,素心等不了了。一個年輕女孩兒的生命,總是寶貴的。與其等到素心出事後看您懊悔,不如事先想法子,不讓這殘忍的事發生。
徐郴木然半晌,艱澀開了口,“我不許。”
素心已經夠可憐了,徐家已經夠對不起她的了,不能再虧待她。
作者有話要說:“心之憂矣,如或結之”,心中憂愁深又長,好像繩結不能解。
徐郴遇到這樣的事,高興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