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漿,就是西域葡萄酒。西域葡萄酒是歷代王朝皇宮貴族飲用的珍品,很難得。紫玉漿香味醇厚,入口潤滑纏綿,極之誘惑。
阿遲愜意的喝了一口,極好,味道很純正。陸芸看她陶醉的樣子,頗覺好笑,都已經成了親,怎還是這般孩子氣。阿遲,你這樣子,讓爹孃如何放心呢,恨不得天天跟着你,護着你。
“你好似很享受的樣子。”徐素敏坐在阿遲身旁,淡淡說道。她和阿遲身份一樣,都是出了閣的姑奶奶,故此座位排在一處。
大節下的,人人殷勤客套,個個笑容可掬,阿遲入鄉隨俗,和氣說道:“味道很好呢,這可是個好東西,能換得一個涼州。”
東漢時候,孟佗(字伯郎)以中原罕見的葡萄酒饋贈宦官張讓,得到涼州刺史的官職,蘇軾爲此感概過“將軍百戰竟不侯,伯郎一斛得涼州”。
徐素敏向來以才女自居,也是飽讀詩書的,這典故自然知道,微笑說道:“如此,多飲幾盞也好。”以眼示意,她的侍女是個機靈的,忙上前斟酒。
幾杯紫玉漿下肚,徐素敏頭有些昏昏的。她就近拉拉阿遲,含混道:“可否陪我同去更衣?”阿遲靜靜看着她,“有何不可?”才這麼幾杯紅酒而已,你就喝多了嗎。
在廳裡,當着衆人的面兒,徐素敏好似真的喝多了,殷夫人還一迭聲的吩咐侍女,“多差幾個人跟過去,服侍大姑奶奶。”等到出了廳門,迎頭冷風一吹,徐素敏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牢牢抱住阿遲的胳膊,“你跟我來!”
陳嵐快步跟了上來,詢問的看向阿遲,夫人您說,跟她客氣,還是不客氣?聽您的。阿遲鎮定的衝她搖搖頭,示意她暫且按兵不動,陳嵐輕輕點了點頭。
徐素敏拉着阿遲到了廳後的暖閣,喝令侍女,“不許進來!”陳嵐哪理會她,依舊不緊不慢跟在阿遲身邊。徐素敏斜着眼睛看了陳嵐一眼,冷笑道:“是張家的親兵吧?平北侯府,待你當真是有情有義。”說到後來,漸漸有了咬牙切齒的意味。
徐素敏拉着阿遲,陳嵐緊隨其後,進了暖閣。“她既是張家的人,我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問你了。”進了暖閣,徐素敏猛的轉身面對阿遲,恨恨質問道:“徐素華,我和你到底是出自同一祖父,哪裡對不起你了,你要這般害我?”
徐素敏和阿遲一樣是十六七歲的年紀,此刻眼中彷彿要噴出火來,整張臉憤怒的快要變了形,看着倒有點嚇人。阿遲皺眉,“請你放開我。”----雖然身邊跟着陳嵐,危險是不會有什麼危險,可是眼前這麼一張復仇女神似的面孔,讓人很難受。
自己已經悲慘到了這個地步,她卻是這麼一幅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嬌氣模樣!徐素敏悲從中來,不顧一切的伸手抽了過去,“徐素華,你蛇蠍心腸!”
手到半空,被陳嵐穩穩的抓住,“於少夫人,請稍安勿躁。”徐素敏惱怒看向她,“憑你也配動我?還不快滾!”一個下人也敢這般囂張,欺人太甚。
陳嵐跟沒聽見徐素敏的咆哮一樣,制住她,把她推到一張雕漆椅上坐下;把阿遲解救出來,扶到鋪着皮褥子的小炕上,“夫人,您歇息片刻。”一邊說話,一邊不滿的看了阿遲兩眼。看吧看吧,我說早動手,您不讓,這可好,差點兒被個瘋子打了。您要是真被打到臉上……我還有臉見人麼。
徐素敏先是恨毒的瞪着阿遲,繼而捂着臉痛哭起來。她哭的很傷心,肩膀一抽一抽的,淚滴從她的五指之間流出,沾溼了衣襟。
陳嵐本是很討厭這“瘋子”的,這時倒有點同情她了。她怎麼哭成這樣?是遇着什麼倒黴事了吧,雖是可恨,倒也怪可憐的。
阿遲靜靜坐着,沒生氣,沒開口說話,當然更沒過去勸慰徐素敏。不過,估摸着徐素敏哭得差不多了,命陳嵐遞了方帕子過去,“你擦擦淚,有話好好說。”
“不用你充好人!”徐素敏甩開陳嵐的手,掏出自己的帕子擦着眼淚,冷冷說道:“害完了人,再來惺惺作態,很有趣麼?”
任是阿遲再怎麼有涵養,也未免不耐煩,“我是怎麼害的你?我記性不好,已是忘了,你說來聽聽。”徐素敏你未免自視太高,你是值得一害的人麼?你還沒有重要到那個程度呢。
徐素敏神色悽楚,“你如今志得意滿,可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夫婿……是那麼一個人,婆婆只怪着我,怪我攏不住她兒子。我一輩子都毀了,毀在你手裡!徐素華,我和你同一祖父,是至親的堂姐妹,你卻這般害我……”
“至親的堂姐妹?”阿遲失笑,“徐素敏,咱們頭回見面之時,你對我說了什麼,可還記得?嫁給於守德做定國公府世子夫人,跟嫁到嚴家做妾,究竟哪個悽慘?”
徐素敏臉白如紙。她和阿遲第一回見面之時,並不知道阿遲在南京已和張勱定了親,以爲阿遲會嫁到嚴家做妾,曾親熱又得意的告訴阿遲,“還沒恭喜妹妹呢,嚴家是厚道人家,妹妹嫁過去雖不是正室,也是不差的,莫多想。”
“又不是我要你嫁到嚴家的!”徐素敏強辯道:“全是祖父的意思,我不過是傳個話罷了,難道我能當家作主?我若能當家作主……”
眼淚又不爭氣的掉下來,“我若能當家作主,能嫁給於守德那樣的人麼?他……他根本就不是個……”他那樣的人,也好算做男人麼?連女色都不好,叫什麼男人。
這回,陳嵐不同情了。哭哭哭,哭頂什麼用?才哭過,又來,你煩不煩呀。“敢問,我家夫人是如何害的你?”陳嵐瞅着阿遲的臉色,替她問着話。
徐素敏收了眼淚,冷笑一聲,“徐素華,你敢聽麼?”這麼缺德的事?,這麼陰損的事,你回想起來,能吃的下飯、能睡的着覺?午夜夢迴,不會毛骨悚然?
阿遲欠欠身,簡短道:“願聞其詳。”
徐素敏陰森的目光看向阿遲,“從前,我竟一直被矇在鼓裡。自從定下這門親事,我就在想爲什麼,總也想不通。好端端的,青陽爲什麼要當衆求娶我?我和她雖見過面,並沒刻意討好她,她也未曾青目於我。我過門後,她待我並不親熱,甚至屢屢爲難。”
“當衆求娶,那是志在必得。她既不喜歡我,那又是因着什麼呢?定國公府是勳貴,她是皇室公主,跟祖父這內閣次輔干係不大。再說了,自我進門後,她也好,定國公府也好,並沒有事求到祖父面前。”
“如今,我終於明白,是爲什麼了。”
“臘月裡頭忙活祭祖之事,她更加暴躁,‘阿德尚無子嗣,我有何面目見於家列祖列宗?’我侍立在一旁,她厲聲指着我罵,罵我沒用,罵我攏不住她那寶貝兒子,最後她脫口而出,‘若不是鄧貴妃開了口,我怎會……’話沒說完,她也覺着不對,訕訕的嚥了回去,把我打發走了。”
“若不是鄧貴妃開了口,若不是鄧貴妃開了口。”徐素敏喃喃,“我想啊想啊,想不明白,我和鄧貴妃素昧平生,我從沒招惹到那位尊貴的娘娘,她爲什麼要開這個口,她爲什麼要害我?”
“昨日宮中賜宴,鄧攸竟然去向平北侯敬酒,平北侯說什麼,他就乖乖的聽什麼。定國公府那幫人說起這事,說得津津有味。”徐素敏淚如雨下,“我是個傻子!直到昨日,我才明白爲什麼!鄧貴妃和我沒有過節,和徐家素無來往,故此,不是徐家惹上她,不是我惹上她!鄧貴妃在陛下面前有盛寵,可她居於深宮之中,極少有人能巴結得上她。跟她有交情的人家,少之又少。鄧攸是鄧貴妃唯一的弟弟,最寵愛的弟弟,鄧攸對平北侯言聽計從--這還不夠明白麼?徐素華,是你使的壞!我真不懂,你成你的親,你做你的國公夫人,我礙着你什麼事了,要如此害我?”
徐素敏時而激動,時而哀傷,時而憤怒,時而淒涼;陳嵐很有責任感的盯着她,偶爾同情同情她。阿遲安安生生坐在小炕上,徐素敏說過的每一句話,都細細聽着。
“第一,你的婚事,是祖父母之命、父母之命。”阿遲很有耐性,直到徐素敏說完了,說累了,停下了,才慢慢開了口,“不管青陽是因何提的親、如何提的親,也要徐家肯應才成。”
“你廢話!”徐素敏啐了一口,“能不應麼?當着那麼多的人面提親,徐家若不應,是想得罪死青陽,得罪死定國公府?”
阿遲淺淺笑,“不是我誇口,這門親事若換了是我,一準兒成不了。家父家母絕不肯爲了不得罪青陽,而輕易把我許出去,家父準會當場表明,‘小女命中不能許配于姓男子,否則便有性命之憂’。”
沒錯,這樣確實會得罪人,那又怎麼了?青陽不過是先帝妃妾所出,又不是皇太后親女;定國公府已是日薄西山,族中並沒有皇帝倚重的大臣。他們,有什麼不敢得罪的。
就算他們真有權勢,就算得罪他們會有嚴重後果,徐爹徐娘也不會賣女兒的。一則,他們是真心疼愛阿遲;二則,徐爹不是利祿薰心之輩。
“炫耀你有好爹孃麼?”徐素敏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阿遲並不跟她置氣,繼續說道:“第二,你的處境雖說不上好,卻也不算太差。若好生營運,過上花團錦簇的日子,並非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