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求之不得
張勱移動腳步,輕飄飄從門裡走出,看上去好似閒庭信步一般,卻沒多久便追上了華山老叟。華山老叟爲人不拘小節,只消能進到屋裡,途徑是門還是窗戶,對他來說沒有分別。張勱和華山老叟不同,他除了華山老叟之外另有師長,外公孟賚苦口婆心教過他,“爲人要走正途”,所以一般情況下他是不翻窗的。
張勱不疾不徐跟在華山老叟身邊,微笑問道:“師公,孫兒陪您打一架,好不好?”華山老叟氣呼呼的,也不理他,一口氣奔到後園,繞着樹林轉了好幾個圈,長嘯數聲,才倏的停下。
“阿勱,你大師伯在江南,二師伯在塞北,對不對?”華山老叟板着臉問道。黃堂老家在杭州,家裡有千頃良田,日子過的很悠閒。傅聲也是軍官,任寧夏衛指揮使,家眷跟着他在興慶府居住。
“是,您老人家沒記錯。”張勱笑着答道:“二師伯有軍職,調動起來怕是要費些事。大師伯在家中閒居,他自在的很,隨時能來看望您。師公,您若想念二位師伯,孫兒給大師伯寫信可好?二師伯或許也能想法子調任京城或是南京。”
“不許寫信!”華山老叟吹鬍子瞪眼睛,“也不許調任!”誰要見他們了?阿堂和阿聲一個比一個笨,看見他倆那三腳貓功夫老子就生氣!氣死了!
“聽您的,不寫信。橫豎到了大哥成親的時候,大師伯二師伯都會來,不就能見着了。”張勱微笑,“大師伯性子最熱忱,師侄成親他必定到場道喜。二師伯麼,公務再怎麼繁忙,大哥娶妻他一定會親至。”
這還用說麼,傅聲鐵定會來,無論如何會來。傅聲和妻子樂氏恩愛融洽,育有一子一女,兒子傅崢,女兒傅嶸。張勍沒過門兒的妻子,正是傅家獨養女兒,傅嶸。
提起張勍要成親,華山老叟殊無喜色,愁眉苦臉。阿勍這麼好的孩子,怎麼會要娶阿聲的小閨女呢?阿聲資質平平,閨女能聰明到哪兒。唉,若是生下小孫孫也資質普通,那可坑死人了。老子教誰去?
想到這個重要問題,華山老叟振奮起精神,阿勍媳婦兒已經定了,阿勱還沒有!沒說的,怎麼着也得給阿勱定下個好看又有趣的小媳婦兒,也不用太好,跟悠然差不太多就行。往後麼,生兩個小阿勱,骨骼清奇,天資卓越,都歸我教!
華山老叟笑咪咪的,“阿勱,咱們看你小媳婦兒去。”師公眼光好的很,替你相的這小媳婦兒,一準是個聰明機靈有主意的。傻小子,聽師公的,錯不了。
張勱哪肯跟着師公胡鬧,偷窺閨閣女兒,成何體統。“師公,我十三姑姑和姑丈許是過一陣子會到南京。等姑姑、姑丈來了之後,咱們光明正大見她,好不好?”有姑姑在,見徐家女眷很容易。
華山老叟大搖其頭,“臭小子,被你外公教的這等拘泥!”就憑咱爺兒倆這功夫,不管到哪也不會被人察覺了,顧忌什麼?傻孩子不聰明,有門能進的時候,進門。沒門能進的時候,跳窗戶呀。
自此以後,華山老叟常帶着張勱在梅林練功。梅林在西園邊角,和徐府只是一牆之隔,和徐府藏書閣遙遙相望。在自家梅林練功有什麼?張勱無話可說,師公執意如此,只有奉陪。
有時能看見數名輕盈嫋娜的少女一路說說笑笑,走向藏書閣。華山老叟擠眉弄眼,“阿勱,好不好看?”張勱微笑,“師公,年紀也太小了吧?”看身形,還沒有成年。
華山老叟快活的在半空中翻了幾個跟頭,“不算小了,再過一兩年便會及笄,再過兩三年便能出嫁。臭小子,人才難得,定媳婦要趁早,知不知道?”你不趁着丫頭還小的時候定下,還等什麼?良材美質的徒弟也好,秀外慧中的小媳婦兒也好,見着了就趕緊定下,不然會被搶走的,懂不懂?
張勱只微笑,並不說話。魏國公府林氏太夫人尚在,叔父伯父、堂兄堂弟共有十幾位,伯母嬸母、嫂嫂、妹妹更是人數衆多。自己若娶了妻,要管理偌大的魏國公府,要周旋應酬這一衆族人、長輩,豈是容易的?稚嫩嬌弱的小姑娘家,哪能應付的來。
從來是長子娶妻要慎而又慎,次子娶妻便可寬泛許多。張家卻不同,張勍身爲平北侯府世子,府中只有親生父母、同母弟妹,家中人口簡單,麻煩事一件沒有。所以張勍娶妻,只憑自己心意便可,無需顧忌其他。張勱卻不是,他的妻,需是有才華、有才能的女子,能和他一起支撐起魏國公府。
過了兩天,華山老叟氣的哇哇大叫,抓住張勱不依,“臭小子,被人捷足先登了吧?”徐府住進來一位“表少爺”陸琝,是徐太太的孃家侄子,到南京國子監師從大儒蘧老先生的。徐家大少爺徐遜也在南京國子監就讀,陸琝這一來,自然是住到徐家,和徐遜同進同出。
張勱何等機靈,笑着安慰白髮蒼蒼的老人家,“師公,命裡有時終須有。”見華山老叟臉色稍霽,又微笑加上,“是你的,終歸會是你的,跑不了。”哄的華山老叟笑咪咪,“極是,極是。”那小丫頭一準兒是我徒孫的小媳婦兒,跑不了。
華山老叟又被徒孫哄了回去,樂呵呵上牀睡覺。睡到半夜老人家醒了,左想右想,越想越不對勁。想娶小媳婦兒,該怎麼做來着?沒娶過,不知道呀。
對了,阿並小媳婦是他自己娶的,怎麼定媳婦兒娶媳婦兒,阿並一準是門兒清。得了,問他吧。華山老叟覺也不睡了,精神抖擻起了牀,點着了蠟燭,琢磨着要給張並寫信。
外頭自有服侍的小廝。見他屋裡有了亮光,忙進來侍候,“老爺子,大晚上的您不好生歇着,明兒個國公爺知道了準得罵我。”這小廝名叫青松,人倒也機靈,就是話多了點兒。一邊嘮嘮叼叼,一邊給老爺子披上披風,“老爺子,知道您功夫好,可您到底上了年紀,身子骨得當心不是。”華山老叟衝他吹鬍子,“誰上了年紀?”傻小子,不會說話!
青松滿臉陪笑,“沒有沒有,老爺子您正當盛年,正當盛年!”忙聽了老爺子的吩咐,拿了筆墨進來。鋪好宣紙,規規矩矩站在一旁磨墨,“老爺子,您怎麼大半夜的想起給侯爺寫信了?平時勸您動動筆,您都不肯。”
青松一向嘮叼,華山老叟也不理他,思索片刻,提筆寫下書信,“我給阿勱相了個小媳婦兒,長的可好看了,又好玩有趣,膽子大。阿並,你想法子把我徒孫的小媳婦兒娶回來!師父。”
華山老叟寫完,看了兩遍,笑咪咪封好了,遞給青松,“小子,讓信鴿帶給阿並,要快。”青松點頭哈腰的接過來,“老爺子您放心,我這就放信鴿。妥妥的,侯爺後日便能收着。”服侍老爺子睡下,拿起書信,自去行事。
“阿並是個天才!他打架行,打仗行,娶小媳婦兒從頭到尾自己張羅,這到了娶兒媳婦,肯定也不含糊啊。”華山老叟想着想着,臉上帶着舒心笑容,睡着了。
徐府東側一處幽靜院落中,時值深夜,上房還亮着燈光。一名身穿家常半舊錦緞棉袍的男子獨自坐在桌案旁,挑燈夜讀。他十七八歲左右的年紀,臉色白皙,脣紅齒白,眼睛又細又長,看上去斯文中又透着幾分張揚。
門簾挑起,一名穿着水紅小襖的嫵媚丫頭走了進來,脆生生說道:“少爺,已是子時了。”要用功,也沒這個用功法。這深更半夜的不睡覺,能學出什麼來?
男子從前在自己家中時,一直是由這丫頭貼身服侍的,紅袖添香,倒也有些意思。如今身在鳳凰臺徐家,卻覺着多有不便。徐家的少爺們,莫說已經長大成人的徐遜了,即便年紀尚小的徐述、徐逸也是小廝們服侍的,並不用侍女。跟徐家稟性高潔的少爺們一比,男子難免有些自慚形穢。
“紅袖,往後你只照顧我的衣棠鞋襪便可。其餘的,交給小廝們去打點。”男子淡淡吩咐道。入鄉隨俗,既到了徐家,便依着徐家的規矩。左右不過是客居,時日不久。
名叫紅袖的丫頭咬了咬脣,滿心滿腦的不服氣。怎麼着?這纔到了徐家幾天,就不要我了?是了,徐家大小姐相貌又美,身份又尊貴,跟徐家大小姐相比,自己這貼身丫頭又算什麼呢。
紅袖一轉身,摔簾子走了。回到房中,胡亂洗漱了躺下,怔怔的流下淚來。我是丫頭,不值什麼,少爺你可是安慶陸氏的大好男兒,做什麼如此遷就徐大小姐?她徐家是名門望族,咱們陸家難道差到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