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宇桓料想應是這樣,點了頭朝大牢走去,可幾步後又折了回來,“可有用什麼重刑?”
侍郎搖了搖頭,“上面有令,這位是半點刑都沒有動過,只是這樣拘着。”
楊宇桓擰了下眉,片刻後又問道:“上面?可是太尉大人?”
侍郎頷首,“令是太尉大人下的,但他上面亦還有一位。”
對方口中的“還有一位”,楊宇桓自然知道是指的皇后,因此眉頭愈發的的緊。
見到海棠是在刑部大牢還算見得着日頭的木牢內,此處乾燥,少有蛇蟲鼠蟻,通常得入牢者的家人交錢才進得來的。涉及太子一案,就算有幸免於死罪,也多半會是流放。這樣的犯人,是交再多的錢也不能開此方便之門的。而今海棠好端端地坐在裡面,楊宇桓覺得這面子忒大了些,且給這面子之人膽子也忒大了些。
許是聽到聲響,方纔還閉目的的人睜開了眼,但大概是沒想到來人是他,那張有些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黑氣。
“似乎我不應該來這兒?”楊宇桓先開了口。
海棠驚了一瞬,卻也淡定,又重新闔上了眼,“是沒必要來。”
楊宇桓入了牢中,在小卒搬來的凳子上坐定,“哦?那想必是你在此住得頗舒心。”
海棠勾起一抹諷笑,“原本在楊大人覺得此處‘舒心’,那不知尊夫人喜歡這樣的‘舒心’嗎?”
好一張利嘴,楊宇桓暗自咬牙,接着卻笑了起來,“如人飲水,倒是我唐突坊主了,方纔確是我說錯了話,可見這話確不能亂說。我們雖無甚深仇,卻也談不上交情,這樣更能敝開了將話說明。如今我來此確是有一事,而在這件事上我們的目的也都是一樣的。”
海棠的眼皮再次拉了開,“我倒覺得我們的目的不太一樣,我爲的是迦南坊,你爲的是你的夫人。”
他淺笑,隨意地理了理袍角,“我確是爲了她,可她卻爲着迦南坊。雖然你們彼此有嫌隙,但她對白尹如何,對迦南坊如何,你又怎會看不清呢。之所以不承認,不過是因爲你對白尹的妄念而已。許多事,你做不了,但別人卻做了,所以便生出了妒意。”
海棠對雙先前還只是條細縫的眼睛,如今卻睜得老大。氣惱自然是有,無非是因對方的話句句都說在了道理上。入獄數日,她不是沒有想過,甚至還意識到今日迦南坊有此一劫,皆因自已的執拗而起,若非與九丫較勁,又何至於此。
如今才知道那些不過是執念,更是一場笑話。她自小長在迦南坊中,有朝一日會親手斷送了它。聽到楊宇桓的話,她雖然有氣,可更多的是幾日平靜後的清明,“你能救迦南坊?”
見她鬆了口,楊宇桓嘴角的弧度更是漂亮,“或有其法,不過你得保證不能牽扯進蓮坊。”
海棠雙眼微眯,又回覆了最初的神色。楊宇桓見她默許,亦不再相擾,起身準備離開,腳步未移至牢門處,身後海棠的聲音又傳了來,“我先前已經說過,楊大人其實沒必要來此。”
他知她話未說完,便沒開口,片刻後,聽聞她繼續道:“我雖與她有嫌隙,卻也不至於陷害於她。所以你即便不來此,我亦斷不會讓她牽連其中。此事是我的失誤,我便會一力承擔。至於迦南坊,我想就是賠上它,公子也不願看她有所閃失。用她來換取我的性命或迦南坊的前程,這樣的事,我不會做。”
他滯住腳步,轉身瞥向牢中之人,雖看不出神色,卻能在那端端地姿態中看出此話不容輕視的尊嚴,他覺得迦南坊亦是如此。
離開刑部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似是一場秋雨又要到來。坐在車中,楊宇桓找了個軟墊過來懶懶地靠上,回別院還有一段路,也好將今日這一趟事兒理上一理。
今日去大牢見海棠不過只爲求個安心,且這個安心還有些自我安慰。海棠雖說了那些話,但人心隔肚皮,誰又能料到她是不是誆他的。即便是真心話,到時重刑之下,一個女人又是否真守得住嘴,亦是個大問題。
如此看來今日也算是白忙活,他微闔上雙眼,拋開見海棠那一段,繼將方纔舊屬的話再想了一想。當太陽穴開始隱隱做痛時,那侍郎大人的一句話卻透出了一絲似明未明的信息。便是了剛剛準備離部時,對方說了這麼一句:“先前送進來的那些內侍丫鬟皆是用了重刑,倒是你見這位,卻讓我們稍緩,實在有些奇怪。倒似……在等着什麼。”
他當時正思慮着海棠的話是否只是冠冕堂皇,所以並未太在意此言。如今這一深想,倒如靈光一閃,靈臺頓時有了一抹清明。
獨獨海棠受此待遇,爲何?就他看來原因大約有二。有權貴勢力想保她,此其一,以海棠在臨安的人脈,他覺得這種可能極低;那便只能是另一種,有人想通過海棠達到其目的,且這目的不在於揪出太子一案的所謂“禍首”,而是……衝着阿九來的。
楊宇桓頭痛得厲害,忙讓車伕快些趕車前往別院。
九丫最近害喜害得厲害,卻偏偏愛往廚房裡鑽,茗玉生怕她撞着什麼動了胎氣,一步不離地跟着。此時正見着自家小姐蹲在竈邊熬一碗湯,熱得是滿頭大汗。那湯是安神的湯,已經用文火熬了近兩個時辰,如今已經足了火候。自家小姐一臉滿足,大概是高興過了頭,手竟然急急地伸過去想端起湯罐子,但剛剛摸到,便被燙得“哇哇”叫。
“哎喲,祖宗,您就不能閒一會兒嗎?這樣的活兒怎勞您來做。”茗玉一邊說,一邊已經扯了塊布包着湯罐子倒出一碗濃湯來,又拿了個托盤,將碗放上。
九丫一手捂着耳朵,卻笑道:“乾孃說這熬這湯得一直盯着火才行,你向來愛打瞌睡,我怕熬不出藥效來。我在這別院裡已經養出了一身膘,還不讓我動動手腳。”
見自家小姐說着便來與她搶着端托盤,茗玉不由得翻了翻白眼,“小姐,你現在有孕,不就是閒着養膘的時候嗎?而且最近你不是聞着油腥就犯惡心嗎?怎麼,這會兒又不噁心了?”
經她一擔心,九丫一怔,只覺得那濃湯裡的味正正地飄進了鼻子裡,平靜了整整一下午的胃頓時翻江倒海。她急忙放開盤子,轉身跑出了廚房。
如此,當茗玉端着熬了一下午的湯去書房時,九丫已經連膽水都快吐沒了。然,慶幸茗玉是個頗懂事的丫鬟,就算沒有九丫的提醒,她亦能將小姐如何忍住噁心花一下午時間熬出一碗安神湯,又如何心急地想在姑爺回來前送到書房而燙傷了手的經過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
因爲今日的事,楊宇桓本提不起半點精神,可如今即便沒有手中的這碗湯,他也已安了神定了魂。囫圇喝完最後一口湯,他便匆匆地離了書房。正收拾着碗勺的茗玉見自家姑爺這般心急,頓時覺得方纔的話說過頭了,憋了片刻,等到對方快要出門時,忍不住道了句:“姑爺,那個……郎中說了,前四個月都不適宜那個……”
一隻腳將將邁出去的楊姑爺頓時一滯,冷冷地回了她一眼,便又快速地轉了身。茗玉咬着脣,看着那背影,似乎覺得姑爺的步調有些亂,而且腦袋也比平日垂得低了些。這,是垂頭喪氣的表現麼?她竟然能讓姑爺垂頭喪氣,正得意,書房的窗戶外卻冒出一個人頭來,隨即那人道了句,“你倒懂得挺多的。”
被這一攪,茗玉的一張臉頓時紅了個徹底,急急地收拾了碗盤,離了書房。大志擰着抹笑,看着那跌跌撞撞的背影,亦很是得意。
楊宇桓找到九丫時,她已經吐完了,正蔫蔫地側臥在榻上,因面朝內也不見有人進來,直到榻沿陷了些下去,接着有人掀開了被子將她攬進了一個暖意十足的懷抱之中。
“可好些了?”那聲音問道。
“你呢?”九丫一邊問一邊轉過身來,望向他,“湯可喝了?我瞧你最近老皺着眉,夜裡睡着都嘆氣呢,乾孃說這湯可以安神,我琢磨着比起藥來,這食療自然好一些。”
他深深地望着她嘴角的一抹笑,接着吻了上去,“不消什麼湯藥,你便是良藥了。”
她眼中明明有笑意,面上卻又作出不樂意來,“你這樣嘴上抹蜜,實在讓人不放心。”
他將她緊緊一摟,將她貼得更近些,“這一輩子,我只對你一個人說這話。”
“我記着了,你可不能忘。”見他點頭後,她滿足地將頭理進他懷中,“今次的事兒是不是特別棘手?從前你也曾爲朝中的事兒煩過心,但卻不如如今這麼煩。你的事,我也許幫不上什麼忙,但你不妨與我說說,也當自已理一理頭緒了。說不定,我還能與你討論討論。”