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陽和徐際竟佔有田地共十八萬畝!天朝最能侵佔田地的該屬藩王了,徐陽和徐際竟比藩王更貪婪!
陸琝在翰林院觀政,日常要替皇帝起草詔書。皇帝已下旨命都察院徹查此事,如果這項罪名被落實,不只徐陽、徐際本人完了,徐首輔也難辭其咎。
陸芸越看越怕,嘴脣煞白,“徐家,有難了。”
阿遲倒是淡定的多。做官的人手中有權,權力導致腐敗,貪污受賄,巧取豪奪,不斷想增加手中的財富。土地是最有歸屬感的財產,於是不斷的想置地,不斷的增加地產,結果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如今的天朝是農業社會,土地是最基礎的資源,一旦有大規模的土地兼併,隨之而來的一定是社會動盪,禍亂叢生。說的難聽點兒,嚴慶那廝雖然斂財,雖然窮奢極侈,也沒有佔到這麼多的土地!徐陽、徐際比臭名昭著的嚴慶還兇惡,這般囂張的侵佔田地,純屬活的不耐煩。
“罪名落實,不過是退還田地罷了。”阿遲安慰陸芸,“即便二叔三叔獲罪,也連累不着旁人。祖父沒事,爹爹更不相干。”
陸芸發了半天怔,苦笑道:“有時看看阿寶,對你祖父真想敬而遠之。可是徐家若真的要出事,又覺得應該風雨同舟,和衷共濟。”
阿遲秀眉微蹙,“二叔是二叔,三叔是三叔,跟爹爹早已分了家,各過各的日子。二叔三叔斂的錢財爹爹可沒有動用過分文,孃親,咱們這一房是乾乾淨淨的,不淌混水。”
陸芸輕輕嘆了口氣,“我也只是白操心罷了,便是心裡着急,又能想什麼法子呢?換做你爹爹,也是一樣。”
阿遲安慰她,“有祖父呢。祖父能做到首輔這位子,不知經過多少風浪,處置過多少煩難之事,侵佔田畝而已,要不了命的。”陸芸默默點頭。
阿遲當着陸芸的面雖是這麼說,過後卻請師公分別送了封給徐陽、徐際,信上醒目大字寫着“莫伸手,伸手必被捉!所侵佔之田畝,一一歸還,或可平安無事。”
聽,或者不聽,看他們吧。阿遲捫心自問,該做的,已經全都做了,即便自己不是穿來的,是徐素華本人,能爲徐陽、徐際所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要地,還是要前程,自己選。
第二年春天的時候,都察院被派到雲間等地查案的御史回報:徐陽、徐際名下確有田地十八萬畝,或是買來的,或是田主投獻,或是友人饋贈。
這件事還沒平息,御史吳朋彈劾徐首輔“縱子行兇,爲害鄉里”,緊接着給事中張機彈劾徐首輔“奸險巧佞,竊權竊柄,禍國殃民”。
吳朋在朝中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默默無聞。這回他能挺身而出彈劾首輔,倒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張機更有趣,他是徐首輔的門生,徐首輔親自提撥上來的人!他這一彈劾,可是重重抽了徐首輔一記響亮的耳光。
徐首輔遇到彈劾,照例乞休。皇帝挽留了兩回,做夠樣子,最終允許徐首輔回鄉榮養。
年方五十餘歲的次輔高元,成爲新一任首輔。新首輔上任之後,先是趁着太后千秋節的時機大赦天下,贏得好評,接着提撥了一批能吏,踏踏實實幹起活來。
高元提撥的人裡頭,包括吳朋,也包括張機。有不少朝臣猜測,吳朋和張機當初的彈劾就是高元指使的。
前首輔嚴冬已經無聲無息的在老家病故。高元頗爲關切的問起嚴家後人,知道嚴冬的孫子們都還活着,遇了赦,將要返回故鄉,也替嚴家唏噓。不管怎麼說,也是做過一任首輔的人,下場過於悲慘,令人生起兔死狐悲之念。
徐首輔原本站在最高峰,頗有高處不勝寒之感。如今重重跌落地面,雖然失望,但這畢竟是回鄉榮養,不是被迫致仕,心裡也算有些安慰。尤其是在這之後文官們紛紛上疏,要求他留任,徐首輔更是覺着有顏面。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爲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徐首輔吟誦起陶潛的《歸去來兮辭》,頗有悠閒淡遠之意。
殷夫人算是徹底被打蒙了。什麼?回鄉榮養?首輔夫人才當了幾天,根本沒過足癮呢,就要回雲間老家了?她生在京城,長在京城,成親生子之後也一直住在京城,一直以京城貴婦自命,一直覺得除了京城之外,所有的地方都是鄉下,難住人。想起要住到雲間,她頓時頭疼欲裂,怨氣沖天。
徐二太太、徐三太太都不敢說話,灰溜溜的。如果單單爲着御史、給事中的彈劾,公公也不至於落到這步田地。公公的辭官,起因還是在於縱容兒子侵佔田地,毀了清譽,毀了皇帝陛下的信任。
殷夫人氣的舊病復發,躺在牀上起不來。徐二太太、徐三太太垂頭喪氣命侍女打理行裝,準備回雲間老家。
徐素蘭、徐素芳兩姐妹還好,夫家厚道,不拘徐首輔得意還是失意,待她倆始終寬容、慈愛。徐素敏可就倒黴了,青陽長公主本來就不待見他,自從徐首輔致了仕,更是看她不順眼,對她冷言冷語,百般挑剔。
“她操的什麼心,我還不知道麼?”徐素敏咬牙切齒,“她就盼着我性子上來,忍不下了,自求下堂!”
徐二太太叫聲“我苦命的兒”,眼淚似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滑落,哭了個氣噎淚乾。可憐的敏兒,往後這日子可怎麼過呢。若忍着,只怕煎熬出病來,斷送了小命;若不忍,女孩兒家嫁都已經嫁了,又能怎樣?
徐素敏許是吃苦太多,倒不怎麼哭,冷冷說道:“我早有和離的意思,卻礙着徐家的名聲,遲遲沒有開口。如今徐家都這樣了,你們若還疼我,許我和離了吧。”
徐二太太卻又不願和離,含糊道:“你要想清楚。若和離了,再嫁也嫁不着好的,像這樣的國公府世子,再也不能了。”
“什麼國公府的世子,頂吃還是頂喝?”徐素敏呸了一聲,“跟着他,我熬一輩子也出不了頭!”
他根本不是個男人,你讓我跟着他做什麼。
徐二太太沒法子,只好吞吞吐吐跟徐二爺說了。徐二爺正沒好氣,指着她的鼻子一通臭罵,“和什麼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和什麼離?和離很好聽麼,回到孃家,咱們養她一輩子,很好麼?”
徐二太太哭道:“你當我樂意呢,她這不是實在過不下日子了麼?咱們做父母的,難不成眼睜睜看着孩子度日如年,卻不管不顧的?”
“過不下日子,熬着,忍着。”徐二爺冷酷說道:“誰家閨女出了閣是一帆風順的,稍有不順心如意之處便都要和離,天底下豈不亂套了。”
熬着,忍着?徐二太太打了個寒噤,低聲道:“二爺,敏兒是你的親生女兒啊,你卻要她硬生生煎熬着,你,你好狠的心……”
徐二爺冷笑一聲,趴到她面前,陰森森說道:“爺親自看着人煎毒藥給素心的時候,你怎麼不抱怨爺狠心?”
徐二太太被他陰森毒辣的神情嚇住了,呆呆傻傻的,說不出話來。徐二爺擰眉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到了第二天,徐素敏來討回信,徐二太太淌眼抹淚的說了,“你爹爹說,誰會遇不着個溝溝坎坎的,熬過去就好了。”
徐素敏再也懶的跟她廢話,懷中揣着一把鋒利的匕首,去了徐首輔的書房。“祖父,要麼許我和離,要麼,一刀殺了我!”徐素敏把匕首抽了出來,一幅視死如歸的模樣。
徐首輔閉目沉思半日,緩緩道:“回來之後,你嫁不着好人家了,可明白?”徐素敏很倔強,“我還嫁什麼嫁,留在家裡吃碗安樂茶飯罷了。回孃家再怎麼不好,也不至於像在定國公府似的,三餐不濟。”
三餐不濟?青陽,你竟欺我徐家至此。
徐首輔點了頭,“回來罷。守着你祖母、母親度日,勿嗔勿怨,小心做人。”徐素敏心中一塊大石放下,跪下磕了個頭,飄然離去。
徐首輔吩咐徐三爺出面,請鄧攸到青陽長公主處說合。當年既是鄧貴妃發的話,如今,還是鄧家善後罷。
徐三爺一向謙恭,說話很溫和,“舍侄女在於家連飯都吃不飽,若在於家餓死了,有傷天和,有乖人倫。如今徐家力微,什麼也不說,和離了吧。”
鄧攸漲紅了臉,“包在我身上!”奶奶的,我姐親自出面保的媒,青陽你敢讓我二表嫂的堂妹連飯都吃不飽。死青陽,這筆賬老子記下了,跟你慢慢算。
鄧攸出面,青陽長公主也沒嗆着,老老實實還了全部嫁妝,寫下和離文書。文書上原本寫的是“因徐氏無所出和離”,鄧攸冷森森看着她,她驀地驚醒,笑道:“看我,總是筆誤。”提筆又寫了一份,把那一句礙眼的話去掉了。
於、徐兩家,悄沒聲息的斷了姻親。
後來青陽不慎捲入儲位之爭,落的個白綾賜死的下場。當然,這是後話了。
徐首輔帶着殷夫人,帶着次子、季子一家,起程回老家雲間。徐郴強撐着病體,被擡着過來相送,“兒身子孱弱,實在禁不起長途跋涉,不能陪同父親返鄉。求父親恕罪。”徐首輔微笑,“郴兒,只要你好好的,在不在父親身邊,有什麼干係。”
瞬間,徐郴心底涌起一股暖流,想要流淚,想要追隨在父親身邊,悉心服侍他。父親是愛兒子的,只要兒子好,父親怎麼着都行。
下一瞬,徐郴想起徐寶清秀的面容、可憐的遭遇,心又涼了。那是親孫女啊,竟舍的先出賣,再毒殺……徐郴不由的打了個寒噤。
徐郴和父親依依惜別。
回到西山,妻子忙碌着家務,幼子幼女圍繞在身邊,長子咳了一聲,“爹爹,該請期了吧?”
季瑤已經快滿二十週歲,徐遜滿心打算着早日把她娶進門,長相廝守。徐郴看着眉眼溫柔的長子,微微笑着,心中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