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迨我暇矣
第二天早上醒來,阿遲連起牀的力氣也沒有。張勱心虛,抱她到浴池裡泡了回熱水,規規矩矩的,沒敢動手動腳。
阿遲睏倦已極,堪堪瞪了他兩眼,迷迷糊糊又閉上了眼睛。“要不,咱倆告病假吧?”張勱沒理,低聲下氣在她耳邊請示,“你再睡會兒,好不好?”
阿遲也不假寐了,伸出兩隻小手捧過他的臉,質問道:“不去定府大街了?不去拜見外祖父了?不給舅舅拜壽了?”告病假,你真想的出來。新婚第五日,病了?讓人浮想聯翩好不好。
“去,去,去。”張勱一臉討好的笑容,“阿遲說去,咱們便去。”你若洗着澡也能睡過去,咱們只能告病假;這會子瞧着好像有力氣罵人了,甚好,甚好。
今天是張勱大舅舅孟正宣的壽日,張勱和阿遲要過去拜壽,外加認親。“阿遲,大後天你又會很累。”悠然提前給阿遲打過預防針,“孟家人多,人很多。”張橦當時在旁邊坐着,笑盈盈湊熱鬧,“有什麼呀,人多,就是收着的見面禮多了,對不對?有付出,有收穫;一分付出,一分收穫,很合理的。”
孟家,除外祖父外祖母之外,有三位舅父,四位姨母,另有三十多位表兄弟、表姐妹,連下一輩的小淘氣都有七八位了,真是人數從多,濟濟一堂。
阿遲想起這些,瞌睡都嚇沒了。睜開眼,熱氣氤氳中,俊美男子在衝着自己微笑。這會兒人模人樣的!阿遲白了他一眼,想起昨晚他的索求無度,暈生雙頰。
秀髮溼漉漉披在肩後,亮晶晶的大眼睛,雪白的肌膚,粉紅的臉頰,此情此景映入張勱眼中,耳熱心跳,卻又不敢造次。要是這會兒再怎麼着,真是隻能告病假了。
抱着阿遲出了浴池,給她裹上厚厚的大毛巾,張勱一直規行矩步,沒敢節外生枝。不過,他自己照顧自己,拿巾帕擦乾身子時,阿遲不懷好意的盯着他□,看了好幾眼。
張勱再也忍不住,一步跨到阿遲面前,低頭咬住阿遲的耳垂,“我好不好看?”阿遲拍拍他的臉,“早就說過,你太高了,只這一點不好。”
“不是,我是說……這裡……”氣息熱烈而混亂,眼睛看向下面。阿遲板起小臉不理他,他卻執着的很,定要問個究竟。阿遲裝模作樣看了看,嫌棄的皺皺小鼻子,“太大了。”張勱輕輕笑起來,“大和硬邦邦一樣,都是很舒服很舒服的。傻丫頭,這個道理你尚不十分明白,晚上我教給你。”
纔不要!阿遲清脆打了他一掌,暗暗決定,今晚可不能像前幾天似的,被他早早的就哄了上牀。今晚我要風雅一點,吟吟詩,作作畫,談談文章。
佩阿和柔翰等人早在外頭等的發急,看見兩人終於出來了,忙請他們坐好了,挽髮髻,理妝容,把新娘打扮的珠圍翠繞,富貴華美,新郎也是喜氣洋洋,春風滿面。
新婚夫婦到孟家的時候,孟家已是座無虛席,歡聚一堂。甫一踏入大花廳,歡聲笑語迎面而來,四面八方都是衣香鬢影,阿遲不由心生感概,婆母大人說的很對,孟家人多,人很多。
張勱和阿遲進來,衆人都覺眼前一亮。張勱不必說了,他們看着長大的孩子,打小就聰明伶俐,討人喜歡,長袖善舞。如今成了親,眉宇間添了和氣,嘴角帶着淺淺笑意,整個人看上去更加舒展大方,令人如沐春風。
新娘是位十六七歲的妙齡女子,一身真紅掐金錦繡華服,映的她愈加膚色勝雪,眉目如畫。那雙墨玉般的大眼睛璀璨瑩然,光彩流轉,比真正的寶石更加燦爛、瑰麗。
長輩的眼神或是欣慰,或是讚賞,都替張並和悠然高興,佳兒佳婦,佳兒佳婦!平輩的眼神多是羨慕,也有嘲笑的,仲凱你也有今天!看看你服服帖帖的樣子,男子漢大丈夫可以這樣麼?
小輩們則是一臉好奇,這就是表叔新娶的媳婦兒呀,可真好看。她長的好看,穿的衣裳也好看,紅通通的,喜歡死人了。
其中有兩位年紀約爲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相貌、性情、教養都上佳,端莊而優美的坐在玫瑰椅上,舉止行爲無可挑剔。不過,如果是熟悉她們的人,會注意到兩人的眼神中有落寞,有酸澀,有一抹不易發覺的悲涼。
悠然笑盈盈站起來,拉着阿遲的小手,“好孩子,娘帶你見見外祖父家中的長輩。”阿遲感激的笑笑,“娘,謝謝您。”仲凱的孃親真是太好了,不像婆婆,像親媽。
悠然先把他倆帶到最中間的那張桌子,笑着告訴阿遲,“這是外祖父、外祖母。”阿遲知道這是孟賚、鍾氏夫婦,忙和張勱一起拜下去,恭恭敬敬稱呼“外祖父、外祖母。”
孟賚是早就見過阿遲的,對寶貝外孫的眼光十分滿意,溫和勉勵幾句,送了一幅豫章黃先生的《華嚴疏》做見面禮。豫章黃先生工書法,他的墨寶,珍貴之極。
“偏心爹爹。”座中有孟賚三個兒子、五個閨女,倒有半數往上的人心中暗暗抱怨。您老人家孫子、外孫子多了,娶過媳婦的也多了,也沒見您回回這般大手筆。
鍾氏頭髮已花白,臉色卻紅潤,顯見得保養得當,養尊處優。她是悠然的嫡母,待悠然雖不親熱,卻也有面子情,也笑着說了祝福話語,送了支鑲珠嵌寶的金步搖做見面禮,很隆重。
拜見過這對輩份最高的夫妻,阿遲以爲接下來應該是今天的壽星,張勱的大舅舅孟正宣,誰知並不是。“這是庶外祖母。”悠然第二位介紹的,是單獨一桌、坐在玫瑰椅上的黃馨,她的生母。
新婚夫婦行禮如儀,畢恭畢敬拜見黃馨,稱呼“庶外祖母”。黃馨很侷促,埋怨的悄悄看了眼悠然。阿悠你就胡鬧吧,好好的你讓孩子們拜我做什麼?越來越調皮了。她一向拿悠然沒法子,只有惟命是從的份兒,溫婉說了句“百年好合”,手中捧了個紫檀木盒送給阿遲。
接下來是張勱的大舅舅孟正宣。他比悠然大上不少,和張並年紀相近,文質彬彬,儒雅俊秀,是一位頗具魅力的中年男子。孟正宣微笑看着新婚夫婦,“仲凱娶了個好媳婦兒,往後你倆到了南京,長輩們不在身邊,你倆要互相扶持,互敬互愛。”送了對白玉杯給阿遲。這玉杯用整塊白玉雕成,質地溫潤,色澤晶瑩,飾流雲紋和如意紋,很精美。
張勱接過玉杯笑道:“舅舅,這對玉杯我老早瞧入眼了,想跟您討要來着,沒好意思開口。今兒可好,總算歸我了。”
孟正宣眼中有了笑意,“是給你媳婦兒的。”仲凱你小時候無賴倒也罷了,如今已是長大成人,媳婦兒都娶進門兒了,還跟舅舅淘氣呢。
張勱大言不慚,“她的,便是我的。”珍而重之捧着一對玉杯,交給身後侍立的柔翰,“收好了,是我的。”惹的衆人皆笑。
孟正宣的妻子季筠,人到中年,依舊美貌,拉過阿遲打趣,“仲凱搶你東西呢,真不像話!舅母命他還回來給你,好不好?”
阿遲淺笑,“多謝舅母,這卻不用了。”季筠故意問,“這卻是爲什麼?”阿遲嘴角噙着絲笑意,一本正經答道:“他的,便是我的。”
廳中諸人,笑意更濃。仲凱這小媳婦兒雖是才進門兒不久,跟他倒頗有相像之處,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張勱的二舅舅孟正憲相貌俊美,衣飾華麗,一看就是蜜罐裡泡大的,不識人間疾苦。小舅舅孟正宇眉目俊秀,也是一幅無憂無慮的模樣。這兩位舅舅明顯和張勱極爲親呢,“仲凱娶小媳婦兒了,往後你倆好好過日子,不許吵架。”
孟正憲的妻子姓鍾,孟正宇的妻子也姓鍾,是一對堂姐妹。這一對堂姐妹看上去竟也是沒什麼心事的樣子,和她們的夫婿十分相襯。
三位舅父之後,依次是四位姨母。大姨母孟悅然,長興侯夫人,端莊、慈愛;四姨母孟安然,總兵夫人,溫婉、平易近人;六姨母孟欣然,福寧大長公主最寵愛的幼子媳婦,任四太太,率真、藹然可親;堂姨母孟依然,盧二太太,嫋娜、嫣然而笑。四位姨母素日和悠然交好,待阿遲客氣而又親熱。
見過長輩,悠然笑咪咪說道:“讓我小兒媳婦先歇會子,再行見禮如何?一口氣見完,怕把我兒媳婦累着。”長輩見完了,還有平輩和晚輩呢。
孟賚捋着白鬍子微笑,哪有阿悠這樣做婆婆的?會把兒媳婦寵壞。鍾氏心緒複雜的看了眼悠然,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婆婆,真拿兒媳婦當閨女待了,也不知道她算是精明,還是愚蠢。
張勱巴不得這一聲,忙把阿遲扶了坐下。他這舉止落到衆人眼中,有暗暗發笑的,有心中羨慕的,也有酸楚難忍的。
阿遲昨晚運動量超常,今天確實有點撐不住。坐着歇息那會兒,決心更加堅定:今晚我要風雅,我要風雅!
平輩、晚輩相見,是傅嶸帶着阿遲見的。雖說禮儀沒那麼繁瑣,可是人實在太多,三十多位表兄弟、表姐妹見下來,阿遲頭都昏了。
雖然頭昏,其中有兩位小姑娘,還是給阿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位是四姨母家的幼女李若,一位是六姨母家的幼女任瑾,這兩位小姑娘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掩飾不住的敵意,讓人警覺。
孟正宣的壽宴並沒邀請外人,中午一家人飲酒、聽戲,和諧融洽。女眷席上是西域過來的葡萄酒,醇和甘美,如絲綢般滑潤纏綿,悠然享受的多喝了幾杯--平時,或者是老爹管着,或者是老公管着,不許她多飲酒。
不經意間,瞥見阿遲手持哥窯高足酒杯,愜意的小口品着葡萄美酒。悠然微笑,這孩子倒是個沒心事的,一堆陌生人之中,怡然自得。
這天張勱和阿遲未時末已回了魏國公府。稍事休息,阿遲饒有興趣的拿出魏國公府地形圖看着,“仲凱,你的書房好像很有意思,佔地又廣,格局也與衆不同。”
張勱自吹自擂,“夫人見過儒將麼,既是能征慣戰,又精通文墨!在下不才,便可稱的上‘儒將’,夫人若不信,請到我書房一觀。”
阿遲笑盈盈看着他吹牛,笑盈盈被他拉了到書房。“夫人,這書齋名是我自己起的。因我半個月習文,半個月習武;半個月在平北侯府居住,半個月在魏國公府居住,故名‘半月齋’。”到了書房門前,張勱指着龍飛鳳舞的“半月齋”三個大字,細細解釋。
半月齋寬敞軒朗,厚重的老紅木桌案上林林總總放着筆、墨、紙、硯、筆洗、臂擱等物。當中書架林立,書架上的書五花八門,種類齊全,可以想見主人涉獵甚廣。書架後有搖椅,席地有坐墊,顯見得書齋主人性情不羈,並不拘泥。
阿遲隨意從書架上取下幾本書名看似有趣的閒書,“可否借閱?”張勱紅着臉把其中的一本搶過來,塞回到書架上,“小姑娘家,不能看這個。”
怎麼着,仲凱你也看涉黃小冊子?阿遲摸摸鼻子,抱着幾冊書籍走到搖椅前,坐下悠閒的翻看。張勱拉張椅子坐在她面前,她看書,他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